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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薦河山 退戈 4374 字 6個月前

方拭非翻著白眼道:“這有什麼好笑的?你小心把自己胡子給燒了。”

她當時年紀小,心裡煩躁,在火邊桶著一根木棍,喋喋不休道:“你這故事沒頭沒尾。他們的子女呢?家中的親族長輩呢?你要說就好好說,非這樣陰陽怪氣胡扯做什麼?該哭就哭,該笑才笑。你這算什麼?總之我就覺得這肉忒難吃了!”

杜陵一聲不吭地將手裡的乾柴折成小段,一條條丟進火裡。

方拭非看著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杜陵忽而悲愴,伸出手小心地撫過她臉側。

那手已經失了溫度,手心乾淨粗糙。

他有太多想做的事……想改的事……可是他已經老了。

杜陵說:“那我去給你做。”

方拭非彆過臉:“我去。”

·

方拭非看杜陵在床上坐好,給他擰了條毛巾擦臉,關上門出去。

家裡肯定是沒有棉花肉的,但還有雞肉。

林行遠見她出來就問:“杜先生怎麼樣了?”

方拭非過去切肉,說道:“我給他做點吃的。”

林行遠看她拿出刀,在兩側磨了磨,就開始剔骨,問道:“你要做什麼?先生這人參湯呢?”

方拭非:“你可以送進去。”

林行遠倒了一碗,送到杜陵麵前。杜陵朝他點了點頭。

看起來精神還是不錯的,神智也很清明。

他三步一回頭地出來,重新站到灶台邊上。

方拭非看他傻愣著,便說:“我來給你講個笑話。”

林行遠心說他哪有那心情?

“從前有一對夫妻……”方拭非一開口,自己先樂了,繼續笑笑說完了整個故事:“後來兩個人一起落水死了。”

林行遠擔憂地看著她,不明白她什麼意思。

“這有什麼好笑的?你……沒事吧?”

方拭非放下手裡的鏟子,問他說:“不好笑嗎?”

林行遠遲疑了片刻,搖頭。

方拭非說:“有時候你不知道,彆人說的笑話,究竟是他親眼見過的,還是純粹說笑。你不覺得好笑,我也不覺得好笑。”

林行遠:“那你為什麼要笑?”

“那該用什麼表情呢?哭嗎?”方拭非說,“多的是人等著你哭出來看你笑話。哭是沒有用的。”

林行遠說:“誰有那麼多的閒心?不想哭,那就不要哭也不要笑好了。”

方拭非蓋上木鍋蓋,在旁邊的矮凳坐下,扯起嘴角道:“可仔細想想,還是好笑的。”

林行遠皺眉:“你究竟在說什麼?”

“哈,這世間權勢,腥臭如爛肉,還是能引得人趨之若鶩,汲汲營營。乃至兄弟鬩牆,六親不認。這些人,功名利祿,唾手可得。”方拭非說,“有些人,兢兢業業,忍氣吞聲,終日惶惶,不敢行差踏錯,卻最終落得家破人亡。這不好笑嗎?”

林行遠:“不好笑。”

方拭非說:“漢武帝巫蠱之禍中,皇後衛子夫和太子劉據相繼被逼自殺。”

“他二人未必就是遭奸臣誣陷,《漢書》中固班未曾提及。許是畏罪自殺也說不定。”林行遠聲調拔高,“方拭非,你彆拿皇家這些事來做比對。‘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執掌天下的權力,本就不是什麼三言兩語,是非對錯可以辨彆的。”

“皇家的事就不是事了嗎?事社稷不如事宮闈,何其可笑?”方拭非說,“今上斬太子,東宮一百二十一人儘數陪葬。”

林行遠喝止她道:“方拭非。太子染疫,年二十二歲病逝於陛下行宮。”

方拭非不說話了。

林行遠又歎道:“方拭非,你不曾在京城,所以你不知道。但當年太子妃謝氏一族私藏兵器,操練新兵,是我父親親自鎮壓的。確有其事。”

方拭非:“儲君謀反,就是我聽說過的最好笑的事情。”

林行遠聽她這樣說,大概就知道她是誰了。可是,她故事裡的人,跟杜陵故事裡的人,總覺得不是同一個。

林行遠深吸一口氣,問道:“方拭非,你問過杜先生這笑話裡笑的是誰了嗎?”

“是誰不重要,真相是什麼也不重要。”方拭非說,“師父教我這些,不是想我回到過去,或者庸人自擾。”

林行遠半晌隻能“嗯”一聲。

二人坐了一會兒,鍋裡的水沸騰了。方拭非站起來,往裡麵澆了一點麻油,放鹽。再煮一會兒,就撈起來端屋裡去。

杜陵斜靠在榻上,手歪在一側,眼睛緊緊閉著。嘴角有些許弧度,麵容安詳,看不出痛苦。

方拭非把肉放在地上,探向他的鼻息,片刻之後,又去摸他的脈搏。

林行遠緊張立在身後,觀察她表情。屋子裡呼吸聲此起彼伏。

隨後方拭非退開一步,跪在地上,尊尊敬敬磕了三個頭。林行遠大為哀傷,也跟著跪下,為杜陵送行。

方拭非過去將人平放在床上,又重新走出去。

林行遠擔心她,跟著追出來。

方拭非就坐在門口台階,兩手搭著,神色懨懨。聽見林行遠的腳步聲停在她身後,說道:“師父以前說他大限將至,我問我師父,人死的時候該是怎樣的呢?他說,應該是笑著哭的。哭就哭吧,為什麼要笑著哭呢?人出生就是哭的,難道死了也要哭嗎?他說要哭的。有的人出生的時候會哭,因為哭了就有奶喝。長大就不會了。臨死了終於又有了暢快哭的機會,要哭一哭的。”

