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頁(1 / 1)

長寧將軍 蓬萊客 4256 字 5個月前

。這些年,我皈依法門,此物不敢擅自處置,今日進獻陛下。從今往後,世上無晉,萬民歸一,大魏承平盛世,造福黔首,如此便是小僧之幸,罪愆稍解。”

他取出一隻裹在布中的四方小匣,雙膝下跪,雙手高舉過頂。殿侍以盤接過,疾步送到少帝麵前,解開。少帝觀看過後,命轉給攝政王。他看了,再命百官傳閱下去。當中有見識淵博的太史官,仔細看後,呼道:“陛下!攝政王殿下!此物確係昔年故晉國璽無疑!”

群臣紛紛下跪,山呼萬歲。

第106章

當日,關於這場朝會的詳情便傳了出去。

那無生在獻璽過後,再次語出驚人,自請一死。

他先是解釋了自己當年為何西行。

他的師父洞法從西域去往洛陽之時,曾攜來經卷八十一部,中途卻遭毀損,抵達之時,所剩不到一半,這成為了洞法的畢生遺憾。洞法圓寂之後,他便以補全殘缺為畢生之之誌,由此踏上西行之旅。他一路所見,眾生悲慘,等到自己也曆經九死一生歸來,行經雲落附近,又隨商隊被狄騎所俘,受儘淩辱,身受重傷,命懸一線之際,得到長寧將軍搭救,這才得以活命。

經此大劫,他深覺人間諸苦,而自己仍未悟道,於是將此劫視為試煉,為大悟,為明心,也為早日完成先師之願,在落難地的一處摩崖山中落腳下來,修行譯經。不料,己身罪孽深重,時至今日,非但沒能修出正果,反而淪為他人作惡的欺世之符,貽害無窮。

洞法授他衣缽,當年他曾立下心願,待到西行歸來補全經卷之後,當廣為傳播,釋明真義。

如今他已譯完經卷,為洞法衣缽不至於失傳,他將開壇講法,完畢之後,架火自焚,以此來消一切罪孽,以證大道。

這個消息,引發了前所未有的轟動。不但在長安,訊息也抵達洛陽。

當年無生之名,洛陽人儘皆知。無數信眾不辭路遙,從四麵八方趕去長安。民眾至此也是恍然,原來如今在北方鬨得極是歡騰的那個晉國皇子,不但是個徹頭徹尾的冒名之人,那北皇熾舒更是奸詐卑劣至極。戰場上打不過女將軍,就派奸細散播謠言,大肆汙蔑,妄圖動搖人心。倘若女將軍當真因此而受到自己人的攻擊,乃至軍心動搖,豈非正中狄人下懷?我大魏之人,萬萬不可上當。

倘若說這個時候,還依舊有人對此說法半信半疑的話,那麼數日後,當無生戒齋完畢,在設於長安西郊野地裡的經壇露麵,開壇講法,則所有的猜疑,悉數消失。

經壇高達數丈,如若塔狀,那一日,他身披潔衣,盤膝坐在壇頂之上。民眾觀他麵貌俊美,神情莊嚴,人若自帶神光,凜然不可褻瀆,不由先便自覺汙穢了幾分,及至他開聲,妙音不絕,引人入勝,周圍那些即便起初是抱著看熱鬨而來的人,也漸漸聽得入了神。到了後來,人或如癡如醉,或醍醐灌頂,或深得安慰,若人間之苦,就此終於得到救贖。

