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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薦河山 退戈 4338 字 6個月前

“方主事,你先留下。”

幾人心裡皆是一驚。

葉書良和顧澤長同時扭頭看他。

顧登恒似若未覺,跟身邊的內侍說了兩句,讓另外兩人先退下。

書房裡點上了等,瑩瑩照亮角落。方拭非側臉在光線下顯得棱角分明,五官卻不清楚。

顧登恒聲音穩了下來,說道:“老五身邊帶著的侍衛,已同朕詳細彙報何山縣的事情。節度使之死的真相,朕不與你追究。不管是不是你做的,此事都過去了。他在江南貪腐舞弊,實在過分,朝廷早晚追究整治。可你的果決聰敏,忠心宏誌,朕心中了然。以你才學,任金部主事,確實太過屈就。不知道你這孩子究竟是怎麼想的,但前途大事,你不要再同朕置氣了。”

方拭非忙道:“臣不敢。隻是於戶部頗為憧憬。此行更是多虧葉郎中照拂,受益匪淺。臣之所學,比之葉郎中,實在淺薄,難登台麵。”

顧登恒抬手示意:“你不必在這裡自謙說自己菲薄。他們都跟朕誇你,說你是不世之才,朕看著也喜歡。朕是很想重用你,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方拭非:“臣惶恐。”

屋內燭火跳動。

顧登恒歎了口氣,繼續道:“可那人究竟是誰啊,朕總是想不起來。或許是朕太久沒見他,才讓他的樣子,在朕腦海裡都模糊了。每次從你離開,朕都覺得即恍惚又遺憾。他是誰啊,究竟是誰?朕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方才你在桌上跟朕說笑,朕忽然想起來了。物是人非啊,竟如此難料。”

顧登恒看著遠處,惆悵道:“二十年啊,二十年。朕當初看著他長大成才,成家立業,未等他傳承子息,他就去了。朕當時覺得朕會一輩子都記得他,到後麵時間久了,就不常想起。他做過什麼,說過什麼,也忘記了,實在殘酷。前幾日想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長得是什麼模樣?看著他的畫像,也覺得不像,他不該是這樣的。今日見到你,朕險些叫出聲來。”

方拭非:“陛下折煞小人了。”

“你二人哪怕容貌五官不像,性格舉止也有三分形同的恣意,或許真是有緣。”顧登恒說,“也或許是因此,杜陵那不知趣的老頑固,才會留下來教你了。”

方拭非抿了下唇,正在思考該如何接話。

內侍提醒說:“陛下,吏部侍郎與起居舍人已到。”

顧登恒:“宣。”

顧登恒說:“朕年事已高,想留個人在身邊陪朕說說話。方拭非,你就調去中書省,或門下省。五品官也好,四品官也好,朕隨你挑。你不做言官,那就做舍人,再不濟,做給事中申理冤滯,這樣如何?周侍郎,有空缺之位否?”

吏部侍郎心中驚詫,差點沒控製住表情,連忙埋下頭,將臉藏起來。

方拭非叩首道:“陛下。陛下先前說,此行何山縣治亂有功,若有所求,儘可開口。”

“你說。”顧登恒已有預感,她又要假意推諉,冷下聲道:“你想好了再說。”

方拭非:“臣其實已翻來覆去想過許久,隻是不知該如何開口。陛下既然首肯,那臣鬥膽進言。”

方拭非稍抬起頭,從下方仰視著顧登恒。

這樣的視角,對方身形變得特彆高大,還有種威嚴壓迫之感。

方拭非說:“請陛下對外重開運河,允民間商船入河。”

顧登恒沉默著,其他人更是屏住呼吸,不敢做聲。

房間內一時落針可聞,氣氛詭異緊張。

吏部侍郎如芒刺在背,吞了口唾沫,冷汗簌簌直下。他恨不得將自己縮進地縫裡,以免被顧登恒遷怒。

這算什麼事?大半夜了,這樣倒黴的人都能給他遇見。

或許是過了許久,顧登恒才出聲道:“方拭非。”

“臣在。”

“你脖子上這腦袋,沉嗎?”

因為夜裡尤為寂靜,外麵連下人都少有走動了,顧登恒的聲音就變得宏亮清楚,其中森寒,聽著就讓人泛起冷意。

“沉。”方拭非說,“臣雖愚鈍,可也曉得為國為民,這腦袋裡裝的是天下興亡的大事,如何不沉?”

顧登恒冷笑:“就怕你頂不住。”

方拭非:“也不是臣一人在頂。陛下聖明,是以天下賢才廣而聚之,百官清正廉潔,一心為民。臣之憂慮,與陛下重任相比,不值一提。”

顧登恒深吸一口氣:“你出去。”

方拭非小心起身。

顧登恒:“跪著。”

方拭非一言不發,退到門外,平地跪下。

屋內又靜了片刻,顧登恒呼吸沉重。

顧登恒猛得站了起來,將桌上奏章用力砸下。怒吼道:“朕早就說過!誰再在朕麵前提商船運河,就先將腦袋提上來見!方拭非,啊,運河?你就等朕死了,再來打這主意!”

書房內眾人皆是抖了一抖,暗自叫苦。

第78章 責問

顧登恒還想批閱公文, 可被方拭非氣得實在靜不下心。提筆看了會兒, 直接摔到地上。

他起身往外走去:“搬走!”

