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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268 字 5個月前

他這是想憑著一己之力,潛水渡河。

這是何其危險的舉動,河水混濁如同黃泥,水下根本無法視物,更不用說暗流和旋渦,稍有不慎,恐便不測。

眾人看見他剛下水,就立刻隨著浮木的一頭被浪壓得沉了下去,瞬間沒頂,無不驚恐,高聲呼喊,片刻後,待浮出水麵,已是數丈之外的河水中央了。

“殿下!殿下!”

張密周慶沿著河岸追了一段路,隻見那根浮木在寬闊的水麵中央幾度沉浮,他也跟著幾度沉浮。

最後一次,當浮木再次出水,他卻不見人了。

“殿下——”

張密周慶駭得魂飛魄散,當場跪在了泥地之中,睜大眼睛,望著前方那片濁水,但隻見滿目茫茫,哪裡還有他的身影可尋?

……

薑含元派人送出消息之後,便遭遇到了突襲而至的熾舒大隊人馬。她帶著兩千士兵,退守到一座早已荒廢了的塞壘裡,分班守住入口。

照她的估算,隻要守上四五天,軍隊便能抵達。但是沒有想到的是,援軍遲遲不到。她猜到應是連日大雨引發水汛,阻斷交通。現在,她和手下的將士已在這裡被困七天七夜,也血戰了七天七夜。就在傍晚,又經過半天的艱難血戰,終於再次打退外麵的進攻,幾個入口處,堆滿了被殺死的狄兵的屍體。

塞壘裡的空氣充滿了腐屍和血腥混雜在一起的惡臭味。這種氣味,足以叫人嘔吐。但是對於薑含元和已戰鬥了多日的將士來說,早已沒有感覺。他們即將麵臨的最大的問題,也不是接下來的血戰,而是能喝的臟水都快沒了,剩下的可以果腹的乾糧,也是消耗殆儘。再這樣被困兩天,不用外麵打,這裡就將徹底失去戰鬥力。

塞壘外,狄兵起火烤肉的香味飄了進來。士兵們沒人說話,有的沉默地胡亂處置自己身上的傷,有的靠坐在牆邊的角落裡,閉目昏昏欲睡,有的低聲嚼著自己僅剩的最後一塊乾糧,低聲詛咒外麵的敵人。

薑含元忽然站了起來,問周圍的士兵:“你們都是為什麼來投軍的?”

士兵們一愣,望著她,起初相互對望,沒有人開口。薑含元指著自己坐在不遠之處的地上的張駿:“你先說。”

張駿遲疑下,“我是家裡人死光了,為求口飯吃,投身軍伍。”

薑含元點頭,問他身旁的一個士兵:“你呢?”

那士兵嘿嘿一笑:“我想攢錢,將來回家能娶個胖媳婦兒。”

周圍的人都嗤笑出聲,那士兵摸了下頭,不服氣地道:“你們笑什麼?你們誰敢說自己沒想過?”

笑聲更大,原本低落沉悶的氣氛也變得輕鬆了起來。很快,士兵開始搶著說話。有的說想建功立業,有的說想光宗耀祖,好在鄉鄰麵前誇耀。七嘴八舌,說什麼的都有。

薑含元點頭笑道:“不管你們投身軍伍的目的是什麼,個個全是好兒郎,戰事原本就要結束了,你們很快就能回家,娶媳婦,生兒育女,蓋房種地,多好的盼頭啊!”

她話音落下,士兵們無不悠然神往。但是很快,想到此刻的現狀,氣氛又低落了下去,再無人發聲。

薑含元語調一轉:“今天晚上,會有一個可以突圍的機會,雖然艱難,但比困死在這裡好。你們現在抓緊時間吃東西,休息,等養好精神,到時候聽命,準備突圍!”

