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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薦河山 退戈 4233 字 6個月前

後院運回衙門。

寺廟周圍一直有運貨的牛車進出。有些是傷患,有些是死者,還有些幫忙運送的日常用具,再者就是城裡米商捐獻出來的貨物。

到了衙門,再重新卸下,讓顧澤長身邊的侍衛,負責接收看護。

他們並不怕冥思教的僧人將事情說出去,這跟承認自己貪汙有什麼區彆?他們也可以說,看看有沒有人敢信了。正好可以抓起來,去牢裡好好治治他的腦子。

因為有錢,方拭非手持節度使的令章,隨後又從外地調來了五百精兵。

至此,小小何山縣內,光帶刀的士兵,就有近千人。

林行遠雖沒有官職,然在邊關統帥看過不少,頗有經驗,方拭非就把統兵的職責交給他。

林行遠身負重任,一下子忙了下來,腳不落地地四處奔波巡視。所有士兵的去向日常,全都掌握得清清楚楚,不會讓他們在此事鬨事,也絕不收受百姓的任何財產。

也因為城內有人,方拭非大膽地開始全城戒嚴。

她派兵搜查城內其餘僧人,通報任何人不得窩藏,不得繼續在城中公然議論冥思教相關,不得再借由冥思教的名義對物品進行提價或變價。

第二日開始,就有人敲著銅鑼,開始全城通報冥思教的種種罪行,將慧通的畫像與事跡寫在白紙上,貼滿了大街小巷。

同時重新頒布了幾條規則,重重責罰了在災禍中趁機搶劫鬨事的暴徒。嚴重者直接杖責三十,遞交刑部處置。

還臨時征招勞役,領著城中的健壯青年,出去幫忙清理被淹沒的農田,連婦女也沒逃過,她們被要求幫忙采購做飯,照顧受傷的病患與受驚的老幼。

何山縣各處都布滿了衙門的耳目,久違多年,他們再一次感受到了來自朝廷的強勢乾涉。

眾人原本敢怒不敢言,還在為此氣憤。可見不出兩日,原本大風過後的街道,被海水卷來的汙穢,海邊散落的漁船等,竟然全都清理了乾乾淨淨,連同受災的百姓,也快速得到了適當的安置,城邊搭建起了臨時的住所,清理出了所有空置的房屋,以供眾人棲身,每日中午還會在城門的糧倉附近,給每人發放一碗免費的白粥。

與之相對的,是那些剛進城的士兵。他們沒有帶紮寨用的木材與布幔,又因為城中實在沒有那麼多的空房,每日隻能合衣睡在地上,多的幾十人擠一間房,少的也是十幾人一間,或者有的人乾脆睡在擋風的棚裡,將就著就過去了。

幾天下來,疲憊不堪。

方拭非能做的就是……悄悄給錢。順便在城裡加快搭建新房的速度,讓一切慢慢步入正規。

這淒慘的境遇將百姓的怨氣一下給憋了回去。

大多數的百姓,都有自知之明。加上風災之後有些疲憊,對朝廷種種做法,坦然接受,並無怨言。

可有些冥思教信眾,對衙門處置表示不滿,認為他們扣下的罪責全是汙蔑,聚在一起,一次次想要鬨事,反倒叫普通人越加不快。

什麼汙蔑?劫持顧澤長可是他們親眼看見的!

為了警告這群不識時務的家夥,衙門重新貼出一則公告。

屁事沒說,主旨內容概括出來,就是一句話。

——“衙門非常缺錢,你們好自為之。既然吃飽了撐著瞎鬨事,那你們還是餓著吧。”

然後將城門口發放的白粥數量直接減少了一半。

經查,有鬨事記錄的,或家中親屬、左右鄰裡有鬨事記錄的,一律連坐不予發放。家中有壯年男女,又拒絕為朝廷做事幫忙的,不予發放。災情整頓中,不予配合士兵安排並乾擾的,不予發放。領取白粥過程中不安分排隊的,不予發放。