身後一串內侍匆忙跟上。

推開大門, 夜風猛得灌了進來。橘燈的光影下還跪著一 人。

方拭非挺直著腰背, 見顧登恒出來,低下頭伏在地上。

這姿勢就不方便顧登恒踢了。

他假裝自己看不見, 越過人徑直走了過去。

方拭非昨夜被留在宮中, 第二日早晨金部點卯也未到。

林行遠在家等了一夜不見人回來,擔心不下,大早到戶部找人。葉書良聽他描述也很驚訝,才說昨夜方拭非不跟他一起出來, 而是被陛下單獨留下,後來怎樣了不知道。

戶部眾人頓時唏噓。看來不隻議事,竟然還留著過夜了,這是何等恩寵?上一位陛下這樣器重的官員是誰?記不住了。反正她這是飛黃騰達的命啊。

看來以後對方拭非,他們要討好一番了。

林行遠聽聞,不見放鬆,反而更是憂心忡忡。

葉書良寬慰他兩句:“何山縣一事,我看陛下是真的高興。昨天用膳的時候, 方主事與他也聊得開心。他是個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加上陛下一直喜歡他, 不會出問題的。”

林行遠也隻能乾笑。

方拭非是審時度勢,她送起死來……那也不是正常人能體會得到的。

李恪守眼睛都紅了。

唉,一代新人換舊人啊。想想他以前也是靠張嘴說得龍心大悅, 陛下的恩寵做不得數的。

李恪守不知道宮裡發生了什麼。自然當是好事,心裡正嫉妒著。

正午的時候,方拭非還是沒回來,才隱隱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王聲遠自早朝回來,一聲不吭,未對方拭非的事做任何評價解釋,但也並未動怒,那態度讓人完全摸不著頭腦。

李恪守從他這裡探聽不到,就開始獨自尋思,尋思出了一堆問題。

方拭非要是出事了,這風聲怎麼也該傳出來了。她要是沒出事,在宮中留這麼久做什麼?

哦……

李恪守就明白了。

或許是受陛下器重,升官調出戶部了。而方拭非忘恩負義,乾脆連戶部都不回,才惹得王聲遠不高興。

解釋得通。

比他還急的,是林行遠。

晚間,王聲遠出來道:“陛下有事,要召戶部官員入宮一趟,顧侍郎哪兒去了?是回去了嗎?”

底下人打:“似乎是回去了。”

李恪守匆忙舉手:“我去!王尚書,下官陪您去!”

王聲遠敷衍道:“也可。你還記得六七天前整理出來的賬冊嗎?”□思□兔□網□

李恪守:“自然記得。我同顧侍郎一起過目的。”

王聲遠:“那就準備準備。”

李恪守匆忙去後頭換衣服,隨著王聲遠一道進宮。

由王聲遠領著,臨近書房前,發現那裡跪著個人。

李恪守乍一眼看,覺得那身影特彆眼熟。再乍一眼看……

這不就是傳說中要飛黃騰達的方拭非?!

他看得太入迷,以至於到台階的時候,直接絆了下,重重撲倒在地,將侍衛與內侍都嚇了一跳。

方拭非抬了下頭,又低回去。

李恪守不敢叫出聲,忍著痛爬起來,臊紅了臉,跟在王聲遠的後麵進門。

顧登恒請他們過來,根本不是為什麼大事。該說的之前已經說過了,現在又重複一遍。不知是何深意。

李恪守下巴和手掌還疼,沒聽進去多少東西。書房內兩個人也心不在焉的,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聊了許久,隻字未提方拭非。

到臨走時,顧登恒才終於道:“王尚書,把你們部那方拭非,帶回去好好說教。問他,知錯了沒。”

王聲遠忙道:“是。”

顧登恒補充說:“不要叫朕再看見他了!”

王聲遠又應了聲,扯著李恪守的袖子示意,躬身退下。

二人走到方拭非的麵前。

王聲遠問:“站得起來嗎?”

方拭非用手撐著地,姿勢扭曲地站了起來。

她連續跪了一整晚,又跪了大半個白天,早已經堅持不住了。夏天衣服穿得多薄?這階前的石頭堅硬,血肉之軀哪能比?沒跪兩個時辰,膝蓋就跟碎了一樣。

白天暴曬,夜裡霜寒,能跪到現在不容易。還是趁著沒人注意,動來動去地不停變化姿勢,深夜清晨趁著沒人看見,偷了一會兒懶才撐過來的。

侍奉的宮人們看見了也不敢多言。朝前政事相關的責罰,他們自知身份,睜隻眼閉隻眼,不會去刻意得罪官員,能有什麼好處?何況他們做到禦前伺候,多少有點眼色。

顧登恒昨天雖然喊得那麼響,說了提運河的人就要砍下腦袋,可最後殺她了嗎?沒有啊。連板子都沒打,同以往的人比起來,跪一晚上算什麼嚴厲的責罰?倒是當時房內的幾名官員嚇得半死。

這不現在,還親自讓戶部的官員給領回去了嗎?

哪個失寵的能有這麼大麵子?

王聲遠看她這半死不活的模樣,真是又氣惱又好笑,就指道:“自己走!”

方拭非不指望他一把老骨頭來幫自己,先在原地活動手腳,試著能不能走路。

李恪守就在一旁小聲嘀咕問:“方主事是為何被罰?聽葉郎中今晨所說,他分明很討陛下歡心啊。”

“你問這些做什麼?陛下方才不是說了嗎,不知天高地厚,衝撞了聖駕。”王聲遠冷聲道,“哎呀你讓開,擋我麵前做什麼?”

“是哪裡衝撞?要怎麼說教?”李恪守換了個位置,繼續問道:“那陛下說的不要再看見他是什麼意思?這是逐出戶部了?”

“你——”王聲遠氣道,“你就非念著戶部不好是不是?陛下如果要調他出戶部,等吏部那邊來了消息再說,你瞎操什麼心?逐出逐出,戶部人多嗎就瞎逐出?”

李恪守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