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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薦河山 退戈 4280 字 6個月前

的窮人,那些揮霍的顯貴。他們滿懷感謝地捧著一碗稀粥向縣令下跪,摸著寥寥幾枚銅板蹲在米店門口哀歎……全是一幕幕不連貫又沒有意義的畫麵。

他們的命是如此不值錢,就堆在那空蕩蕩的米倉裡。

這種萬民慟哭的場麵,林行遠從沒見過。他喉結滾動,眼眶發熱,耳邊回響起那天方拭非說的話來。

林行遠當時是這樣反駁的:“以暴製暴,誰又比誰高明?如果何洺是錯的,那你也是錯的。”

方拭非朝天一指:“在官場上,誰在乎你的手段是不是光明正大,隻有好用跟沒用的區彆。你也說了,不能跟官員講情義。何況搜出來的贓銀是我放進去的嗎?檢舉的罪過是我編纂嗎?今日如果是我冤枉他,那我叫暴民造反,可今日我說的全是實話,隻能叫走投無路,官逼民反!任由他養癰成患,我就對了嗎?”

“人人都是為了糊口飯吃,這群官吏把後路都給絕了。你也說了,官字兩張口,上下通吃。我是一平頭百姓,何洺是身不由己。懇求無人理,上訴沒人管,窮人還有路走嗎?明年朝廷要開始重新征收田賦,水東縣究竟何時能見天日?誰又活該留在這裡餓死?”方拭非冷笑道,“王長東是戶部度支郎中,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被打發到了水東縣,這說明什麼,這是天意啊!如今他急於做出政績,好借此調回京城,不會有比他更適合更負責的人選。江南這一塊不姓王,他做事又素來果決,他敢來,肯定得有人‘水土不服’。將此事鬨大,陛下再下道旨意,他就會是嚴冬後的第一道希望,整個江南回春的希望。這機會錯過再也沒有了。”

林行遠說:“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君子。”

方拭非沉默片刻,說道:“那你真是誤解我了。我做不起君子,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

林行遠抬手抹了把臉。

他不是水東縣的人,沒見識過當年的旱災,所以不明白方拭非的心情。

可是如果同樣的選擇擺在他麵前,而明知會遇上最糟糕的結果,他會這樣做嗎?

或許會。

……

不。

他會。

第7章 申冤

王長東到了縣衙門口,何洺領著何興棟一起出去迎接。

何興棟站在何洺身後,低著頭,恭恭敬敬的,今日特彆講規矩。

王長東尚未上任報道,此時一身麻衣,頗為低調。眉眼低垂,神色鬱鬱。他跟著何洺走到縣衙門口,抬頭看向牌匾,一時站著沒動。

本縣百姓是不知道哪個官又來了,也不管這些人。隻是縣衙地處鬨市,加上今日有糧會到,不少人正聚集在縣衙門口等消息。

王長東道:“本官名長東,字漸水,倒與這水東縣頗為有緣,所以沿途過來看看,沒給何縣令添麻煩吧?”

何洺:“王長史這是哪裡的話?請裡麵坐。”

王長東站著沒動,似乎在等什麼。何洺催促了一聲,正要開口,,就聽見遠處傳來喧嘩聲,隨後大群的人簇擁了過來,氣勢洶洶,不是善類。

何洺心裡“咯噔”一下,煞為不安,又不知是出了什麼事,停下腳步探聽。

一道宏亮的聲音從那邊傳來:“方拭非檢舉何縣令貪汙!證據就在米倉裡!”

何洺身形僵住。

喊話的那人重複了一遍:“何縣令貪汙,把贓銀藏在米倉裡,現在都被翻出來了!眾人親眼所見,滿地的財寶和金銀!城門都被人圍起來了!”

何洺整張臉慘白下來:“什……什麼?”

米倉被人劫了?誰有那麼大的膽子?糧倉從來不許人進。

王長東側立一旁,似乎並不為此感到驚訝。

何洺浸%e6%b7%ab官場許久,頓時就明白了。

“是你!”他指著王長東道,“你!我就知道你來者不善,卻不想你如此狠毒的心腸!”

王長東不見喜怒道:“比不上何縣令。”

衝過來百姓眼看著要朝何洺撲去,何興棟快步向前,拽了失神的何洺一把,喊道:“彆打彆打!”

王長史哪能真看著何洺受傷?立馬抓著他的衣袖拉進大門,吩咐衙役:“關門!”

縣衙的大門合上,百姓被攔在門口。衙役擋也擋不住,見勢不妙,就先從門口溜了。

眾人拍打著朱門,大喊何洺的名字。

何洺還在震撼中,失魂落魄般喘不過氣來,哆哆嗦嗦地走下台階。不過幾步路的距離,竟然還被自己絆了一腳。

他是布衣出身啊,沒有後台,沒有背景,能做上水東縣縣令,哪怕在京師官員眼裡隻能算是無名小官,可對他來說已經是光宗耀祖了。他小心翼翼,生怕行差步錯,怎麼就這樣了呢?

何興棟扶著他,感受到他的顫唞和恐懼,眼淚瞬間流了下來。他嘴唇闔動,伸手抱住他,安撫地拍著他的背說:“爹,沒事的,沒事,有我在。”

他說著聲音開始哽咽:“兒子一直陪你,兒子會保護你的……”

“是……是縣尉害我……”何洺吞了口唾沫,癡語道:“我隻是叫他去安置一下賑災糧草,竟然變成這樣。”

他看向王長東,忽然全身來了力氣,要掙脫何興棟朝對方過去。何興棟又緊緊將他抱住,大喊了一聲“爹!”。

何洺紅著眼問道:“王長東!你為何要害我?我是哪裡得罪了你,你竟要置我於死地。”

王長東立在一旁,輕歎口氣,轉過身:“你沒有得罪我,可你得罪了不少人。地下埋的,外麵哭的,你自己聽聽,不覺得造孽嗎?”

