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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337 字 5個月前

你說什麼?”她的手驀然收緊,刀刃又割破了這頭領的脖頸,血汩汩而出。

“是真的!你的男人,他自己和熾舒同歸於儘。”

他將發生的事,一一講了出來。

薑含元如遭重擊,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人晃了一下,緩回來後,一躍而起,命手下人看緊這頭領,狂奔朝前,來到了前方的事發之地。

她看見那裡的地上倒著數十個狄兵,有的早已死透,有的尚在血泊裡徒勞地掙紮著。滿地都是血汙,還有流出的腸子……不難想象,就在這個地方,片刻之前,曾發生過怎樣慘烈的搏鬥。

她衝到了草沼之畔,朝著前方,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聲音擴散開來,驚起了棲息在遠處草沼深處的一群野鳥。群鳥撲騰著翅膀,逃竄而去。

“束慎徽!束慎徽——”

薑含元不停地呼喊,邁步朝前,才一腳踏入草沼,人便往下一沉。

“危險!”

她被幾個同行的部下從後一把拽住,拖了出來。

這個漆黑的長夜,就快過去了。天色漸漸泛白。她繼續呼喚,然而回應她的,隻是風過蘆葦叢時發出的一片窸窸窣窣之聲。她的嗓音也漸漸轉為嘶啞,最後,連站也站不穩了,慢慢地,軟倒,跌坐在了地上。

昨夜在她定下突圍決策的那一刻,她便將自己置身在了死地,再無生還的打算了,縱然她對這個人世還極是留戀。

是的,曾經弱小的她,一心隻想變得強大,上陣殺敵,死生無忌。然而,當手中的刀槍上染血越來越多,當親曆的生離和死彆也越來越多,她的心,反而慢慢變得柔軟了。

生而為人,若是能夠好好地活著,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該當是如何幸運的一件事啊。

她還有許許多多想做的事未曾去做:她想告慰父親,她完成了他未竟的心願,將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北地可以得到太平了;她也想將父親送到母親的身邊,讓他們在天上相聚,從此以後,朝朝暮暮,再不分離;她還想親自送走那些曾和她並肩戰鬥而今厭倦了打殺的將士們,看他們解甲歸田,放馬南山,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還有……

她想活著,當麵,親口再一次地告訴他,她便是當年的那個小卒,而他,就是她喜歡的那位少年。

此刻,她的將士突圍而出,搏得了生的機會。她也仍還活著。

然而,代價,便是他替了她嗎?

眼前仿佛浮現出許多年前,那張笑意如若霜曉晨天的少年俊爽臉容,她再也忍不住了,淚水潸然,沿著她染滿汙血的麵頰滾落。

前方數丈開外的一片蘆葦從後,再次發出一陣窸窣之聲。

是風給她的回應嗎?

她流著眼淚,抬起頭,望著那片隨風輕晃的茂密的蘆葦叢,心裡,無論如何也不願相信,曾經鮮活的他,真便這樣沉了下去,沉入了這片黑暗的泥底,再也無法呼吸,永遠不見天日。

“束慎徽!”

她哽咽著,再次大聲呼喚他的名字。

“你聽見了嗎?你在哪裡!你應我一聲!”

就在這一刻,她聽到前方仿佛起了動靜。那聲音含含糊糊,極是虛弱,混雜在蘆葦枝葉摩攃的響動裡,幾乎微不可辨,但在入她耳鼓的那一刻,她立刻便辨了出來。

有人叫她的名字。

兕兕。

是他的聲音!

她整個人隨之戰栗,睜大眼睛,從地上一躍而起,衝著前方,不停地高聲喊著他的名。

“束慎徽,你等著!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很快就來!”

第119章

麵前的鐵爪,一寸寸地下陷,最後徹底消失,被吞沒在了草沼之下。

它的主人也算是梟狠之人,曾經萬人之上,然而最終,不過也就如此,葬身在了天地之間。

人之將死,何其渺小,宛如一隻微不足道的螻蟻。

而自己,也何嘗不是如此?

束慎徽也要支撐不下去了。

失血令他乏力無比。他開始感到沼泥在以一種難以察覺的速度緩緩地上升。或者說,其實是他在不停地沉降。最後那能吞沒一切的死亡,終於還是逼到了他的%e8%83%b8`前,這個時候,他的呼吸也開始困難了。縱然他咬著自己的舌,想用疼痛之感來來保持清醒,但是原本緊緊攥著蘆葦從的手指還是漸漸變得麻木了,直到失去控製,開始有了鬆脫的跡象。

這一刻他其實並不恐懼,他隻感到疲倦。足底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不停地拉扯著他,要將他吸下去。他無法抵擋,想要就此屈服,閉目睡去。就在他的眼皮緩緩耷拉下來的那一刻,耳中依稀仿佛傳入了一陣呼喚之聲。

是有人在呼喚著自己的名字嗎。那聲音是如此的熟悉。

起初他以為那是自己臨死之前的的幻聽。

據說人在死前,往往會想起此生最為難忘的人,聽到想聽的聲音。

他慢慢地再次耷下眼皮。然而,耳邊的呼喚之聲卻始終不斷。

“束慎徽——”

當那一聲充滿了悲傷和絕望的聲音再次隨風灌入耳中的時候,他如被針給刺了一下,人打了個寒噤,驀然徹底地清醒過來。

真的是她。

她脫險了!

