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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的心再次跌入穀底,沉寂下來。

“不必,你沒有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是你們這段感情。景嫻也不需要你的對不起了。不管她說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她想生下孩子都不是因為你,哪怕以前是,以後也不會是。我來隻是告訴你,你如果對她還有一點點情誼。往後去,要麼你堅信你能擔負得起她的後半生。要麼不要再打擾她分毫,斷得徹底一些。算我這個做母親的,求你了。”

他腦子其實不是很清醒,很多東西其實也沒有梳理清楚,但他很明確的是,“她很重要,對我來說,比任何人都重要。”比他母親要重要得多,他是個涼薄的人,母親沒有給過他太多的關愛,他對她也談不上多親厚,很多時候母親就像是一個符號,一種推脫不了的責任,但小景對他來說,是一種純粹的溫暖和渴望。

她就像冬日裡的一小團火,藏在木屋裡,外麵風雪漫天,他就站在門口癡癡望著,但他滿身的雪,不抖落乾淨,他不敢去見她。

怕辜負,怕驚擾。

傅良芸抿了抿唇,“那就不至於到了分手的地步。結局已經這樣,多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他抿直了唇,“既然孩子是我的,我沒辦法不管,林姨。”

“好了,彆說了,收收你的愧疚吧!愧疚隻能維係一時,支撐不了一輩子。就像你父親和你母親一樣,不合適就是不合適,就算有孩子牽絆,頂多是讓悲劇更加深一點罷了。我倒希望你對她果斷一點,這樣對誰都好。孩子是你的又怎樣?”傅良芸的情緒已重回冷靜,“要麼就抓住不放,要麼就鬆開徹底不管。這樣活著會輕鬆很多。”

“不,不是愧疚。”

“那就證明給我看。不,給你自己看。在那之前我不希望你再招惹她,否則彆怪我插手。”

“我會儘快處理好我這邊的。”

……

他去了一趟伊斯坦布爾,剛入境就接到林家大太太的電話,“阿姨不多說什麼了,我勸你你好自為之。”

“我明白。”

她進產房的時候,他在醫院外,一牆之隔的地方。那天林景臣在,塞卡陪著,兩個月嫂已經在候著了。

順產,男嬰,七斤六兩。 他遠遠看了一眼,皺巴巴的一小團,他那時想,不知道會像她,還是像他。

這是他們的孩子。

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能他們緊緊相連的東西。

他想過去抱一抱,林景臣瞧見了他,把孩子抱過來給他看了一眼,然後說:“你走吧!彆讓小景看見你,她剛生產完,情緒還不好,彆刺激她。”

他點了點頭,親了親林禦凡的額頭,然後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回西城的時候,在候機室裡接到療養院的電話,她母親又犯病,已經連夜送去了醫院。

他掐著眉心,冷著聲音說:“讓她死了算了。”

對方被他語氣嚇到,甚至不敢講話。

下了飛機他卻徑直往醫院趕。

她被打了鎮定劑,躺在病床上,麵容枯槁,後來醒過來,瞧見他,那眼神裡終於煥發出一點光亮來,嘴唇蠕動著叫了他一聲,“衍修。”

他“嗯”了聲。

她便笑了。然後又哭了,偏過頭,小聲問:“你去找小景了是不是?她沒有跟你回來嗎?是我害了你吧!”

那時候她腦子清醒了一些。

他沒有否認,隻說:“不全是因為你。”

這世界有很多的悲劇,每天都在上演著的雞零狗碎的生活日常就像□□一點點吞噬著人疲乏的靈魂。他恰恰是那萬千悲劇的靈魂中微渺的一個,他母親也是一個。或許他們都有錯,又或許他們都沒錯。他大可以撒手不管,任由她自生自滅又如何。但如果他變得越發冷漠和自私,他就越沒有辦法去愛。

他希望他能解決好一切,至少有一天,他可以問心無愧地擁抱他的太陽。

他記得,很久之前,他母親也曾是個貌美的女人,意氣風發,明%e5%aa%9a而溫暖。二十歲那年她家裡商業危機,被父母安排著嫁到了林家。起初父母還算是相敬如賓,後來她母家徹底破產清算,負債累累,江家拿了不少錢,但因為種種原因,江衍修的外公頂不住巨大的壓力自殺了,他外婆生了一場大病,纏綿病榻兩年,最終死於並發症。他母親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整個人變得敏[gǎn]而暴躁,她經常和江斌越吵架,有一次甚至打了起來,江斌越扇了她一巴掌,她拿水果刀捅了他一刀,戳在肩膀上,入了骨,江斌越的左臂至今每到下雨的時候都會痛得抬不起來。

那天江衍修放學回來兩個人已經打完了架,父親在客廳抽煙,左臂的傷口還沒處理,血已經不流了,乾涸的血跡洇的整個胳膊都是,他穿著白色襯衣,觸目驚心的紅。

母親在臥室撕心裂肺地哭。

他冷漠地看著,好像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似的。

他小心翼翼避開客廳裡被摔得滿地都是碎玻璃片,打了電話讓家庭醫生過來。

他沒有去問父親一句,也沒有去安慰母親,對於他來說,他早就厭倦了父母的不合和隨時隨地都可能爆發的爭吵。很多時候他甚至希望,兩個人能早點兒離婚。

他一個人把自己關在臥室裡,到第二天早上才出來,廚房備了飯,司機等他吃完早餐送他去上學。

家政阿姨偷偷告訴他,“太太先生去辦離婚手續了。”

