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朦朧,隨風輕輕搖曳,竟有種亦真亦幻的感覺。
七寶從下午開始便來至老太太房中,這會兒張老誥命的上房內女眷如雲,因是團圓之夜,長房的人也都來了,大太太吳氏的三個兒媳婦,以及他們的子孫們都在跟前兒,因為是節下,素日的規矩自然便輕些,處處都是笑語喧嘩,歡天喜地的團圓景致。
隻是在七寶露麵的時候,那笑聲才為之一停,若乾雙眼睛都盯在她的臉上身上,有滿心驚羨讚歎的,也有嫉妒眼紅的,不一而足。
七寶上前行禮,張老誥命亦滿臉笑容地請她起身落座,又有幾個張家的女孩子過來拜見寒暄,倒也彼此融洽。
到了晚間,大家吃了團圓飯,又有丫鬟捧了許多燈籠上來,底下都帶著燈謎,讓各人去猜,猜中了便有彩頭的。
張良等女孩子最是踴躍,一個個看過去,卻見一個寫的是: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過江千尺浪,入竹萬竿斜。
張岩跟張良相視一笑,張良笑道:“這個倒是寫得好,隻是謎底太容易,是風沒有錯了。”
果然謎底是“風”。
於是趁興又拈另一個,見寫的是:二形一體,四支八頭。四八一八,飛泉仰流。
張岩笑道:“這個有些奇特。”
張良也說難猜,兩人正在思量,不妨七寶在旁邊已經知道了。
隻是她畢竟跟兩人並不是同輩,又隔著遠些,便不曾開口。
不料謝知妍走過來,笑%e5%90%9f%e5%90%9f說道:“這個是井。這個謎語跟上麵那個一樣,都是有來曆的,上麵那個是唐代李嶠所做,這個卻是宋朝的鮑照所擬。”
張岩便說:“還是謝姐姐才高,我們姊妹不能及也。”
謝知妍笑道:“這不算什麼,不過是先前看過便記住了罷了。”
大家便紛紛稱讚謝知妍。
這會兒有兩個管事娘子,領著兩個家養的小戲子前來湊趣。張老誥命便叫她們隨意唱上一曲。
兩個小戲子想了想,便唱一首《太真傳》,誰知才唱兩句,張老誥命已經皺眉,叫另換一首。
這會兒大家都在靜靜聽著,張良見狀,就小聲對張岩道:“這唱得腔調很好,我才要細細聽呢,怎麼老太太竟不喜歡?”
張岩猜到幾分,卻不言語。
原來這《太真傳》,是從白居易的《長恨歌》上改來的,說的正是絕代佳人楊玉環傾國傾城的故事。
謝知妍在旁說道:“老太太最煩這些膩膩歪歪的,何況又是女色禍國,自然不適合在這種時候唱出來。叫我看,女孩子還是不能太生得絕色了,像是楊玉環,禍連父子兩人,把好好地盛唐弄的一塌糊塗,禍國殃民的,老太太怎會喜歡?”
張良想了想,說道:“是為了這個緣故?隻是這好像也跟楊玉環沒什麼關係,畢竟是唐明皇……”
還沒說完,就給張岩從旁邊拉了一把。
幾個人正站在七寶的身後,七寶聽的明白,知道謝知妍又在暗中譏諷自己,她便回頭輕聲說道:“楊玉環是天生麗質,長相如何又不是她能選的,倒是那唐明皇自詡一代明君,無所不能的,怎麼就見了個女子就神魂顛倒了呢?世人不去罵唐明皇無能,反而罵楊玉環禍水,這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了。”
這話正是張良先前想說又沒說出來的,一時臉上露出喜色。
謝知妍的臉色卻並不好,終於勉強道:“表嫂這番話,也算是驚世駭俗了。我竟聞所未聞,不知道出自什麼典故?”