束慎徽猛地睜開眼睛,人也清醒了過來,他張口,從喉嚨裡發出了一道回應之聲。

他在叫她的名。然而聲音出口,他才發現自己發出的聲音,竟變得如此嘶啞而無力,仿佛被頭頂的野風撕得粉碎,散入蘆葦叢發出的沙沙之聲,幾乎弱不可聞。。

“兕兕——”

他用儘全力,再次回了她一聲。緊接著,終於聽到了她的回應。

她叫他堅持住。

他極力撐著精神,艱難地再次收緊了方才已經開始鬆動的的手,終於,再次攥住那叢蘆葦%e8%8c%8e,緩住了下沉之勢。

岸上,薑含元在起初的狂喜過後,很快便冷汗涔涔。

看距離,這裡到他的位置,應該不算很遠,然而麵前根本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她更是無法插翅越過。

她的部下試著在附近尋路,然而和她方才一樣,完全無法立足。而附近,一時也找不到能夠支撐她抵達他身邊的東西。

中間蘆葦遮蔽,她看不到他,但他受傷已是極重,這一點毫無疑問。再耽擱下去,恐怕他真要支撐不住了。

薑含元一邊繼續大聲喊著他的名字,免得他陷入昏迷,一邊焦躁萬分,恨不得自己縱身,躍入麵前的這片草沼裡才好。

“我們去砍蘆葦和樹,編成木排鋪上去!”

一個過去曾經有過經驗的部下喊道,說完立刻帶人行動。

薑含元的齒都在微微發抖了。

她死死地盯著那片他發過聲的地方。不過數丈之隔,竟是遙如天塹。

她不知道,他還能不能等到他們的救援。

突然,“等等!”

她大聲喊人,命去將那些死了的狄人搬來,自己也飛奔而去。她的部下起初一愣,隨即會意,很快搬來屍首,抬起,全部拋入了前方的那片草沼之中。猶如搭起一片浮橋,她躍上,腳下不過微微一沉。她便如此,踩著迅速入內,終於來到了那片遮天蔽日的蘆葦從前,用短刀砍開,眼前霍然開朗。

她看見了他!他已快要沉下去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她脫下`身上的戰甲,墊在他的身前,用以幫助支撐,自己趴下,伸出手,一把攥住他冰冷而僵硬的一雙手。

“束慎徽,你再堅持一下!我們很快就能上去了!”她在他的耳畔喊著。他再次被她喚醒,慢慢抬起眼睛,渙散的目光轉為清明,終於落到了她的臉上,最後一眨不眨,久久地凝視著她,忽然,朝她點了點頭,咧嘴一笑,這一回,用虛弱,但卻清晰的語調,再次叫出了她的名:

“兕兕。”

薑含元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又一次撲簌簌地滾落了下來。

仍記去年道彆,和他分在了雲落之外的古道岔口,她往雁門,他往長安。那個時候,怎會想到,當再次相見,會是如此一番景象。

“是我。”

她哽咽著,應道。

人橋漸漸吃不住壓力,緩緩開始下沉。她始終緊抓著他的雙手,半分也不放鬆。就在快要徹底下陷之時,她的部下上來了。他們砍來附近的枝木,用蘆葦編成繩索,再將枝木捆紮在了一起,鋪了幾張足以能夠支撐四五人的浮台,推下草沼,合力,終於,一寸寸地將他從泥沼之中拉了出來。

束慎徽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那夢極是幽深,又極是安適。宛如真正的黑甜鄉。他覺得似乎從未曾睡得如此寧靜而安心,當他悠悠轉醒之時,意識還飄蕩在夢中似的,竟有些不舍得醒來。

但是很快,他想起了一切。

他出長安,循著她的腳步,追到北了地……一場意外的大水,她被困在塞壘之中……

他猛地睜開眼睛,剛動了一下,就被身上傳來的一陣疼痛給攫住了。他不由地蜷了身軀,片刻後,待痛感略消,轉過臉,視線定住了。

他在床榻之上,她就在他的身邊,伏在近旁。

床頭點著一盞油燈,燈火昏暗,照著她的半張側臉。她閉著眼睛,眼睫低垂,麵容疲倦,就這樣睡著了。

他默默地看了她片刻,曲臂,撐著自己的身體,慢慢坐了起來。她似是有所覺察,眼睫微微動了幾下,睜開眼睛,直起身子,麵上立刻露出欣喜之色。

“你醒了?”

她分明在笑,眼睛卻開始泛紅。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受傷過重,失血過多,已昏迷了數日,這些天她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守在他的近旁陪護著他。爐上溫著藥,她端來喂他喝。藥很苦,他幾口便喝了下去。她又問他餓不餓,還想出去,被他握住手,阻止了她忙忙碌碌的腳步。

“我好多了,也不想吃東西。你應當很累。你也躺下來吧。”他輕聲說道。

薑含元和他對望了片刻,和衣躺下,與他並頭而臥。

“這是哪裡?”他環顧了一眼四周。一間陳舊而堅固的石屋。

“西柔塞的軍鎮。”

那天將他救上來後,他便完全陷入昏迷。她將他帶到了最近的這個軍鎮,暫時落腳下來,為他治傷。

戰事也已結束了。

那夜後來,周慶和張密決意冒險一搏。

對麵受困的,不是彆人,是女將軍,更不用說連攝政王也不顧危險強渡過河,生死未卜,他們怎能繼續按兵不動?

也是受到了攝政王的啟發,他們派熟悉水性的敢死士兵在腰間縛上牢固的繩索,選擇一處水流相對平緩的河麵段,以同樣的方法,試著強行渡河,一旦有人成功上岸,便將繩索固定在對岸,待形成多股,便鋪設木板,繼而渡河,最後和楊虎彙合。狄軍還沒從那場突圍戰裡完全回過神,見援軍又追趕上來,軍心大亂,無心再戰,逃竄而去。

“已經無事。大水也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