無生講法七日七夜,從各地陸陸續續趕到的善男信女,充塞在西郊外的這片荒野裡。

最後一日,傳言,他將自焚消孽。

這一日,終於到了。

天和三年六月甲子日,長安萬人空巷。除了信眾之外,一大早,普通民眾也紛紛趕到西郊。不但如此,朝廷也派了禮部的官員到場。

野地無風,今日是個極其晴好的天氣。當日晷上的晷針投影到正北的下方,日頭到達了正南的上中天。

午時正時刻,無生在趕自洛陽珈藍寺的一群僧人的陪伴下,出現在了世人麵前。

他依然是先前的模樣,一領僧衣,向著野地裡的那座經壇走去,好似前些天那樣,他將高坐其上,繼續講法。

然而,今日卻是不同。

此刻,當經壇外覆蓋的那一層遮衣被除去,眾人這才發現,下麵早已架設燔柴。

原來,這七天來,當他不知疲倦般地宣講經義之時,在他的座下,已是堆疊起了層層的燔柴。

周圍之人無不動容。

無生迎著風,行到經壇之下,沒有任何停頓,如常那樣,邁步開始登階,向著壇頂走去,最後,他來到他此生歸宿的位置,盤膝坐下。

很快,在他的身下,烈火將會燃起,繼而將他吞噬。

他微微低頭,閉了目。

從閉目的那一刻開始,他便仿佛將自己外麵的一切都隔離了開來。盤旋在曠野裡的陣陣風聲;信眾隨了他的落座發出的各種雜聲;底層燔柴被點燃,輕微的火燒的嗶嗶啵啵之聲,也開始傳入他的耳中……而一切,和他都沒有乾係了——縱然他已開始感受到了來自身下的火的熱意,卷起的將他包圍的黑煙,連同發自曠野裡的越來越大的嘈雜聲,仿佛有婦人在哭泣……仿佛大海之水,外魔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似要將他吞噬。

他不為所動。

他的身份已是公諸於世,身為前朝餘孽,又累人至此地步,死,是唯一的解法。

於他而言,更是一種解脫。

今日以如此方式來終結此生,也絕非出於他人的逼迫。他心甘情願。

終其一生,他都在苦苦修行,以追求所謂的徹悟之境。

能夠如此死去,死得其所,這一刻,應便是他所追求的圓滿,他甘之如飴,坦然迎接。

他什麼都不去想,令腦海化為虛空,等待著圓滿的到來。片刻後,在漸漸升起的煙火裡,在滿耳的嘈雜聲中,他仿佛聽到了驟然變響的來自經壇四周僧人們為他而發的整齊的誦經聲,他便在心中跟隨,默默也誦念起了湧入他腦海裡的經文。

忽然,他的心微微一跳,停了下來。

他發現自己在這一刻誦的,竟是她嫁入長安之前的那夜尋來和他辭彆,他給她誦的那篇經文!

不止那一次,再前一次,他誦給她聽的,也是同樣的這篇經文——因為第一次,他為她誦到這篇之時,她說極是好聽,她喜歡聽,他便記住了,後來每次當她來的時候,他都為她誦念這篇相同的經文。

因為她的一句稱讚,所以在他這裡,不知從何時起,這再普通不過的經文,也成了他最是喜歡的一篇,他誦念過無數遍,以致於這一刻,竟也再次冒了出來。

無生的腦海裡浮現出了摩崖窟,她在自己的誦經聲中安然睡去的那一幕……

國破逃亡之時,他已記事,隨後隱姓埋名,從皇甫容變成無生。其後的許多年裡,想起來,或許隻有被她救後留在那荒涼山窟裡的那段日子,才是他內心真正獲得平靜和喜悅的歲月。

他曾告訴自己,等到將來有日,她不再需要自己給她誦經聽了,他便離去。然而他騙不了自己。青燈佛卷之前,他又何嘗沒有暗暗想過,希望這一日,永遠不要到來。

此去,若有來世,他不做皇子,不做和尚。

他想做雲落城外的那座山,那片湖,那抹朝霞,那道夕陽。縱然她不知他的存在,那也無妨,他可以靜待她來,默送她走,生生世世,年年歲歲,朝朝暮暮。

就在這個念頭閃現而出的下一刻,他猛地靈台震動,瞬間,心臟狂跳,繼而大汗涔涔。

火勢越來越大,開始烤炙他露在外的皮膚,熱風更是逼得他身上的衣袍舞動,他開始感覺到了疼痛,而耳邊,僧人的誦經聲和信眾的哭泣聲也越來越大……

他徹底地清醒了過來!