七寶說道:“妹妹飽覽群書的自然是好,可難道沒聽說孟子言:‘儘信書不如無書’?有些話不必非得出自書典,要自己領悟才是,不然就成了‘好讀書不求甚解’的呆子了。”
七寶說著,向著謝知妍嫣然一笑。
她本就絕色天生,如此盈盈莞爾,身後目睹者,被這般麗色所動,儘數目眩神迷,哪裡還在意她說什麼,隻覺著句句都是好的,於是情不自禁地紛紛點頭。
連張良也忍不住捂著嘴暗笑。
謝知妍向來才學出眾,方才又想著出一出風頭,順便借題發揮地壓一壓七寶,沒想到給七寶當眾貶斥,且又見眾人附和七寶,一時紅了臉。
張岩見勢不妙,忙拉著張良到旁邊去坐了。
此刻張老誥命那邊兒,那兩個小戲子好歹又唱了一曲《精忠記》,說的是嶽母刺字的故事。
老誥命才麵露喜色,連連點頭,隻是正高興,不見了謝知妍,見她遠遠站著,便向著她一招手,謝知妍這才又勉強露出笑容,到老太太身邊去了。
於是吃了茶,聽了戲,隻聽得外頭爆竹聲聲,響的如同夏日臉麵的震雷一樣。
張老誥命便也叫人把府內的煙花都放了。
以往在國公府的時候,七寶最喜歡看放煙花,但是此時此刻來到張府,隻覺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雖笑容可掬,但皆都是陌生之人,無法儘歡,連那璀璨的煙花都覺著乏味了。
正在呆看,有個小丫頭走過來,在同春耳畔低低說了一句。
同春詫異地看她一眼,便走到七寶身邊,說道:“跟隨九爺的洛塵來說,九爺喝醉了,要奶奶即刻回去呢。”
七寶吃了一驚:“大人向來最是有數的,怎麼就醉了?”
同春搖頭道:“不知道,奶奶要不要回去看看?”
七寶回頭,見張老誥命正指著前頭的煙花,一邊兒同謝知妍張岩等說話。七寶猶豫的時候,李雲容走了過來:“怎麼不儘興地看花兒,卻是有什麼事不成?”
七寶忙說道:“方才洛塵派人來說九爺醉了,叫我家去……”
李雲容一怔,繼而說道:“既然如此,你便回去就是了,橫豎這裡人多,回頭老太太若問起來,我也隻回她老人家便是了。不至於責怪失禮的。”
七寶鬆了口氣,忙道:“多謝嫂子了。”
李雲容微笑道:“去吧,隻是先前下了一陣子雪,地上滑,你且留心著慢慢走才好。”說著又叫了兩個丫鬟,命頭前打著燈籠引路,好生護送回去。
於是七寶離開上房,同眾人回新房裡去,一刻鐘後進了院門,果然見裡頭燈火通明,丫頭們立在屋簷下,見她回來,忙打起簾子。
七寶邁步入內,一邊兒將身上的披風解開,細細看去,卻見張製錦坐在一張長書桌後正在看一冊書,看著神色清和淡然,並不像是酩酊大醉的樣子。
聽見腳步聲,張製錦抬頭看向七寶,長眉入鬢,星眸清明。
七寶越發篤定他沒有醉,一時詫異:“怎麼洛塵說大人喝醉了呢?”
張製錦挑眉:“若不是這樣,又怎麼讓你回來呢?”
七寶雖然不想在上房那裡假裝熱鬨,但也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原來是裝醉嗎?”說著走到桌邊,抬手在張製錦的額頭上探了探。
手底下他的額微暖溫潤,七寶還不解,張製錦將她攔腰一抱,擁入懷中。
七寶隻當他是酒力之下又要胡為,忙道:“大人!”
張製錦嗅著她身上淡淡香氣,瞬間不想放開:“嗯?”
