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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個對醜毫無概念的人。

她點蠟燭時候把頭發燎了,後來剪成了狗啃式短碎發都有人誇她漂亮。

她覺得隔壁韓雪長得圓圓的軟乎乎的很可愛, 可是總是有人偷偷地說她醜。

所以她始終認為,也不是隻有她謊話連篇。

大人說的話都不可信。

有一天, 她的表姐來家裡做客,表姐上初中, 正在做牙齒矯正手術,戴著鋼絲牙套,戳得滿嘴的鮮血,而且那牙齒長得真是太過於隨心所欲,表姐她總是含羞帶怯地抿嘴一笑,偶爾哈哈大笑起來還要用手捂著。

表姐瞧見她,用一種過來人的悲痛語氣,認真地勸她,“小景,不要%e8%88%94牙齒啊,會變很醜的。睡覺也不要張著嘴巴。”

林景嫻%e8%88%94著自己剛剛冒頭的牙齒,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旋即才想起來,收了舌頭。

因為……真的醜。

她第一次深刻體會到醜這個字的含義。

林景臣在邊兒上,嘲諷一笑,“你看你表姐長得那麼好看,牙齒醜都不好看,你到時候更醜。醜到不能見人。長大了也嫁不出去。”

六七歲,她那時候正臭美,氣得哇哇大哭,扒著邊兒上的江衍修倔強地問:“衍修哥哥,他騙我是不是?”

然後江衍修認真地歪頭想了想,“也……說不定。”

她一下子萬念俱灰,她才不信林景臣的屁話,但是她的認知裡,衍修哥哥是肯定不會騙她的,於是她難過得要死了。

後來,他去哄她,跟她說:“我逗你呢,不會的,記得好好刷牙,少吃甜食,不要%e8%88%94它,換完牙還是很好看的。”

他那時候牙也沒換完,但是都很整齊,於是他咧著嘴給她看了看,“你看,我的牙齒就好好的。”

她也咧著嘴,讓家裡阿姨給他們照相,“那你要騙我,以後嫁不出去了,你娶我。”

“好。”

阿姨不會用相機,調了攝像模式,結束的時候才發現,後來被林景臣拷走了,全夢湖山的人都在笑話她,小小年紀,都已經很心機地把自己許出去了。

那時候江叔叔見了老頭老太太,都會笑著調侃一句,“親家啊!”

十二歲的時候,林景嫻所有的牙已經換完了,她不小心發現了江衍修經常被媽媽打的秘密,忽然發現他好像也不是那麼完美。

她有時候有些怕他,有時候又覺得憐憫他。

她經常被勒令要保守秘密,雖然她是個廣播電台一般的存在,知道的事情從來瞞不住,但是這件事她真的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每次他從媽媽那裡回來都會很難受,當然,表麵是看不出來的,但是她總是能很敏[gǎn]地感受到。有時候她會去幫他擦藥,不是特彆重的傷,大多隻是細小的刮擦,抑或隻是腫起來的巴掌印,極偶爾的情況下,那傷口會顯得觸目驚心,好幾次她甚至都要告訴江叔叔了,但最後都屈服在他%e6%b7%ab威之下。 他說:“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完美解決的。”

那時候他也才十幾歲。

但林景嫻覺得他像一個哲學家。

有一次他被打傷了臉,肯定是瞞不住的,她義氣十足地主動扛了鍋,對著江叔叔展現了無比精湛的演技,抹著眼淚悲痛流涕,“哇~~~江叔叔,我不小心把衍修哥哥的臉砸傷了。”她挺直了腰板,明明是認錯,卻搞得像是寧死不屈一樣,“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邊說邊抽抽,邊抹眼淚。

江叔叔苦笑不得,最後無奈摸了摸她腦袋,“好了,不哭了,你衍修哥哥又沒怪你。”

她入戲太深似的,猛地又是一陣大哭,好像犯了大錯,突然被無罪釋放了似的。

江衍修遞過來一塊手帕,她隻顧得上哭,沒看見,他就湊近一步傾身給她擦眼淚,低聲哄她,“彆哭了,我又沒怪你。一點兒小傷,不礙事。”

她抽抽噎噎地看了他一眼,瞧見他眼底帶著笑,登時氣得翻白眼。

回家免不了一頓揍,老太太恨鐵不成鋼罵她:“好好跟你衍修哥哥學點兒正事也是好的,淨會惹事,你瞅瞅把人臉砸的,毀容了你能負得起責任?”

林景嫻滿懷正義感,哪裡肯服軟,又不能說自己在學雷鋒做好事,快要憋死了,最後梗著脖子說:“毀容了我嫁給他還不行嗎?多大點兒事。”

老太太無語片刻,嘲笑她,“你想得倒美。”

這她就不能忍了,“哼,我這麼好看,還便宜他了呢!”

“快閉嘴吧,你瞅瞅你像不像個女孩子?”

