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與方拭非聊起,才發現朕先前對你,的確過於冷漠疏離。朕在為人父上,一向失敗。可朕要操心天下,實在是沒有精力去關懷子女。”
顧澤長聞言又是一驚。
他沒想到顧登恒能說出這樣的話,畢竟這個男人一向是瞧不起他的。
自己的出生,自己的性格,自己的才學,對方一樣都瞧不上。
顧登恒:“往後,你二人要多多扶持,是這世上最親近的親人了。萬不要再血親相殘。”
顧澤長想去思考他這話中的深意,可精神尚在震撼中,根本難以回神。小心望向方拭非,對方的表情極其嚴肅,看不出彆的偏向或表示。便將冗雜的思緒都暫時壓下。
三人未多交流,幾位中書省的官員相繼到來。
中書舍人端著一個托盤入內,上麵擺放有竹筒,顯然是用於書寫冊書。底下還有絹黃紙。
數人出聲喊道:“陛下。”
“擬旨。”顧登恒鬆開二人的手,說道:“朕今日,有三件事要宣告。現在百官尚未到齊,可先由爾等擬旨。”
內侍搬來桌椅,置好筆墨,請幾位官員入座。
顧登恒:“一是,要澄清當年太子冤案。追封太子皇帝,賜諡表功。”
中書令遲疑道:“陛下,漢王已死,太子罪名亦未切實證據可以昭雪。即便昭雪,那當年真凶又為何人?”
顧登恒淡淡說:“真凶是誰我怎知道?我隻知道不是我兒。”
幾人遲疑不答。
“怎麼?你們要朕帶著長子被冤屈死,不得伸張的悔恨,遺憾而終?”顧登恒說,“雖說如今已鮮有人談及此事,可我知朝臣是如何看待他的。朕忍了數十年,如今要死了,得還他一個清白。除非,有人能解釋得清楚方禦史當初的那幾問,確認太子德行不端,否則這案,朕一定要翻。”
中書舍人看向自己長官,中書令頷首。
中書舍人便提筆,在聖旨上寫下今日年月日期。
“門下,天下之本……”
中書省與六部尚書等人,相繼結伴而來。靜靜站在堂下。
中書舍人斟酌用詞,再將顧登恒口述的內容添加進去,稍加潤色。
待寫完後,中書舍人起身站起,將聖旨傳給內侍。
顧登恒已經看不見了,他叫方拭非重新念誦了一遍,正好讓後來的臣子聽個清楚。
幾位臣子互相對視,雖有不滿,卻並未開口。
太子已逝多年,先前三司會審就是為了審理此案,如今顧登恒怕是壽命不久,漢王又逝,真相已不可考。然疑點的確重重,當年太子被拘後尚未定罪就已經引頸自刎,顧登恒要追究著將此事說清,臣子哪敢多言阻止?
念完之後,顧登恒又指著方拭非道:“你替朕,在日期上麵,畫上一筆,以作證明。”
皇帝要在看過內容後,填上最後日期,表示自己已過目並同意。
堂下臣子都抬起頭。
顧登恒無法親自動手,倒是可以理解,可畫日的事怎麼不是顧澤長來做,而是方拭非?
方拭非一言不發,依言行事。
內侍重新將聖旨拿回到中書省幾位官員前麵。
殿內緊張而沉悶,無人敢隨意出聲打破這寂靜,隻是將目光不斷隨著聖旨轉動。
中書幾名官員斂容屏氣,謹慎將聖旨原樣抄錄一份過後,便把原先的聖旨封存起來,在抄錄的聖旨上各自簽下自己的官職與姓名。
今日門下省的官員也在,內侍直接將聖旨呈到門下侍中手中。
顧登恒:“可有異議?”
門下幾名官員搖頭,上前簽下自己的名字。
隨後聖旨又轉至尚書手中,幾位相關的臣子跟著簽下名字。
第一件事還算順利。
眾臣子應該也是想到他後麵應當還有自己等了許久的冊立詔書,不願意在這種事上與他僵持爭執。反正隻要新帝登基,前太子的死因為何,又有什麼重要?
顧登恒深深吸了口氣。
第143章 民生
中書舍人揉了揉自己的手掌, 重新提筆, 等待顧登恒開口。
“第二件事。”顧登恒說, “朕要立方拭非為親王, 改名成。”
中書舍人一時沒能忍住,脫口而出道:“什麼?!”
堂中眾臣也再難安靜。
顧登恒隻沉沉說道:“朕今日告知眾卿, 方拭非, 乃太子當年流落在外遺孤,當為皇長孫。在外間一直由太傅悉心教導。隻因太子罪名尚未洗清,不敢回京。可如今太子即重獲清白,朕也該賜他正當名分。”
眾臣子齊齊探究地看向方拭非, 掩不住的震撼與質疑。
中書侍郎張口欲言,被中書令抬手虛按下。
眾臣子左顧右盼,期待自己的哪位同僚先行開口。又看向中書省的幾名官員。
追封太子皇帝,又要立方拭非為親王。那之後呢?
中書令皺眉,對著朝臣暗暗攤手。表示自己全然不知情。
王聲遠側過頭,試探著喊道:“禦史公?你說這……”
禦史公似在思忖,默默搖頭。
幾位大臣都不開口,中書令與門下侍中忙著暗中交流。
吏部尚書隻能出列道:“請問陛下, 您指的第三件事什麼?”
顧登恒說:“此事不急。一件一件來。”
吏部尚書抿著唇角,說道:“臣,不同意。”
顧登恒橫眉:“你說什麼?”