七寶紅著臉道:“彆胡鬨,留神老太太派人來看究竟。”
張製錦笑道:“怕什麼,若有人來,就說咱們已經安歇了。”
七寶的心嗵嗵亂跳:“大人……”
張製錦深深呼吸:“好吧,不同你說笑了,叫你回來,其實是想帶你出去的。”
七寶更加疑惑:“什麼話,這時侯出去哪裡?”
張製錦凝視著她的眸子:“當然是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第85章
七寶本以為張製錦是玩笑,誰知他竟是當真的。
當下重新給七寶係了披風,戴了風帽,張製錦握著她的小手,領著她離開了新房。
七寶很是意外,一麵兒還有些膽怯,挨在他身邊兒悄悄地問:“大人,叫人看見了怎麼說?”
張製錦道:“這會兒都在看煙花呢,誰來看你?”⑧思⑧兔⑧文⑧檔⑧共⑧享⑧與⑧線⑧上⑧閱⑧讀⑧
又笑說:“之前你在國公府的時候,沒有人陪還能自己飛簷走壁無所不能的呢,怎麼這會兒有我陪著,反而膽子變小了?”
七寶聽他提起自己往日的所作所為,一時臉紅,便小聲道:“這會兒跟先前怎麼一樣,先前就算給發現,我們老太太也不會為難的,但這會兒在你們府內,要是給發現……”
張製錦道:“要是給發現,就說是我強帶你出去的,這下你總該放心了?”
七寶笑道:“這還差不多。”
這會兒兩人正掠過抄手遊廊,遠遠地前方來了一隊人,都打著燈籠。
七寶頓時緊張起來,張製錦將她一抱,身形如風往前,瞬間便悄無聲息地閃在那一叢竹子之後。
那些人提著燈籠,魚貫經過,絲毫都沒有發現他們兩人。
七寶正懸著心,見他如此,嘴角不禁微微挑起:早知道他無所不能,最是%e8%83%b8有成竹的。
正想抬頭看一看張製錦,隻聽那一隊人說道:“四奶奶也太小心了,巴巴地叫我們去做醒酒湯送到新房裡去給九爺,這些事不是該九奶奶操心的嗎?”
另一個說道:“咱們這位九奶奶嬌滴滴的,彆人照顧她還怕照顧不妥當呢,又怎會知道照顧彆人?”
又有說道:“可憐見兒的,原本以為是謝家的表小姐嫁過來,那可是個能乾的,真真想不到,連老太太看中的板上釘釘的人,臨門一腳竟又變了。”
“不過咱們九奶奶雖看著嬌嬌弱弱,倒也還不錯,先前七小姐給欺負了那麼久,不還是虧得她給解了圍嗎?才把那楊嬤嬤給打發了。她倒也不怕得罪了三太太。”
“橫豎九爺護著,她又何必怕得罪了三太太,九爺自己不也是……”
這一行人說著,便遠去了。
七寶原先聽他們褒貶自己不知道照顧人,心中便略覺著失落。
又聽他們說起謝知妍,不禁又睜大雙眸細聽。
聽到最後,卻又好奇起來,七寶仰頭小聲問道:“他們說大人怎麼樣呢?”
張製錦波瀾不驚地說道:“聽這些沒要緊的做什麼。”
七寶又想起來:“他們要去送醒酒湯呢,這怎麼辦?”
張製錦笑在她的額頭上輕輕地彈了一下:“你這小腦瓜子還很夠用啊?竟是操不完的心,同春自然會料理。”
——
張製錦重拉著七寶,並不把前門走,隻來到側門。
那守門的小廝見是他,早低了頭行禮,哪裡敢打量他身邊的是誰。
張製錦堂而皇之地拉著七寶,出門乘車而去。
車將到南音大街的時候,夜空中又開始飄起了雪花。
七寶最初還有些害怕,可一旦出來,就好像捆在身上的繩索都掙脫開了似的,便趴在車窗邊兒上往外打量,時不時地發出驚歎之聲。
張製錦盤膝坐在旁邊,雙手抱在懷中,不動聲色地望著她。
心中卻不由想起方才無意中聽見的府內奴仆們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