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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走,去見見演員們。

走到劇組工作人員休息的平地裡,就看到那邊圍了一圈人,中間傳來竹板的聲音,有人在打扮唱太平歌詞。

“汴梁城百萬煙火,四望見繁台瓊閣。”

“取賢才聖上開科,梁賦雪趕考為求朱衣點額。”

“打從東都瓦市過,偏遇著河澤揚波,落難的鯉魚就要下鍋。”

“公子他……”

“一定是傑西,我叫他過來。”孟靜遠轉頭對老爺子道,卻見老爺子腳下生根一般站著,表情凝固在臉上。

他心裡咯噔一下,“爺爺?”

如果說子弟書,孟老爺子不精通,更改唱腔後分辨不出來。那這段太平歌詞,就是再老糊塗,他也忘不了!

因為這段,是他師哥根據《望情魚》本戲寫的,華夏原本就他一人會唱了,後來新社會改過一次詞兒和唱腔,現在全華夏唱這段,都是新詞新樣式。

可是那個人,唱的是老詞兒。

從文本到唱腔,無一不像……無一不像他師哥啊!!

無論過去多少年,他也沒有忘記過,當初師哥是一邊哄他睡覺一邊點著燈寫的詞兒,也是一個字一個字教他唱的。

“爺爺?”

“老爺子?!”

聽到身旁小輩的叫聲,孟老爺子才發現渾然不覺間,自己已是老淚縱橫。

……

齊涉江唱到一半,已聽到騷亂聲了,隱約還有孟靜遠的聲音,他奇怪地放下竹板,排眾而出,卻是呆立當場。

隻見一群人簇擁中,有個滿麵淚水的老人正看向這邊,他生得精瘦高挑,彎彎的笑眼叫人看著就生出幾分親近。

雖然滿麵皺紋,齊涉江卻從那雙已然渾濁的笑眼中,找到了幾分舊日時光。

他渾身顫唞,無法置信,更不敢認,因為那是他多年前就已認定不在的人,或許,人有相似……

可是,下一刻,那老者在旁人焦急的關切中,看著他啞聲道:“小夥子,齊夢舟是你什麼人?”

這一瞬間,齊涉江如同天旋地轉,臉上一涼,眼淚難以控製地湧出。

齊夢舟?

他自拜入師門後,師父賜藝名夢舟二字,從此行走江湖,皆用此名。

第三十一章

現場眾人滿麵愕然, 除了孟靜遠、洛霞二人, 其餘都不知所以。

齊夢舟是什麼人, 這個名字代表什麼,外人不甚清楚, 但孟靜遠和洛霞卻是自小就聽過的。

孟老爺子每說到舊事,總少不了他的師父、師哥,其實他們聽得還不如父輩多, 但總歸知道,老爺子的師哥就叫齊夢舟。

當年世道亂,老爺子與師門中人都和師哥失散。唯獨老爺子僥幸被人救了回去, 認作義子,因義父義母無後, 自己本是孤兒, 便改名換姓繼承了孟家的香火。

孟老爺子之所以和小印月結下交情, 也是因為孟老爺子上京後,知道小印月從某省來, 同他打聽那邊事情, 這才發現,小印月竟然認識師哥。

……隻是, 彼時小印月也因屢次聯係不上師哥, 與家鄉的人確認過了齊夢舟的死訊。

齊涉江雖然也姓齊, 但他從海外學藝,自家父親家世也早被媒體八爛了,孟靜遠從未懷疑過他會和那位傳說英年早逝的師爺有任何關係。

“傑西, 難道你是我齊師爺的傳人?!”孟靜遠在祖父的疑問後,又看到了齊涉江同樣激動的反應,極為動容,“你那位華裔師父,不是洋名兒洋姓,沒有字輩嗎?”

齊師爺?聽到這幾個字,其他人也傻了。

就算再不明就裡,他們聽得懂“師爺”兩個字什麼意思啊。

齊涉江出了名的海青腿兒,曲協都進了卻被相聲門一些人排斥,不就是因為他沒有師承。

可現在,怎麼冒出來的一個齊師爺?

洛霞也是一臉震驚,“這到底怎麼回事,傑西真認識孟爺爺?你和齊師爺什麼關係,我姥爺明明說齊師爺可惜了一身技藝未能傳下來。”

——齊涉江見到孟老爺子時,驚訝,激動,眼淚直流,大家都看在眼中。

齊涉江當初為了掩蓋自己的傳承,胡編了一個來曆,此時他情緒已經接近崩潰,難以置信,哪有多餘的心思圓謊,幾近自語地道:“我不知道……怎麼會……賀田不是已經……還有其他人……”

賀田,聽到這兩個字,知情人更確信了,孟老爺子的本名如今沒多少人知道,更彆說他話語中透露的信息量,以為“賀田”已經死了。

這個視角,完完全全就是齊師爺才有的。

孟老爺子踉蹌上前,把住了齊涉江的手:“我沒有死啊,我一人走運被搭救活了下來,改名換姓生活!你真……你真是我師哥的傳人?他同你說起過我?”

難道師哥其實暗有傳承,或者當年根本也未死,隻是訊息有誤,實則另有奇遇,人去了海外?

齊涉江緊緊盯著孟老爺子,難以形容他現在的心情。

他想歡喜,何其有幸,能跨越時光得遇故人,然而故人相見不相識;又想悲傷,卻不敢放聲哭訴,心中宛如刀割。

“……那年夏天失散後,他守在均城苦等師門中人,攢夠了錢就出門打聽那支帶著他們離開的軍隊的下落。再後來,他得了傷寒,意外之下,去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沒有一個認識的人。他……他的病好了,但也去世了。”

那個齊涉江,去世在八十年前。

孟老爺子嚎啕大哭,“師哥啊——!!”