江衍修怕她挨打,特意過來家裡打算照看兩句,一進門就聽見林景嫻鏗鏘有力地說要嫁給他,腳步頓了頓,竟有些難為情。

再一回頭看見林景臣在撥弄新買的相機,鏡頭對著他的臉,嘖嘖笑道:“啊,妹夫,你這是臉紅了嗎?這門親事我就當你認下了,拍照留念,長大了你可不能反悔。”

他拿手擋了擋鏡頭。

林景臣得意地說:“你擋也沒用,我這錄視頻呢!本來想錄我媽日常揍我妹呢,作為她成長的證據,以後她老了給她看,你突然冒出來的,不怪我。”

江衍修放下了手,笑了笑:“倒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十四歲的時候,林景嫻上初中二年級。

中秋晚會去表演詩朗誦,突發急性腸胃炎,痛得懷疑人生,直接在台上彎了腰。

江衍修被邀請去看她表演,直接一個箭步衝上了台,抱著她去了校醫院。

據說那天他特彆帥,全校都沸騰了,攝影師追著他的身影一直到禮堂門口。

但林景嫻那天上吐下瀉毫無形象,以至於好幾天她都不想看見他,太丟麵兒了。

十八歲成人禮,她邀請狐朋狗友一起來參加她的成人禮party,那天來了好多人,她顧不上一一招呼,隻記得自己第一次穿高跟鞋,第一次穿露背的晚禮服,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喝酒,她喝醉了。

party結束的時候,她覺得熱,從家裡出來散步,走到他窗戶下頭喊他的名字,他從窗台探頭往下看,她仰著臉對他傻笑,叫他,“衍修哥哥……”

19歲,她去上大學,第一次住在外麵,老頭給她在學校附近買了套小公寓。

有個阿姨負責照看她吃飯。

學校在郊區,城鄉結合部一樣的存在,很多東西都買不到。

她吃穿都挑剔,整天和老太太哼哼。

老太太有時候會安排司機給她送些日用品吃的穿的,有時候林景臣會過來。 江衍修竟然也去過兩次,據說是順路。

有一次她發燒在家裡躺屍,江衍修進了她房間,跪在床邊給她冷敷毛巾,她迷迷糊糊地看著他,不知道腦子抽什麼風,撒嬌說:“衍修哥哥,我好難受啊!”

他把毛巾擰了,重新換了冰水泡,一邊給她擦額頭,一邊探她體溫,她兩隻爪子抱著他的胳膊,一副小無賴的樣子,他把她兩隻手都按在被子裡,哄了句,“聽話。”

21歲,她畢業了。

第一份工作是去他公司打雜。

頭一天就被他罵,原因是她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燙傷了。

有一次,她下班的時候蹭他的車,趴在車窗玻璃上睡著了。再醒過來人在停車場,四周燈光昏暗,車裡燈也暗著,他開了車窗,手搭在車窗口上抽煙,淡淡的煙霧繚繞在他指尖,卻沒飄過來她這邊半分。

瞧見她醒了,他把煙掐了。

側頭看她:“忘了問,你今天回哪裡。”

她自己有一套小公寓,但很多時候還是回家裡住。

她這人向來都很隨便,他是知道的,隨便把她放在哪裡都OK的,她不是很明白他突然計較這個乾嘛。

兩個人在酒店的停車場,他長期租住的酒店套房公寓。

她揉著惺忪的雙眼,回答,“都可以啊!”

再睜開眼他已經傾身湊了過來,“以前你說,要我和你談戀愛試試,不知道現在還算不算數?”

林景嫻隻覺得大腦空白一片,大概是她還沒睡醒吧?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其實她還睡著,於是很大膽地親了他一下,軟的,溫熱的,她打了個激靈,終於反應過來,這是真的。

她還沒有說話,但行動已經表明了一切。

他困著她的兩隻手,俯身親%e5%90%bb她。

纏綿的、綿長的、細致又溫柔的……一個%e5%90%bb。

林景嫻最後跟他上了樓。↙思↙兔↙在↙線↙閱↙讀↙

雖然最後並沒有做什麼,但回家的時候,他臉還是紅得仿佛滴血了。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指著她說:“哇,你也有今天。”

她拍了照片給他看,“像不像喝了十斤假酒?”

……

好多好多,記憶的遺珠在沙礫般平庸但龐大的生活裡終於閃放出了光彩。

那些照片和視頻仿佛被時光留住的記憶,美好地鐫刻在那裡。

每走一步,林景嫻都會恍惚一下,好像人生短短三十年,她已經死生了無數次。

很多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很灑脫,但其實是因為害怕,因為害怕被丟棄,所以自己先丟掉。

又或者她從小到大沒在意過什麼,緣來則聚,緣去則散,唯一上了心,認了真的一次,結局卻是慘淡。

她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幼稚地、固執地活在自己締造的童話王國了。

渾身上下都透著寧為玉碎的英勇就義感,不願意向任何現實妥協。

直到現在,她才敢直麵自己的內心,她當初決定要生下林禦凡的時候,其實原因很簡單。

——不甘心讓這段感情無疾而終,說她自私也好,殘忍也好,她都要留下一點痕跡。就算將來後悔了,也是一種祭奠的方式。

據說人成熟的標誌是不再感情用事,學會讓理智指導行為。

但她從始至終都是個感情用事的人。

她得多幼稚啊!

她從來不會表達出絲毫留戀的痕跡,因為老太太會殺了那個蠢得無可救藥的她。

傻不傻啊!

塞卡總說她是個傻子,但她情願做了回傻子。

還好,傻子也會幸福的。

愛情真的會存在。

她在殘酷的現實世界裡,抓到了一絲童話的殘影。

是江衍修給她的。

恨過他,也怨過他,也恨過怨過自己。

最後所有的都消散了。

她隻想和眼前這個人,抓住幸福的尾巴,度過這漫長又短暫的餘生。

她終於觸碰到了江衍修的手,他緩緩握住她的手掌,牽她在台子中央,兩側錯落好幾個屏幕上的視頻都落幕了,滾動著播放兩個人的婚紗照。

他說:“你說下雨了很不吉利,但我卻覺得剛好,你看,事與願違的事情那麼多,但狂風也好,驟雨也好,隻要你還在我身邊,我就不會害怕。我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會有一個解決辦法,但你若不在了,我就真的不知所措了。”

林景嫻繃住不哭,一張口還是哽咽,“乾嘛啊,這麼煽情!”

“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