士兵們怕的就是看不到希望,最後活活困死這裡。隻要有希望突圍,再艱難,也無人懼怕。更何況,他們對麵前的這位女將軍極是信任。她都這麼說了,那就一定會有機會。

在黯淡的火杖光裡,每一張臉,頓時都興奮了起來,一掃先前的疲乏和頹廢。

薑含元環顧一圈,最後示意楊虎和崔久隨自己來,停在一處無人的角落。

“將軍你方才何意?哪裡來的突圍機會?”楊虎迫不及待地問。

薑含元道:“明日便將斷糧斷水,箭也快沒了,援軍恐怕一時無法趕到。熾舒恨我入骨,今夜你二人組織士兵,以箭陣為我開路,我奪馬,衝殺出去,熾舒必會派重兵追我,到時你二人帶領軍士趁機突圍。之前勘察地形,西北方向有片沼地,你們帶著人往那裡去。雨水這幾日已停,隻要再堅持個三五日,待大水稍平,援軍必到。”

她的神色平靜,說出這段話的時候,語氣也是不疾不緩,顯是深思熟慮。

她話音未落,楊虎和崔久便大吃一驚:“萬萬不可!”

她的意思二人怎不明白?又怎肯答應?

薑含元看著楊虎和崔久:“我這法子若是不可,你們可有比這更好的法子?”

兩人沉默了下去。

這裡情形如何,他們再清楚不過。知道若用了女將軍的法子,或還能帶著人殺出一條血路,否則……

“拖下去,全部是死。”她用冷漠的聲音,說道。

“運氣不可能每次都在我這邊。這回就是。天要絕我,我卻不能認命!士兵們的心願,你們方才也都聽到了。他們信任我父親,信任我,願意跟著我薑氏父女血戰到底,現在眼看就能實現心願,歸鄉過上想過的日子了,明明還有機會可以殺出去的,憑什麼,讓他們跟我在這裡一起死?”

“我隨將軍一道!”楊虎毫不猶豫說道。

薑含元淡淡道:“崔久一個人恐怕無法帶隊突圍,你必須和他相互配合,各自領隊!這是命令!我無須人同行,多一個人,多一份累贅。”

“將軍!”楊虎眼裡閃爍著水光,顫聲喊了一句。薑含元恍若未聞,轉向沉默著的崔久。

他慢慢地,朝著她跪了下去,重重叩首,沉聲道:“末將定竭儘全力,不負將軍所托!”

她再看向楊虎,楊虎握緊了拳,咬著牙,終於,也緩緩地跪了下去。

薑含元示意二人起身,在地上劃出自己將要衝殺出去的線路,以及他二人突圍的線路。完畢,命二人組織士兵進行安排。

楊虎崔久來到士兵中間,交待了她的計劃,卻未提是她單槍匹馬將要衝殺出去,士兵們以為是另有安排,無人起疑。

這些士兵大多來自青木營,戰術素養極高,令行禁止,很快便明白了接下來的行動,記下後,紛紛做著準備,無不躍躍欲試。

薑含元坐在地上,閉目養神,片刻後,睜眼。

楊虎回來了,靜靜停在她的麵前。

“一切都照將軍吩咐,安排好了。”他低聲說道。

薑含元頷首:“你也去休息吧,準備惡戰。”

楊虎低頭,慢慢轉身。

“等一下。”

薑含元忽然叫住了他,沉默了片刻,自腰間拔出那柄隨身一直攜的短刀,遞了過去,微笑道:“勞煩你,日後若是能夠見到攝政王,替我把這把刀還給他。就說——”

她停住了。

想說的話,仿佛很多很多,在這一刻全部湧上了心頭。然而再想,卻又不知該說哪一句。

——倘若還有來生,那個小卒,她願意再次給他帶路。

她的心裡忽然跳出了這一句,微微出神。

這時,一個負責瞭望的士兵突然驚呼:“將軍!外麵來了一個人!”

“是攝政王!我上回在八部楓葉城裡見過他!就是攝政王!”

“沒錯!就是他!” 思 兔 在 線 閱 讀

“他好像受了傷!額頭在流血!”

“怎的好似隻他一個人!”

