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頁(1 / 1)

31病房隻一牆之隔的玩家卻嗅到了極為濃鬱的血氣,與地麵淅淅瀝瀝的積水混為一團,開出大朵大朵墨染的花。

吱呀——巡夜人推開231病房的門,它的步伐放緩了許多,低垂著頭被它抓住後衣領向前拖行的人一動不動,手背在地麵上拖出狹長的水痕。

抓到人後腳步聲都和緩了,許淵想,之前那麼急切果然是怕一無所獲。它抓不到人會怎樣?會不會被比它級彆高的怪物塞進牙縫當下酒菜?

他隨意猜測著,聽到身邊的人略帶疑惑地說:“那個人,居然是玩家?”

“嗯?你為什麼認為他不是?”許淵好奇地問。

“上午他親口說的。”祈秋道,“我一個病房一個病房的敲門,問有沒有願意幫幫好心護士長的乖巧病人來535房間大掃除。當時他被鄰床的病友咬掉手臂半塊肉,卻一口回絕我的招工,讓我快滾,不要打擾他和病友交流病情。”

“他的邏輯和病友們高度統一,又一副‘你怎麼那麼礙事休想拉我去打.黑工’的暴躁脾氣,我怕把病患刺激出個好歹,沒敢打擾他們相親相愛。”

絕大多數玩家都在收到隱藏任務提示後積極主動登上護士長的賊船,少部分猶猶豫豫的玩家也隨大流拎著掃把到535參與毀屍滅跡的團建。

祈秋真沒想到有漏網之魚,不信任務提示不信她,特立獨行做自己。

特立獨行沒什麼不好,祈秋自己就是最異類的玩家,她和許淵就沒按副本的正常節奏走過。

前提是,他有無懼無畏的底氣和與之匹配的實力。

“你猜,他是做了多餘的事情觸碰到死亡條件,還是什麼都沒做所以踩中了死神的袍角?”許淵仰仰下頜。

“在被巡夜人拖出來之前,他大概沒走出過231的門。”祈秋回答道。

連賭一賭任務提示都不敢的人,怎麼可能敢離開貌似安全的病房。

“隻有小孩子才把能關門的密閉空間當作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許淵伸了個懶腰,“我回回進遊戲,回回碰到這種人,恨不得把自己鎖在保險櫃裡鎖個七天七夜,說服他們探索副本可難了,像我上趕著讓他們去死一樣。”

所以他才喜歡一個人,說走就走,拎著刀哪裡不能去?

“鴕鳥心態。”祈秋突然問,“這麼說,你很討厭在副本裡隻會躲著的那類玩家?”

“基本是這樣。”許淵先是點頭,又想起什麼似地說,“也有例外。”

“這個討厭條件對我家啾啾不適用。”許淵說著說著笑起來,“我記得,第一見麵的時候她被喪屍逼到女生宿舍開水房死角的樣子,好可憐好可憐,我都搞不懂她為什麼不往樓下跑,偏要躲到開水房。”

祈秋死也不會告訴他,她去開水房隻是為了接熱水泡紅棗枸杞茶。

“我再去晚一點,她是不是會被喪屍撕碎呢?”許淵搖頭晃腦,“血濺起來很漂亮,如果是啾啾,定格在驚愕與恐懼中的臉也好看。但不是太可惜了嗎?果然還是活著樂趣更多。”

“何況啾啾一點兒也不鴕鳥。”許淵眯著眼笑,“上次把她關在安全區,她一直悶悶不樂的。要不是我特意鎖門,肯定會偷偷跑出來。本事不大,膽子不小。”

祈·天生是個勞模·秋:夠了,打住,不要再說了,沒耳朵聽。

“二樓巡查完畢,它下樓了。”祈秋跟上巡夜人,“一樓是輸液大廳,它要把屍體拖到哪兒去?”