他點點頭,對於小孩子來說不嚳於噩耗一般的消息,他卻仿佛鬆了一口氣。

他去上學了。

晚上回來的時候,母親的東西已經收拾好搬走了。

父親把他叫去書房,簡單說了幾句,並且為母親辯解:“這是大人之間的事,你不用覺得難過。你媽媽挺不容易的,你也不要責怪她,我們沒有你看到的那麼不堪,隻是不合適罷了。你外公外婆已經沒了,往後去她能依靠的也隻有你,你有空多去看看她。”

他冷淡地“嗯”了聲,無悲無喜。

母親搬到郊外一棟小彆墅去住,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離婚後她情緒沒那麼暴躁了,整個人也少了幾分生氣,照顧她的阿姨說每次隻有他去看她的時候,她才會歡快一些。她是學美術出身,那幾年日日作畫,有經理人為她組織畫展,她的畫一年比一年陰鬱,她的精神也一年比一年要差。

起初他去,她總是忙前忙後忙著給他做好吃的。有時候他隔很久不去,她會小心翼翼打電話旁敲側擊地問他,想知道他是不是討厭她,她開始變得越來越依賴他。

後來她患上了躁狂症,發起病來摔東西打人。

阿姨換了好幾個,有一次她甚至連他都不認得了,把一個花瓶直直朝他砸了過去。

沒砸中他,砸在了他身後的牆上,但潑濺過來的碎片還是弄得他渾身傷。

她時好時壞,清醒的時候就拚命自責、懊悔,他看著那個稱作母親的女人,總是心情複雜,那天他回家的時候,司機來接他嚇了一跳,他隻說不要告訴他爸爸,他去買了藥,然後到夢湖山那邊的時候下了車,沒回家去,去了後山。

他自己給自己上了藥,但傷在背部,看不清,胡亂撒了一點。

他躺在一塊兒大石頭上,腦子發空,對於他來說,童年好像沒什麼輕鬆愉悅的記憶,早些年父母相敬如賓的日子對他來說模糊得像是夢,自從有記憶以來父母之間的爭吵和冷戰就沒有斷過。對於母親,他總是感情很複雜,他渴望從那裡汲取溫暖,但大多時候伴隨傷痕,和越來越重的壓抑感,有時候他甚至抗拒去看她,但又總是覺得她很可憐。

可憐到他甚至不想把在她那裡受的傷告訴父親,因為父親如果知道,一定會阻止他再去見母親。

他在那裡思考著,有好一會兒他甚至陰鬱地想自殺,然後林景嫻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裡,她想偷偷溜,被他叫住了,她立馬做求饒狀,湊到他邊兒上,扯著他的袖子說,“衍修哥哥求你了,彆跟我媽說。”//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她那麼無憂無慮,像一道刺目的光,一下子戳進他眼裡。

他總想拖著她一起下地獄。

往後那麼長的時光裡,他總覺得,如果沒有她,他可能早就厭倦了這無聊又可恨的人間。

如果要他和母親之間選,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林景嫻,但是他母親會像一個陰影,一輩子橫在他們之間。

或許很多人沒有辦法理解他當時的感受。

就好像一個被掉進水裡不會水的人扯住了腳的也快要溺亡的人拚命抓住了一根稻草。那稻草原本很天真爛漫無憂無慮地長在岸邊,就像林景嫻,而他是快要溺亡的人,他母親是那個不會水的落水者,死命地抓住他不放手。

他要麼一腳把他母親踹開,但那樣幾乎是判了他母親死刑。要麼鬆開那根稻草,還她自由爛漫。要麼拖著那根稻草一起沉淪。

他選擇了傷害最小的那一個選項,但他或許從來沒有考慮過,那根稻草或許一直很想救他,他親自放開的手,於她來說不是解脫,而是一種傷害。

他那時隻想,他一身糟亂,沒有資格去愛。

林禦凡滿月的時候,他送了一塊兒生肖金牌,托林景臣送的。

他每個月會去一趟伊斯坦布爾。

有時候遠遠看她一眼,有時候什麼也不做,就在那邊住一晚,好像和她同在一個城市,就離她近了幾分。

他每周陪母親去看病,他期望她可以治愈,回歸正常生活,或許她還可以重新找到幸福,然後不再把他當作唯一的稻草。江斌越和周菁華之間,也是他托人牽線搭橋,他希望江斌越有一個正常的家庭。

後來母親反而病情越來越嚴重,甚至去打擾周菁華的時候,他忽然覺得無力,他那時候甚至自暴自棄地想,或許他沒有重新挽回小景是對的,如果結完婚每天讓她麵對的都是周遭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還不如讓放她自由。

再後來,母親去世了,差不多算自殺,她的臨終遺言是:衍修,我終於解脫了。你也解脫了。

父親和周菁華又重新開始接觸了。

他卻出了點問題,單側耳鳴,去檢查,沒有任何器質性病變,做了很多次檢查,試驗性地用了點兒藥,都沒有查出來問題,後來醫生建議到轉診心理科。

因為母親的緣故,他被判定有家族遺傳史,醫生認為他有很大的可能擢患精神心理疾病,要求他每周前去複診,做心理疏導。

他接受了兩年治療,這期間父親和周菁華結了婚,家裡多了一個繼妹,父親之前的脾氣古怪而冷漠,對親戚也多有刻薄,但大概婚姻舒心,他這兩年也變得豁達樂觀了不少,家裡親戚朋友走動得也多了。

他去拜訪了一次傅良芸。

他說:“林姨,將近七年了,很多時候我都不抱希望了,但每每情況好一點的時候,我又開始圖謀。我希望您能給我一次機會。”

傅良芸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