另外,家中無壯年勞力的,有傷患老幼的,日常表現有功的,及時發現檢舉有功的,皆可優先分發。

這個威脅,就強有力了。畢竟大災過後,糧食的價格都翻了幾倍,許多人是根本不舍得吃米的。

利益當前,城內頓時安分了不少。

甜棗已經給完了,是時候應該展示一下鐵拳了。

方拭非將所有的公文送去給葉書良過目。葉書良並無疑義,頷首批示。同時將內容抄錄了一遍,編成公文後後送去京城,一律回稟。

冥思教在何山縣已成毒瘤,必須清除。慧通敢劫持皇子,百姓又敢攔路阻攔,單這兩條,無論死多少人,都是情有可原。

慧恩的事情中,又有些許疑點,不算大事。但再用懷柔,顯然不對,就乾脆嚴厲起來,一步到位。

顧澤長畢竟是五殿下,也是此次出使江南最重要的一人,功過都跟他相關。

他清醒後一直躺在床上,跟著侍衛打探外麵的消息。方拭非與葉書良商量妥當,便將結果去告知他。

顧澤長翻著她給出的提議,猶豫道:“這是不是太嚴厲一些?先前不還商量,不可輕舉妄動嗎?如今這般,不怕何山縣的百姓會有微詞嗎?”

“為何?他們有什麼底氣來埋怨?”方拭非說,“先前衙門對他們是客氣,客氣到他們完全不將律例放在眼裡。而且先前他們也沒犯這樣誅九族也不為過的大罪啊。”

顧澤長:“那慧恩的事情又怎麼辦?不要給他們一個解釋嗎?”

“為什麼要給他們一個解釋?”方拭非說,“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何山縣的百姓能被冥思教蠱惑,種種錯事,足以說明多有下愚之人,我們要廢多少功夫,才能跟他們解釋清楚?殿下,您看,朝廷沒發布一則律例,他們都知道的清楚明白嗎?與他們無關的事情,他們其實並不想知道。”

“那、那……”顧澤長又翻開正頁看了一遍,“那,放糧一事呢?災後眾人生機困難,衙門暫時不缺銀子,為何要這樣大幅縮減他們的米粥?覺得衙門不好了呢?”

“殿下,民間有句話是這樣的,升米恩,石米仇,朝廷治民也是一樣。您對他們太好,他們會覺得是理所應當,更會覺得朝廷遊刃有餘,不缺銀子。朝廷的銀子是哪裡來的呢?還不都是百姓的稅賦上繳的嗎?那味道就變了。”方拭非說,“所謂衙門,所謂朝廷,原本該有所威嚴,方能震懾惡霸,叫秩序順興,百事暢達。先前的何山縣縣衙荒廢,形同虛設,可那是過去,而我等如今的做法,是完全符合大秦律例的。不是我們錯了,是它以前錯了。莫非他錯了,還要一直任由它錯下去嗎?”

“哦。”顧澤長低著頭,右手笨拙將紙對折起來,末了問道:“我父親知道我受傷的事了嗎?”

“是。葉郎中信裡寫了。”方拭非安撫道,“此事您並無過錯,不必擔心。”

“無能就是過錯呀。”顧澤長扯了下自己的衣擺,歎道:“唉,方主事,你們這樣的真好。”

第75章 宣告

方拭非問:“我們怎樣?”

顧澤長疑惑地抬起頭, 道:“形勢果決, 算無遺策。”

“天底下沒人能算無遺策的殿下。再聰明的人, 也有躲不過去的事。再者, 還有逆轉不了的時勢。”方拭非道,“慧恩不聰明嗎?可最終還不是落得這樣的結局?”◢思◢兔◢在◢線◢閱◢讀◢

顧澤長說:“我一直在想, 他們究竟為何會變成今日這樣?我看慧通死在我麵前, 不過是為財錦,那些僧人百姓,明知死罪,卻還要義無反顧。都不過是群螻蟻罷了, 要麼看不懂,要麼看不破。我也是。”

方拭非走到桌邊拎了把椅子過來,道:“殿下,下官坐會兒。”

顧澤長忙道:“哦,你坐吧。”

方拭非扯起衣擺坐下了,說道:“殿下。人本性自私、好逸、逃避、畏死、貪婪。種種齷齪,皆可為之。”

顧澤長:“你相信荀子所言的,‘人之生也固小人。’?”

