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他和楊沐桐帶著楊微，難免覺得恍惚回到從前。
楊沐桐來得早一些，坐在餐廳靠角落的卡座，麵前放著檸檬水，低頭翻著菜單。
他走過去，笑著同她打招呼：“桐桐，等久了吧？抱歉，門診病人有些多。”
楊沐桐靜靜地等他說完，才點點頭，溫聲道：“沒關係，我也才剛到。”
陳葉聞言嘴角一翹，笑了起來，眼尾彎上去，浮現出幾條淺淡的皺紋。
他站在楊沐桐麵前，猶豫著沒有落座。
楊微直接就坐到楊沐桐另一邊，靠著窗。
他眼底有失望和可惜一閃而過，隨即在姐妹倆對麵坐下。
掃碼點餐，楊沐桐沒有提白天在單位發生的事，和他有商有量地點了幾個菜。
然後在等菜上桌的時候，才一下又一下地轉著水杯，問道：“可以聊聊……今天的事嗎？”
聲音溫和又平靜，帶著一貫的柔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陳葉並沒有察覺到她隱約的疏離和冷淡，反而鬆了口氣。
他望著楊沐桐的眼睛，誠懇地道：“桐桐，我跟你道歉，對不起，我不應該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送東西給你，還拉了楊微一起騙你，非常抱歉。”
頓了頓，他仿佛怕楊沐桐生氣，連忙認真保證道：“以後不會了，我知道錯了的，下次想送你東西之前，一定會提前問你，征得你同意後再送，你要是不要……”
他垂了眼，露出勉強又難過的神情，抿了抿唇，聲音變得輕忽又沮喪，“……你要是不要，我不送就是了。”
楊沐桐聽了他這番話，原本心裡還隱隱憋著的一股氣，突然就像被針紮了一個洞的氣球，噗嗤噗嗤的開始漏氣。
她咬了咬嘴唇，“……那你下次彆送了。”
陳葉聞言低垂的眼睫一顫，抬頭飛快地看她一眼，又低下頭去，訥訥地哦了聲。
餐廳明亮的燈光從他頭頂灑下來，將他頭發蒙上一層淡淡光暈的同時，也在他臉上落下一片陰翳，他的沉默和委屈被瞬間放大。
楊沐桐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很不舒服，像被人用手捏了一下一樣，有些悶，也許是看不慣他這樣垂頭喪氣的表情。
——她的印象裡，陳葉永遠意氣風發，永遠躊躇滿誌，永遠信心滿滿，哪怕失敗和挫折都無法讓他變得悲觀和沮喪。
她沉默了片刻，終究還是道：“那些東西都不健康，吃多了不好，你也少吃。”
語氣裡不由自主地帶了點關切，變得柔和許多。
說完她抿抿唇，仿佛有些懊惱。
陳葉聞言，又抬頭看向她，目光裡有些疑惑，還有迫不及待地探究，仿佛想要確認她的真正意思。
楊沐桐被他看著，突然覺得不好意思，眼睛眨了一下，目光變得遊移起來。
陳葉突然就笑了，點點頭，“好，我聽桐桐的。”
聲音裡染上一絲笑意，他確實是開心的，因為她仍然像以前那樣心軟，隻要真心認錯就可以獲得她的原諒。
楊微端著水杯，用牙齒咬著杯沿，壓抑著心裡的嗷嗷亂叫。
媽耶！媽耶！我磕的cp是不是要詐屍，啊不，是不是要複活了？！
不枉我甘當青鳥這麼久！嗚嗚嗚，我真是太不容易了！
她正在心裡瘋狂刷新彈幕，就聽楊沐桐問：“阿微，你為什麼這麼積極？為什麼和……和他同流合汙？”
楊沐桐說著又故作嚴肅地板起臉來，她是她妹妹，居然幫著外人，這也太過分了！
楊微熟悉她的情緒，知道她此刻是故意的，便認為她已經放過這件事了，笑嗬嗬地道：“當然因為爺爺奶奶他們都支持我撮合你和陳葉哥啊。”
楊沐桐和陳葉同事一愣。
然後楊沐桐皺眉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之前奶奶過生日啊，我媽先提起的，說反正你倆都沒對象，又青梅竹馬知根知底，讓我看著撮合一下。”
楊沐桐看楊微的樣子不像說假話，而且奶奶生日那個周末，確實有一晚楊微回鳳凰巷陪叔叔嬸嬸，而她沒有回。
她沉著氣問：“當時……大家都在？”
楊微點頭嗯呐一聲，“連秀姨也在。”
楊沐桐聞言臉色頓時一沉，聲音再次變得冷淡，“我媽也在？她什麼意見？”
楊微之前就打算她姐問什麼她就答什麼，當個老實孩子，聞言便應道：“在的，大伯母原話是……”
她語氣頓了頓，神情似回憶，又似猶豫，“……原、原話是，反正你倆在一起過，死灰複燃……應該挺容易的。”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咬著嘴唇，露出不安來。
陳葉一聽，頓時就暗道一聲糟糕。
“桐桐……”
他剛叫了一聲楊沐桐的名字，就見她突然嘩啦一下站了起來，像是忘了還在外麵的餐廳，端起麵前的碗，往桌上用力一摜。
“嘩啦——”
“當啷——”
碗碟相碰，剛上的菜全都毀了，滿桌都是菜汁流淌。
周圍先是一片安靜，隨即是竊竊私語。
她仿佛完全不在意，又好似已經陷入自己的情緒當中。
“她憑什麼……憑什麼再管我的事？”
聲音沙啞隱忍，甚至有些扭曲，連同她的臉孔，都彌漫著一股咬牙切齒的恨意。
楊微嚇得縮在角落裡，已經後悔自己將大伯母的話不加修飾就告訴姐姐。
而陳葉看著她仿佛癲狂的模樣，突然覺得一陣尖銳的疼痛鋪天蓋地襲來，直奔心頭最軟處。
第六十章
不論是陳葉還是楊微, 都從沒見過楊沐桐歇斯底裡的模樣，頓時被驚嚇到有些失語。