他捶%e8%83%b8頓足,毫無形象可言,從喉嚨中擠出來的聲音浸滿了痛苦。

隻苦恨老天為什麼這樣戲弄他們師兄弟,叫他們活著不得相見,遠隔重洋,待知道時,竟已陰陽相隔。

孟老爺子這一聲哭喊,在場人隻覺心酸無比,險些一起落淚。

孟靜遠擦了擦眼睛,抱住孟老爺子的肩膀。

洛霞也握了握老爺子的手,又道:“所以,你真的是齊師爺的傳人?他隻是在海外隱姓埋名?難怪,難怪,我小時候確實聽過,齊師爺本名似乎也是涉江,所以他才會收你麼?”

不知多少雙眼睛看著齊涉江,跟拍孟老爺子的攝影也對準了他。

齊涉江在這樣的注視中,茫然片刻,隻能艱難地道:“是,怹……傳我技藝……”

誰也不會想到,他就是齊夢舟本人。

即使他表現得有些奇怪,大家也隻會認為是和師父去世前最掛念的人相認的激動導致。

這樣一想,還叫旁人更為感慨。

孟老爺子抹了一把臉,猶帶殘淚,卻有些驕傲地說:“對,這必定是我師哥一句句教出來的,不會有錯,旁人唱不出這樣的味道。”

誰能想到,孟老爺子休養已久,來一次片場,竟然能牽扯出這樣一場令人唏噓的舊事。

唐雙欽主動道:“老爺子還是到旁邊房間,坐下好好敘舊吧。”

這裡人打堆,實在不是一個好場所。

孟老爺子點點頭,醫生和齊涉江一人一邊扶著他走了。

齊涉江走到一半,回頭看了一眼。

張約心中一動,剛才他和旁人一樣,都是既驚訝又困惑,看到齊涉江流淚,他還多了幾分心痛,卻不敢碰他。那時候的齊涉江,好像誰去碰一下,都會疼得要死。

可現在齊涉江回頭一眼,像在尋找什麼,帶著些茫然無助,讓他心底一下湧動起什麼,快步跟了上去,即便這件事上他算是外人,原本不好跟上去。□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孟靜遠在原地和唐雙欽低語幾句,沒讓攝影繼續拍攝了。

唐雙欽理解地道:“你們先聊吧。”

他作為一個導演,看到如此戲劇性的一麵,其實也心潮澎湃,可現在顯然不是他去挖掘故事的時候。

孟靜遠點頭,正要也追上去,頓住了,看向一旁傻得像木頭樁子一樣的莫聲和齊樂陽。

“二位小師弟也不是外人,一起來吧?”孟靜遠拍拍莫聲。

莫聲、齊樂陽:“……………………”

他倆都快跪下了!

.

“這下可了不得,曾文還不知道,我認回來一長輩。”孟靜遠率先開口,打破了屋內有些傷感的氛圍。

孟老爺子乍喜乍悲,亢奮勁兒過去後,就有些萎頓了,背都挺不直了。

他此時心情複雜,笑起來也帶著淚痕,隻一個勁打量齊涉江。

齊涉江沏了熱茶給孟老爺子,他同樣是淚痕未乾,無心回應孟靜遠的調侃。

“你與我師哥同名,我就不便稱你本名了,也和他們一樣,叫你傑西吧。”孟老爺子一說,大家都默契地露出一個微妙的表情。

——要不是齊涉江那Jesse的名字因為夏一葦更出名,孟靜遠早就叫他齊涉江,也許孟老爺子會更早發現。

但是,世事無常便是如此了。任誰也不會想到這一茬,師兄弟都在動亂中活了下來,各有際遇,卻都以為對方已去世了。

“傑西,你知不知道,當年師哥是如何逃生的?”孟老爺子問道。

雖然師哥已經去了,但他仍掛念當年的細情,這一點連小印月也不知道。

齊涉江訥訥將從前的經曆細細道來,隻是改換了人稱。他下意識往好了一些說,包括自己後來的境遇。

與海外有關的,即使說不明白,也大可推到不清楚、不記得上頭。現在人人都認定了齊涉江就是齊夢舟的傳人,技藝是騙不了人的。

旁人即便覺得哪裡有差錯,甚至會在心裡為他想好理由。比如他沒見過孟老爺子,卻在見麵時如此激動,可能見過師叔“賀田”的老照片啊。

誰會往借屍還魂這樣荒誕的事情上想?

“師哥還是那樣軟心腸,他和你這麼說,是苦中作樂,有些事我聽小印月也說過,他那時候孤家寡人,雖說本事高,但有個病痛,獨在異鄉根本無人支應。小印月又鞭長莫及,托付朋友去看他,病著的時候根本出不了門,還要省著燒火,雪上加霜。”孟老爺子說著,不住歎氣。

齊涉江低頭,咬著後牙。

“我越看你,就越像師哥。”孟老爺子道,“長得雖然一點兒不像,但眉宇間的神韻,舉手投足的氣度,還有這唱腔……你學得如此好,師哥卻沒給你擺枝?”

他是聽孟靜遠說過的,都以為齊涉江是個海青。

齊涉江半晌才勉強打起精神答道:“能不做江湖藝人,才是最好的。”

他正因孟老爺子那句“我越看你,就越像師哥”而煎熬,恨不得立刻告訴師弟自己的來曆,卻因眼下不便開口,也不知如何開口。這樣駭人聽聞的事,如何使人接受?

“是啊……我們那輩兒,乾這行太苦了!師哥起初,也許隻是不想讓自己會的那些滅絕吧,難怪糊弄過去,連師承也未告訴你。”孟老爺子想,正是步步陰差陽錯,才叫傑西和孟靜遠都結識了,卻始終不知道真相。

齊涉江從藝多年,靠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