“可他……”方拭非抬起頭,看著遠處黯淡的月色:“終究還是沒哭出來。”

第11章 安穩

天色將亮,城門大開。

今日司判帶人來到水東縣,正式封鎖了縣衙,開始調取縣衙賬簿。

對外,是曹司判主事,對內,其實是王長東主導。

王長東在查汙上,有更多的經驗,知道什麼地方容易出現紕漏,也知道什麼地方可以適當做做手腳。隻等陛下那邊做出決議,發布公文,就可以帶著何洺等人上京審問。

水東縣如今爆出醜聞,人心惶惶,短時間內找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人選。這次又是王長東親自上奏諫言,檢舉汙吏,當是一功。長史是一個虛職,錄事參軍是佐官,隻要族中官員在陛下麵前加以求情,陛下應該會讓王長東暫時接管水東縣的一應事務,安撫平民,處理後續。這虛職就成了實職。

以何洺為突破口,若是順利,能牽扯出一件貪腐大案。待他把事情處理好,再向陛下請辭。將功抵過,指不定他就被調回去了,或許還能官升一級。

這叫什麼?福禍相依罷。

何洺名義上還是縣令,曹司判來了,他在兩位衙役看守下,打開縣衙大門,跟著出現在眾人麵前。

外麵人頭攢動,見到他出現,險些又暴動起來。

曹司判衝幾人頷首問好,走進門去。

一位老明經指著何興棟便道:“此子癡傻。”

“你住嘴你這老匹夫!你這道貌岸然的老匹夫!!”

原本沉默的何洺聽見這話忽然狂躁起來,一副已經瘋了的模樣,衝向那位老明經,作勢要咬。

老明經受驚後退,何洺被兩側的衙役攔住,將二人拉開。

“我兒不是傻子!”何洺散亂著頭發朝他吼道,“我兒才不是傻子!”

何興棟在一旁苦澀喊道:“爹!”

何洺轉過頭說:“彆哭!記得爹與你說過的話。在這些人麵前哭,不值得!”

縣衙大門重新被關上,將聲音隔絕在外。

方拭非要處理杜陵後事,關上大門,掛上白燈籠。杜陵身邊沒有親人,林行遠幫著給他穿壽衣。≡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用棉被裹住放在大堂,然後請管燈的人過來念經。他跟林行遠在堂前燒紙錢。

方老爺得知這消息驚嚇住了,也過來守了一夜。給杜陵燒了一遝紙錢,哭得兩眼發腫。後來未免彆人起疑,被方拭非請回去了。

正好方夫人來求方貴將女兒方穎放出來,讓她能上街走走,方貴一時悲憤,下令多加了半個月。在家裡好好呆著,以免出來生事。

等方拭非走出家門的時候,才知道水東縣這幾日天翻地覆,鬨得不可開交。

刺史派人過來爭搶縣衙政務,並要求提審何洺。王長東自然不肯,拖延對峙。無奈搬到何洺的住所外麵,以防不測。

過後不久,朝廷公文下來,王長東命人快馬加鞭去領,公告過後,這才定下。

與他所料,沒有差異。

要說最大的事,大概就是何洺自儘了。

他在牢中事無巨細,全部招供。按下手印,坦露罪行後,在決定好押解上京的前一天,於獄中畏罪自殺。

此舉或許是怕拖累何興棟,或許是怕自己挨不住牢裡的日子生生受苦。反正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已經到頭了,走得倒是很安穩。

·

盧戈陽幾次路過方拭非的家門,看見上麵掛的白燈籠,心緒複雜。想進去祭拜,但她家中大門緊閉,敲門無人應聲,當時閉門謝客。

過了幾日,見到人出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方拭非好像什麼都知道,神色間有些憔悴,但還是打起精神問:“你想見見何興棟?”

盧戈陽喉頭乾澀,勉強附和道:“對。”

方拭非說:“那走吧。”

王長東還是給方拭非麵子。一般待審的犯人外人不可以見。何洺已經死了,他的遺屬難辭其咎,但他特例給了幾人一小段時間,還讓人不要去打擾。

盧戈陽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在縣衙的地牢裡看見何興棟。這裡空氣潮濕,天色冷下來,還是隻有一麵乾硬的薄被。飯食都是涼的,牆角的水微微發黃。

盧戈陽沉沉歎了口氣,問道:“何公子,你沒事吧?”

何興棟恍惚回神,抬頭看向他們。見到方拭非的時候,整個人怔住,咬住唇死死盯住她。

方拭非不懼與他對視,說道:“你恨我罷。”

何興棟說:“我誰都不怪。方拭非。我不怪你。”

淚珠順著他臉滾流下來,他的手用力摩挲著青石板麵,似乎察覺不到疼痛。低聲似呢喃重複道:“我不怪你。”

盧戈陽看著心裡著實酸澀,喊道:“何公子……”

“彆叫我公子。從今往後再也沒有哪家公子了。”何興棟說,“你們叫我公子,有多少是在奚落嘲笑的意味?”

盧戈陽忙道:“不,沒有。不是這樣。”

何興棟:“我不傻。我都知道。我記住我爹說的話,既然是我咎由自取,怪你無用。”

何興棟抬了下頭,才注意到方拭非手臂上綁著的黑色絲帶:“你……”

方拭非:“我師父前幾天也去了。”

何興棟也不說話了。

“過不了多久我上京去了。”方拭非說,“你父親的屍骨,我會幫你安葬。”

何興棟無論如何地說不出那個謝字。可現如今,那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