方拭非:“我不知道是不是人性本惡, 但人在俗世長成之後,皆有私心。‘夫是之謂天情。’這是事實,殿下。”

顧澤長說:“是吧。”

方拭非:“人之本性, 遇難時喜歡逃避,見利益時喜歡投機取巧,聽問題時喜歡自作聰明。著實虛偽又可笑。所以稍作引導, 就容易步入歧途。因為自欺欺人,比直麵現實要輕鬆得多。”

顧澤長:“方主事?您是在同我說方才的事嗎?”

方拭非似未聽聞,接著道:“人之本性還喜歡爭鬥,因為爭搶欺壓,比自己辛苦勞作來得更快。所以強者欺壓弱者,上位者欺壓下位者,男人欺壓女人,壯年欺壓老幼。是以戰火連綿,民不聊生。”

顧澤長:“方拭非?”

方拭非:“可也是因為人的本性,它終究會被摒棄。因為百姓大多數,都是螻蟻。辛勤勞作的是螻蟻,鼠目寸光的是螻蟻,遵紀守法的是螻蟻,貪生怕死的是螻蟻,苦苦掙紮的也是螻蟻。可天下間若要安穩,就少不得這些螻蟻。依下官看,螻蟻有哪裡不好?又有幾人真的是高人一等?當這些認真度日,安於現狀的螻蟻,因為備受欺壓,也開始學會反抗了,就是蕭條亂世了。於是,‘士’出現了。”

顧澤長:“士?”

“或許是因為心係於民,或許是為了流芳百世,也或許是為了呼風喚雨,可無論是為了什麼,他們都站出來了,保護了這群螻蟻。”方拭非說,“他們看不懂或看不破都沒有關係,因為還有朝廷啊。”

顧澤長想了想道:“朝廷是為了保護自己不被螻蟻啃噬。可還是會欺壓螻蟻啊。”

“可如果沒有如今的大秦,看看當年戰國亂世,看看當年談之色變的君王,看看白骨成堆的黃土,天下隻會更糟糕。而且,殿下。”方拭非湊近了他的臉,道:“為人欺壓,是不痛快。但統領他人,就痛快了嗎?”

顧澤長想了想道:“僅就貪官來說,是如此的罷。”

“誰又有如此洞悉之眼,能辨得天下官員好壞呢?”方拭非說:“人為民者,隻需考慮自己的一個想法就可以,不高興就不高興了,可影響不了彆人。而為人官者,若真要為民謀利,就要要聽天下萬千人的萬千想法,然後再從中取一。天下從未有兩全法,自然會有讚同的也有不讚同的,可誰又能斷言,他做的不對了呢?”

方拭非說:“下官說過,人本性有惡,克己複禮,又有賢才壯誌者,鮮矣。陛下是天命之子,他生來就坐擁天下,每日案牘勞形,戎馬倥傯,如此辛勞,若非是想治出一個亂世嗎?沒有的。隻是在想做與能做之間,還有許多未解的困惑。所謂明君,所謂名相,自古以來,也才幾個啊。”

顧澤長歎了口氣:“的確叫人困惑,總是想不明白。”

“殿下,做官其實比做螻蟻難啊。難在又要狠,又要仁,又要進,又要退。難在誰也不知道其中的度在哪裡。”方拭非說,“推諉逃脫不過一時之策,自怨自艾,也隻是徒勞無用。殿下您是皇子呐,您不會是螻蟻。您若覺得朝廷有貪腐,您該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