他是一個出家之人,入空門後的第一天起,他所有的苦持和修行,都是為了跳出輪回,脫離苦海!

末了,到了這一刻,烈火即將焚身,他竟還割不斷塵世,憧憬來世?那麼此前,那些曾支撐他一路走來的信仰,到底又算什麼?

頃刻間,宛如山嶽崩塌,他隻覺腦海轟轟作響,%e8%83%b8中氣血翻騰,人搖搖欲墜,幾要嘔血,完全沒有留意,就在他的頭頂之上,那輪原本鮮紅的烈日忽然仿佛被什麼咬了一口,陡然轉為昏暗。

沒有任何預兆,紅日消隱,天昏地暗,四野大風狂卷,長安內外,如墜黑夜,隻剩這處經壇下燃起的火焰灼灼,隨風狂舞,耀眼璀璨!⊙思⊙兔⊙在⊙線⊙閱⊙讀⊙

伴著這突然降臨的世界猶如即將陷入永夜的巨大恐懼中,僧人停止了誦經,官員驚慌失措,馬匹掙脫束縛,狂亂奔竄,置身在野地裡的民眾也反應了過來,發出哀告之聲,下拜在地,不敢抬頭。

唯獨那還苦苦掙紮在自己世界中的無生對這一切渾然不覺。在驟然襲來的黑暗裡,一陣濃煙朝他卷來,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當無生悠悠轉醒之時,他仍閉著眼,感到身上似有火灼過後的隱隱疼痛。

他緩緩地睜開眼睛,視線定住了。

他仿佛置身在一輛馬車之上,正在前行之中。

他一時不知自己是生是死,又將去往何地。

他緩緩地坐了起來。馬車停住,門從外開啟,麵前來了一人。

是程衝。

那個當日將他從雲落帶離,又將他秘密送往長安的武夫。

對方態度也不複往日粗暴,顯得很是恭敬,說,經壇焚火之時,恰日有蝕虧。

天意如此,攝政王殿下便順從民意,不允其死。

“殿下命卑職轉告,從今往後,你得自由,可去任何你想去之地,留任何你想留之所,做任何你想做之事。”

“殿下還說,北地有位你的知交,她應當很想見到你的麵。在此之前,卑職先送你過去見她。”

程衝說完,朝無生行了一禮,關上車門。稍頃,馬車繼續前行,往北疾馳而去。

第107章

七月,在魏軍北出雁門恰半年之後,薑含元調集軍隊,離開鸞道,北上,行在發往北狄南都的路上。

此前的鸞道之戰,熾舒為奪回命門,不計代價地發動一次次的狂攻,但每一次都被打回。與此同時,欽隆在燕郡也受到極大的兵壓,左支右絀。不但如此,幽州到處瘋傳,不久前打著晉室皇子之名而行的所謂“複國”,就是場徹頭徹尾的騙局。真正的無生如今人就在長安,向魏帝進獻國璽,表臣服後,他甘願自焚,以求證道。

這個消息的衝擊力可想而知,陸康自儘。他和李仁玉,多年來一直被視為晉人在北地的精神支柱,現在一個投了大魏,另個死了,那支此前招來的兵馬陣前直接投降,大批民夫路上逃走。如此局麵之下,前線還能靠著狄軍勉力再支撐一段時日,但燕郡戰事的後勤迅速走向崩潰。欽隆殺了那個已徹底無用的假冒無生的傀儡,為擺脫困境,又抓了大量治下的普通晉人去補缺。他本就惡名昭著,此舉導致更多的民眾逃亡,惡性循環之下,燕郡岌岌可危,城破就在旦夕之間。

最後的轉折,在甲子日。那場日蝕之變,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關於這場天變,薑含元事先收到了來自束慎徽的提醒。他告訴她,司天台有位待詔,精通天文,測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