巡夜人漆黑的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角,祈秋抬抬手,百目女赤紅的眼珠繞過牆角,將瞳孔中容納的視野投影到本體的腦海。

一片濃霧。

白茫茫的霧充斥整個一樓,遮住了輸液大廳唯一一隻鐘表的表麵,遮住了通往醫生辦公室與護士長休息室的路,一切吞沒在白霧中。

祈秋先前還想熄燈前回到護士長休息室,醫院雖然對病人惡意滿滿,對給它打工的醫護人員總該珍惜來之不易的勞動力。

事實狠狠打臉,不怪這鬼醫院員工稀少,僅有的員工怕不是被它自己禍禍完的。

許淵看不見,乖乖等著祈秋給他描述情況。

之前說過了,祈秋全部的敘事抒情技巧都用在陰間小白花和怨種總裁的地府愛情故事上,現實中她的語言顯得有一點貧瘠,想不出美好的比喻。

“一樓全部是霧。”祈秋試圖讓許淵在腦海中想象畫麵感,“白霧……對,吃麻辣牛油火鍋的時候,鍋上空飄的白霧。”

祈秋終於找到了最合適的比喻,肯定地說:“和火鍋一模一樣的白霧。”

她沒說謊,輸液大廳漂浮的白霧與山霧水霧茶霧都不同,是一種仿佛帶著熱氣的翻滾的霧,讓人想到冬天銅鍋上大團大團飄起的白煙。

“有沒有一種可能,”許淵嗅了嗅,“這就是火鍋。”

沸騰的汩汩水聲淹沒在白霧之下,樓梯口仿佛籠著一層無形的屏障,祈秋摸出老舊的餐券,兩指夾著它在白霧前晃了晃。

翻滾的白霧碰到餐券,向兩邊自動散去,濃鬱的白湯香味混著八角花椒桂皮的氣味湧來,牛油麻辣料塊讓人鼻頭一辣口舌生津。

白天的輸液大廳搖身一變,換為夜間的深夜食堂。

“你來了。”衣冠楚楚的張醫生看見祈秋,微笑著打招呼,“食堂剛開門,肉還在片,耐心等會兒。”

“食堂隻招待持有餐券的客人。”他眼珠轉向祈秋身後的許淵,“你帶來的,是什麼?”

這句話說得非常有問題。

張醫生不可能不認識許淵,他一定知道許淵是535病房的刺頭病人,正常的問法應該是:你帶病人來做什麼?

他質問許淵出現在一樓的理由、質問祈秋和他的關係,都合理,都在祈秋預料範圍內。

可他為什麼要問:你帶來的,是什麼?

是個人,是個玩家,還能是什麼?

“我是來蹭飯的。”許淵從祈秋身後探頭,他比微笑的張醫生笑得更燦爛:“沒想到進食堂還要餐券,失策了。幸虧遇到好心的張醫生,你一定有多餘的餐券,謝謝你願意讓給我。”

張醫生:“???我沒說要給你。”

“你會願意的。”許淵笑意更深,背在身後的手握住鋒利的長刀。

祈秋夾在許淵和張醫生中間,瞥了眼大廳中央巨大無比的一口紅油鍋。

現在開打……也不是不可以,暴力可謂是解決副本問題最簡單最直接的手段,連係統都明晃晃把殺死BOSS作為通關的通用手段加入規則,遊戲裡一言不合大開殺戒的情況可太多了。

張醫生怪異的問法和被巡夜人拖走的玩家在祈秋腦海揮之不去,午夜剛剛開頭,對方連好戲的前菜都未端上台麵,現在掀了餐桌未免太過可惜。

祈秋手向後伸,熟門熟路找到許淵手臂上她先前掐出來的指痕,使勁戳了一下。

“嘶!”許淵小聲吸了口涼氣,整隻手臂頓時麻痹到失去知覺。

Q小姐是個一點兒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的狠毒女子,在自己人和敵人之間,她竟然選擇痛擊她忠誠的隊友。

“他的餐券落在病房裡了,我等會兒陪他去拿。”祈秋把皮球踢回給張醫生,“醫生以為我帶來的是什麼?”