能被選中成負責瞭望的士兵,眼神極好。伴著他連連的呼聲,外麵也傳入雜亂的呼嘯聲,仿佛是狄兵在緊急結隊,馬匹嘶鳴,氣氛緊張。

薑含元的心猛地一跳,醒神,從地上一躍而起,奔了過去,接替士兵,探身到塞壘那個小小的四方的瞭望口,望了出去。

外麵,包圍塞壘的狄軍陣中火杖通明,她看見對麵一座相距不足一箭之地的土坡頂上,停著一匹戰馬,馬背之上,高高坐了一人,那人一手舉著火杖,另手拽握馬韁。夜風極大,吹得那火把的火束仿佛呼呼作響,光芒跳躍,映得他頭發濕漉漉的,臉龐有些蒼白。

當真是束慎徽!

瞭望兵說得也沒錯,他的一側額角凝著血跡,看起來仿佛單槍匹馬,甚至就連他的坐騎,從轡鞍來判斷,仿佛也是狄人的戰馬。

他是怎麼來的?他闖到這裡,距離狄軍如此之近,想做什麼?

她驚呆了,心砰砰直跳,還沒完全回過神,便聽他放聲大笑。

“熾舒!可還記得本王?大魏攝政束慎徽!長安一彆,今日複見!當日你落入本王之手,遭犬撕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醜態百出,最後如同壁虎自斷一臂,方僥幸脫逃。聽聞你後來斷臂鑲接鐵爪,用作兵器,不知用得是否趁手?若是不便,本王可替你打造,算是賠罪!”

他居高發話,中氣十足,莫說塞壘之外,便是塞壘之中,人人也是聽得一清二楚,笑聲更是隨了夜風傳遍四周,充滿輕蔑之意。又笑聲未歇,隻見他將手中火把朝著對麵隨手擲了,旋即操起掛在馬鞍上的弓箭,拉出滿弓,射來一箭。

羽箭如若挾裹千鈞之力,向著熾舒咻咻而來。近旁幾個親衛撲了上去,將熾舒一把撲倒在地,他身後的一名軍官躲避不及,還沒反應過來,箭簇便插入了喉嚨,登時透喉而出。那人被射倒在地,捂住喉嚨,發出痛苦的嗬嗬之聲。

“大魏攝政王!”

狄軍士兵紛紛驚呼。熾舒為躲箭,未免狼狽,看見周圍的人又紛紛扭頭看向自己,目光盯著他的左臂,不禁愈發麵紅耳赤。

似當日那樣的事,他自然不會叫人知曉,卻沒想到竟被人這樣當眾譏笑,怒火中燒,恨恨地盯著對麵山坡頭上的那道身影,又回頭看了眼身後這座即將攻破的塞壘,正猶豫不決,一個方才已悄悄靠近刺探的士兵飛奔而回,一邊跑,一邊大聲吼:“他是一個人!他是一個人!後頭沒有兵馬——”話音未落,束慎徽又發一箭,那狄兵撲倒在地。

狄軍裡起了一陣巨大的騷動。

以對方的身份,單槍匹馬前來叫陣,他們一時怎敢輕舉妄動,唯恐有詐。現在確定了,這個大魏的攝政王,竟真是獨自前來,頓時惡向膽邊生。

倘若能將大魏的攝政王活捉——不說活捉,便是殺死了,不說功勞,從此名望之盛,可想而知。

人人眼中,射出貪婪而興奮的目光。

當日被群犬撕咬之恨、利箭穿%e8%83%b8之辱、被迫斷臂之痛,一件件浮上心頭,熾舒雙目血紅,再不猶豫,留人繼續圍著此地,自己上了馬,帶了一隊人馬,朝著對麵山坡疾追而去。

束慎徽停馬在坡頂,巋然不動,迎著夜風居高臨下,始終冷眼望著前方,直到熾舒帶著人馬追到了坡下,亂箭向著坡頂齊射,方微微轉臉,望了眼那座夜色籠罩下的塞壘,隨即催馬,低低喝了一聲駕,掉頭,縱馬下坡。

那道身影便如此從坡頂上倏然消失,再也不見。

薑含元站在那小小的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