“我造孽?上麵多的是比我過分的,你敢去指著他們的鼻子說造孽嗎?你不過是看我好拿捏才來尋我的麻煩,既已做了小人,何需說得如此冠冕堂皇!你們這些上麵的人,有家族庇蔭,才是真造孽!”何洺的手劇烈顫唞,“我也見過為官清白的,他做了不到一年縣令,就被罷黜了。有一個因為貧寒不給上官送禮的,不出多久就被孤立陷害了。還有許許多多所謂的官員,數不勝數!非要逼我成為他們中的一個才叫公正嗎?沒有清官!根本就沒有清官!”

何洺激動指控:“他們都不行,為什麼非來逼我?若非水東縣突發旱情,這裡的人隻會過得比其他地方更好!你以為我樂意看著百姓受苦嗎,看著他們餓死嗎?是你們逼我的啊,全是這世道逼我的啊!”

外頭的聲音像巨槌不停敲打著他的大腦。何洺走上前兩步,對著門口的方向嘶吼道:“彆吵啦!都給我閉嘴!”

王長東沒有說話。

他知道,在官場上,何洺絕對不算是一個很壞的人,甚至在“壞”的隊伍中,他根本排不上號。起碼他對待百姓是和顏悅色的。對百姓那些不觸及利益的請求,他會儘力去滿足。縣衙不算虛設,每天都會早起處事。

像何洺這樣的家世,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的確沒有人完全乾淨,連他自己也是一樣。

可是,錯的就是錯的,何洺為了名利放任自己在這泥沼中翻滾,染得一身腥臭,就要做好被揭發的準備。

水東縣曆經旱災三年不緩,餓死者上萬,他貪得太過分。他為自己貪,還要四處打點,為自己的上官貪,為手下貪。這成了習慣和理所當然的事情,是多恐怖的場麵。

“你不能耐我何,你隻是一名長史,且尚未赴任,不得插手縣衙內務。”何洺穩了穩心神,又從中尋出一線生機。一定會有人保他的。何洺對著何興棟招手道:“我兒,扶我進書房。”

王長東道:“你不用給誰寫信,給誰寫都沒有用。我早已將此事上稟陛下,再過兩日奏章就可到陛下案前。明日,錄事參軍曹司判會抵達水東縣,因你德行不端,難以服眾,事急從權,他將代管水東縣糧儲事務。等你把消息傳出去了,叫你同謀趕過來,縣衙裡所有賬簿,早已被我二人翻遍,他想再做手腳已是太遲。你罪責已定,難逃法裁!認罪吧何縣令,替貴公子好好想想。”

何洺轉過身,二人四目相對。

何洺此時的感覺非常複雜,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好像是等了許久的事情終於發生,大夢初醒了。又好像恍惚尚在夢中,一切儘是虛妄。

他握著何興棟的手指越加用力,指節突出發白。一抬頭,發覺天上日光亮得晃眼,日暈散出七彩的光圈。眼睛一閉,直接暈倒在何興棟懷裡。

不久後,縣尉帶著城中守備,押送從米倉裡抓獲的鬨事百姓回縣衙審問。雖然知道裡麵幾位幕後主使應當已經趁亂逃跑了,但絕對不可放過。◇思◇兔◇網◇

他已經弄砸了賑災糧一事,不知道後果會是怎樣。何洺手上還捏著他的把柄,若是何洺倒了,恐怕他也難逃乾係。

起碼……可以把犯人抓回去消消氣。

水東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生活了數十年的地方,許多人就算不認識,也是見過的。看見一群親友被押送過來,場麵險些失控。

縣尉被群眾圍在中間,整個人飄飄欲死。

或許是聽見了外麵的動靜,縣衙那朱紅色大門重新打開。

外間風向瞬變,眾人全部從遠處擁回縣衙門口。

然而走出來的不是何洺,而是王長東。

方拭非一直守在此處,就怕事情不受控製,場麵會亂。此刻見人出來,立即上前一步叩首,義正言辭喊道:“王長史素來清廉,嫉惡如仇,請王長史替我等申冤!”

百姓不明所以,但總要有官員替他們主事,見狀跟著喊道:“申冤啊!”

王長東將手向下一按,示意眾人安靜。然後上前兩步,緩聲說道:“諸位請回去休息吧。本官已將此事如實上稟朝廷,若縣令貪汙為真,本官斷然不會罔顧。”

方拭非道:“王長史,下愚不過一草率無知的學子,空有一腔熱血,僅有一條賤命,親見水東縣百姓生活疾苦,如水益深,如火益熱,卻無能為力。除卻在此明誌,竟彆無它法。今日出此下策,隻為求王長史一確切答複,好叫惶恐小民心安。”

王長史點頭:“本官上稟陛下後,定竭儘所能,一查究竟,還你們一個公道。”

方拭非:“謝長史!”

百姓聞言歡欣鼓舞。

王長史讓百姓散開,將縣尉等人放進來。

街上又開始有些騷動,王長東先一步道:“問清情況,並非追責。爾等不要胡鬨。”

方式非說:“這些都是證人啊,你們都小心說話。該讓他們快點進去才是。”

這才放縣尉等人安全進去。

守衛重新出來,疏散門口人群,管理秩序。

何洺還暈著,王長史委婉示意守衛,讓他們帶著銅鑼,大街小巷地告示。

“今日城中風波,已上稟陛下,王長史同意會查明此事,請諸人耐心等候結果。再有蓄意鬨事者,恐狼子野心,皆以重罪處置!”

第8章 質問

林行遠以為方拭非如願,總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