“這個嘛。”張醫生露出整齊的雪白牙齒,牙縫間夾了幾條粉色的肉絲。

“我以為你擔心食堂菜不夠吃,多帶了一口肉來。”

他語氣平和,好像真是一位關心新同事的老好人。⊙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許淵看不見張醫生牙縫間的肉絲,他聽見Q小姐的呼吸慢了一拍,她又輕又緩地呼氣,音調自然地說:“不夠吃?可我看到巡夜的同事好像拖著什麼來食堂……”

她的話突兀地止住,短暫的停頓在許淵的感官裡顯得格外漫長,像是過了許久許久,她才像明白了什麼似的繼續說:“確實,不太夠吃。”

兩三句話,幾秒鐘的停頓,足夠許淵猜出實情。

原來如此,是這樣啊,所以熄燈時間和食堂開門時間中才隔了一個小時。

巡夜人哪裡是來檢查病人有沒有乖乖在病床上躺好,它分明是來挑貨的。

像在豬肉鋪上挑豬肉一樣,一塊塊翻檢,合格的豬肉放血後放進籃子,不合格的姑且留下。

籃子裡的豬肉送進後廚,食堂才好開飯。

巡夜人兩手空空走到二樓的時候腳步又慌又急,留在每個病房的時間愈發得長,直到逮到231病房的玩家,籠罩在它身側的焦急感才勉強散去。

想必是不夠的。張醫生的眼神有意無意往許淵身上瞟,是在等什麼呢?等Q小姐介紹說他是她特意帶過來的加餐,不嫌棄的話你可以分一口嗎?

許淵愉快地笑起來,深嗅一口空氣中濃鬱的火鍋辣味。

這群怪物吃飯還挺講究。

“開飯了。”張醫生陶醉地吸了口氣,貪婪又急切地對祈秋說,“你看看今天,肉壓根不夠分。你再不努力,連火鍋底料都吃不上。”

努力?哪種努力法,把許淵切成片下進火鍋其樂融融開涮?

空氣中牛油料塊化開的氣味勾得人食欲上湧,祈秋看了眼紅彤彤的湯又看了眼嘴邊溢出口水的張醫生,萬分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不吃辣。”

這人對她脆弱的腸胃到底有什麼誤解?全九宮格辣鍋,還想她出一份食材的錢,哪有這種冤大頭的事?

張醫生乾飯的積極性讓祈秋不理解,她攔住不想再理她直直往火鍋衝的張醫生。

“‘身體的病痛來自外界的汙染,隻有拒絕汙染的攝入,用純粹的清水不斷洗滌身軀,疾病才會遠離。’這是醫生你的原話。”

祈秋死死抓住張醫生的胳膊,柔軟的手鉗在男人衣袖上好似鋼筋鐵骨,幾乎能捏碎他的骨頭:“饑餓療法是我們醫院最受歡迎的治療手段,醫生,你為什麼不和我一起信奉它?”

烏黑的眼珠從下自上一眨不眨地盯著張醫生,漂亮的瞳孔細看卻是無機質的冰冷,仿佛披著人皮的異類終於不再耐煩過家家的扮演遊戲,想要破皮而出,自由舒展可怖的軀體。

饑餓抓撓張醫生的喉嚨,他鼻尖嗅到香甜的氣味,本能告訴他自己的新同事護士長比火鍋裡新鮮的肉美味不知多少倍,滿腔的惡意卻堵在腹腔,不敢像以往那般宣泄而出。

若隱若現的壓抑感侵蝕他的神經,整個醫院唯一安全的地方隻有女生身後一小塊位置,站著笑容無畏好似對一切無知無覺的俊美青年。

“饑餓療法是針對病人的治療手段。”張醫生滿心不願意地說,“讓他們餓一整天,隻喝巡夜人的水清腸,到晚上才好挑來吃鮮肉。”

“上回還有十幾頭鮮肉切好下鍋煮,今天是怎麼了……”張醫生咬牙切齒地抱怨,巡夜人不做聲地縮在大廳角落,衣角清水滴答。

無數道扭曲的身影圍在火鍋周圍,有祈秋見過的肉球模樣的體檢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