吏部尚書重複了一遍:“臣不同意立方禦史為親王。”
禮部尚書同出列道:“臣, 附議。”
眾臣紛紛開口道:“臣附議。”
“臣不同意。”
竟無一人出聲說好。
顧登恒努爾拍桌:“你們先前不都催著朕早立儲君嗎?怎麼如今就變成了幅態度!”
眾人難聽的話就在嘴邊。可考慮到顧登恒的病情不能激動,不敢過於放肆,索性就閉嘴不言。
“寫!”顧登恒哼著粗氣, 拍桌道:“朕讓寫就寫!朕要冊封長孫是朕的主意,朕的骨血不由爾等來決定。寫!”
他目光掃向殿中右側,盯住那邊的官員何道:“中書舍人!寫!”
這要如何下筆?!
他為官這些年,寫過多少聖旨?可哪怕是加上他祖孫三代的閱曆吧,也沒見過這樣的事情。
中書舍人在劍陣般的的犀利目光中,當真是進退維穀。
他想自己是該現在主動求死,還是再苟延殘喘一陣以後再被朝臣弄死。
方拭非一直沒有反應。無論是顧登恒開口,還是眾臣否決。此時麵無表情地走到中書舍人身後,說:“我來寫。”
中書舍人遲疑了下,見顧登恒沒有反駁,便將筆置於架上,朝她頷首,一步退開。
王聲遠瞪眼,拚命搖頭,方拭非不為所動,掀起衣袍坐了下來。
方拭非兩手置於案上,醞釀了一會兒,然後提筆書就。
“譬茲梁棟,有若鹽梅……天假聰明,生知仁孝,君親一致,孝悌三成……1引”
她洋洋灑灑寫了四五百字誇讚的話,起身,麵對一眾麵露肝色的臣子,暢快地念誦了一遍。
她餘光輕掃堂中眾人臉色,輕笑出聲。◆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顧登恒滿意點頭,讓她在後麵蓋上數個方形印章。
方拭非又拿出一個書寫用的竹筒,望向上首,說道:“陛下。”
“嗯。”顧登恒說,“寫。”
“不可!萬萬不可!”
此言出口,眾臣再也冷靜不下去,一起跪了下去。
吏部尚書嘶聲諫道:“陛下,請千萬三思!”
“陛下,臣冒死也要直言。先不說太子罪行今日方得澄清,您就要冊立方禦史為儲君,實在難堵悠悠眾口,方禦史來曆成謎,不過麵相肖似太子,草莽出生豈能擔此大任?”
“方禦史身份為何尚無證據,何以服眾?太傅失蹤多年,亦無證明。真相為何全在他一人之口。陛下您彆受了小人唬騙,叫天下易於他人之手啊!”
“方禦史自為官以來行為狂傲屢次冒犯,不具君王之風,何況當初謀害三殿下的罪名尚未洗清,背此汙名如何承得大統?”
“陛下!縱使退一萬步來講,您與方禦史才相識不久,尚不知他品行,豈能叫如此重任交托於他手中!這是天下,這裡有我萬萬大秦子民呐!”
“五殿下亦孝悌敬愛,臣推舉五殿下!”
顧登恒厲聲喝道:“通通住嘴!”
他鼻翼微動,冷淡地看著前方模糊而躁動的人影。
無論最後新帝是誰,他們都會持有懷疑,那種一種身為長輩在年齡與閱曆上的優越在作祟。他當年登基的時候,也從一班臣子中看見了同樣的東西。
那種情緒刺眼,同時讓他覺得不屑。
他們驕傲,可又怎樣?耐不住天下終究是年輕人的天下。他們不想放手,孩子卻早已長大。最終朝政,還是牢牢把握在他手中。
趁眾人哭天喊地,方拭非已經手順地將東西寫完了。
她站起來,旁邊的臣子指著她大罵:“方拭非你這奸臣蠱惑君王!你這亂臣賊子老夫死也不認。”
顧登恒:“拖下去。”
“陛下請息怒。”方拭非麵色如常,說道:“臣念給您聽。”
顧登恒卻忽然抬手道:“禦史公,你來念。”
禦史公抬眼一掃,在方拭非凝固的笑意中走上前,接過她手中的東西。
“禦史公!”有人絕望喊道。
禦史公視線在筆鋒勁道的字跡上掃過,直接跳過開頭的日期,念道:“皇帝若曰:於戲!自昔聖王,鹹建儲貳,蓋將嗣守神器,虔奉宗禋……1引”
他念到快結尾,目光先一步掠到後麵的內容:……是用命安王顧澤長為皇太子,以副朕躬……
聲音卡住,手指也開始用力。
等他意識到不妥,已然太晚。想繼續調整,卻感受到一股冰冷的視線,從上方刺來。
禦史公抬起頭,正對上顧登恒的眼睛,聲音被哽在喉嚨裡,不知該如何出口。
“你以為朕看不見,這心也瞎了嗎?”顧登恒說,“朕就知道,果然是這樣。”
顧登恒沉痛看向方拭非:“我孫,你所求,究竟為何啊?”
眾臣見狀,顧不得驚訝,直接出列諫道:“陛下,非臣不曉情明理,實在是方禦史身份毫無證據,豈能憑空口白話便定真相?尤其是在陛下您重病期間,若將重任交到一天下間都沒聽過的人手中,天下百姓該如何自處?”
“方禦史如何能統領百官?陛下,治國一事非同一般啊!”
禦史公放下東西,也沉聲道:“陛下且三思。臣等並非要阻攔陛下血親相認,隻是怕有心之人借此煽動,引天下動蕩不安。陛下,縱然方禦史身份誠然如此,縱然在座我等皆計行言聽,可出了這殿門,有幾人知道此事?又有幾人願意相信此事?若無陛下照拂,方禦史怕不僅會擔上蠱惑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