周圍有竊竊私語的議論聲傳來，陳葉聽見一句小聲的：“不會是有精神病的, 發作了吧？精神病就不要出來啊……”
他猛地回神，扭頭去找說話的人，銳利的眼神一瞬間便找到了想找的人，冷冽的目光刀子一樣刺向對方。
“因為一些事感到生氣就是精神病？那您脾氣一定很好，能忍常人所不能吧？”
對方聞言想反駁, 但卻被她旁邊的同伴按住, 便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嘴唇翕動幾下，終究因為陳葉過於冰冷嚴厲的神情而退縮噤聲。
陳葉回過頭來，看向摔了碗之後紅著眼睛站在原地發怔的楊沐桐, 看見她臉上的難堪和憤怒錯雜在一起，頓時歎了口氣。
這樣大庭廣眾之下的失態, 實在是……
他站起身，試圖去拉她的手，柔聲勸道：“桐桐，你先冷靜一下……”
“你少碰我！”楊沐桐像觸了電一樣, 用力甩開他的手，彎腰拿起自己的包, 轉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見她跑走，陳葉的臉色再也繃不住，著急地叫楊微, “快去追上你姐, 彆讓她出事了！”
隨後先是向周圍的客人再三道歉, 又結賬, 並賠償了餐具的損失，然後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
楊沐桐衝出餐廳，夜晚的冷風撲麵而來，瞬間便將她腦海裡的怒火吹滅了大半，她突然覺得茫然起來，站在路邊看著眼前來往的車輛有些不知所措。
她沿著路邊走了幾步，又停下來站了一會兒，然後繼續走。
她也分不清這到底是不是回家的方向，車也不要了，就這麼走著，她覺得自己得走，但為什麼得走，她也不知道。
站在紅綠燈路口，看著紅燈變成綠燈，她錯誤地以為這是人行道的，直接就埋頭衝了進去，結果卻聽見尖銳的刹車聲在耳邊響起。┇思┇兔┇在┇線┇閱┇讀┇
“吱呀——”
“喂！美女你看路啊！很容易出事的啊！”
她怔怔地看著對方，嘴唇動了幾下，連道歉都沒說，轉身踉踉蹌蹌地跑了，她知道自己這樣不對，也知道自己看起來肯定非常狼狽。
但她已經沒有力氣去顧及這些了，她隻覺得一顆心就像被石頭堵住了出口的火山，想要噴發火焰和岩漿，卻又沒有出路，壓抑得她幾欲窒息，喉嚨像被什麼捏住一樣，連呼吸都像是從喉嚨縫裡擠壓出來的一樣，生不如死。
眼睛也又熱又痛，模糊得已經有些看不清前麵的路。
甚至連耳朵有一瞬間的失聰，然後又突然有刹車聲和說話聲爭相恐後地湧進她的耳朵，死亡的恐懼突如其來，將她籠罩在當中。
她似乎聽到有人問：“姑娘，你要不要坐車？”
好像是一輛藍色的出租車。
她想都沒想，直接就拉開門坐了進去，茫茫然的，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出租車司機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見她不吭聲，就回頭隔著圍欄問了句：“姑娘，你要去哪兒？”
楊沐桐愣了愣，遲鈍地回過神，嗓子終於可以發出聲音，隻是嘶啞乾澀，“去……”
去哪裡呢？她突然想到鳳凰巷，產生出一種強烈的厭惡和排斥感，她又微微一愣。
然後才想起來，“……我要去玉景花園。”
那是她自己的房子，原來天大地大，她還有一處可去，想到這裡，她突然覺得心裡好受了一點。
她的脖子愈發往下彎，眼淚從眼眶溢出，滴落在膝蓋上，霧霾藍色的布料顏色瞬間加深。
心裡有兩種力量在拉扯，一邊是長大以後對父母的體諒，他們再不好，也沒有大錯，另一邊則是小時候渴望被關注被肯定卻又一次次落空的失望，終究凝結成十六歲那年的怨恨。
她人生中最後一次對周悅和楊致遠產生希望是在十六歲，盼著他們能好好地問她一句你為什麼要早戀能不能不要影響學習，可是等不到。
那也是她人生中對他們最後一次感到失望。
後來上了大學，接觸到“原生家庭”這個詞，她才突然明白，她有一個不太好的原生家庭，她永遠在尋找愛和被愛，永遠在失望。
陳葉成了她的稻草，有人將她的稻草被粗暴地奪走，勒令她不許再和稻草在一起，她聽從了，可是不滿卻日益累積成沉重的負擔。
楊沐桐覺得頭很痛，伸手捂住耳朵，閉上眼睛，好像這樣就能一切都過去。
楊微一直跟在她的身後，看見她跌跌撞撞又速度很快地在馬路上橫衝直撞，急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姐！姐！”
“你等等我——”
她一路追一路喊，卻隻看見楊沐桐一頭紮進車流裡，楊沐桐的身影被車子淹沒的那一刻，她隻覺得自己雙腿發軟，渾身發冷，幾乎就要摔倒，心慌得不行。
“楊微！”
陳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連忙扭頭，“哥，我姐……我姐闖紅燈了……”
“我看見了，你先上車。”陳葉點點頭，臉色陰陰的，焦急地催促她。
楊微上車以後，他們透過前麵的車窗，看見楊沐桐上了一輛藍色的出租車，陳葉急忙開車跟上。
因為一路要經過好幾個紅綠燈，陳葉幾次都被堵在紅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