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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272 字 5個月前

遇一小股的狄人遊騎。狄騎逃竄,燕乘不顧鐘丞勸阻,追擊不舍,結果途中又遇到另一股遊騎,衝突之時,他與大隊失散,當天人沒回來。

朝廷和北狄開戰在即,那段時日,樊敬終日忙於備戰,獲悉消息後,焦急不已,帶人到處尋找,幾天過去,始終無果,他以為燕乘已經凶多吉少,正想傳信給薑含元的時候,鐘丞找到燕乘,將他帶了回來。

他的身上帶傷,人狼狽不堪,說那日他和大隊失散後,為甩開身後追兵,馬速過快,不慎連人帶馬一道跌下了山崖,昏迷過去。等他醒來,發現狄騎已經離開。他僥幸死裡逃生,餐風露宿,半路遇到了找他的人,這才得以生還。

他能平安歸來,便是大幸。樊敬當時鬆了口氣,事情也就過去,又一心接著備戰。

年後,隨著大魏出師雁門,西關這邊局勢也一下變得緊張起來。他和西關守將劉懷遠互為依托。他陳兵前線,終日戒備。

上月,有天他忽然收到消息,薑含元派了使者來,送來有關戰事的要務,十萬火急,叫他立刻回去麵見。他不但耽誤,將事交待下去,連夜往回趕,行至半路,卻遇到一個他在城中的親信,告訴他,燕乘已經投狄,夥同他的舅父,密謀要將他騙回城中殺死,自己是獲悉消息後逃脫出來的,讓他不能回去。

那人受傷過重,報完信便死去了,這時追殺的人馬也已趕到。樊敬靠著過人武力,終於擺脫追殺,擔心前線要出意外,不顧一切掉頭返回,但還沒到,半路就見漫山遍野,出現了無數的狄騎,正在朝著西關的方向而去。

至此他明白了過來,狄兵應當就是燕乘將他調走之後放入的。現在再回想,燕乘去年底落單失蹤的那幾日,也必是被狄人俘虜了,之後放歸。或者當時全部的衝突,本來就是狄人的設計,目的就是拉攏燕乘。

那時他已回天無力,隻能走了一條小道,日夜行路,終於趕在燕乘抵達西關之前將消息傳到,堪堪令西關躲過一場浩劫,撐到了今日。

樊敬將經過講述完畢,見薑含元眉頭微蹙,半晌沒有發話,咬牙道:“待援軍到達,請將軍給我一個折過的機會!”

他心中的負罪之感已是到了極點,早就做好和狄人同歸於儘的準備,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沒有半分遲疑。不料她卻問道:“舅父的那些老部將,出了這樣的事,難道全都甘心跟從?”

“燕乘帶著他的死忠如今隨狄軍在攻城,鐘丞留守雲落,將這些人全部看了起來。他們家人受製,不敢反抗。”

薑含元登上關樓,眺望遠處,片刻後,慢慢說道:“樊叔,援軍還有幾天才能到。他們都是舅父的舊人,舅父倘若地下有知,應當也不願看到他們跟著燕乘一道踏上死路。”

“我想去雲落一趟,和他們見上一麵。”

……

三天之後,狄軍增援到達,照原定計劃,通過那處本由雲落防守的隘口,趕往西關。不料大隊人馬行至中間,前方林木起火,阻了通道,火勢迅速蔓延,戰馬受驚,止蹄後退。那火又借著風,沿著隘口的兩側不斷燒來。狄軍被迫後退,就在這時,隘口兩側的崖坡上忽然傾倒下了大片火油,火油又被迅速點燃,頃刻間,整道隘口便吞沒在了熊熊的烈火裡。狄騎燒死燒傷者不計其數,剩下的狼狽後退,無計前行。

這裡便是樊敬當初備戰的前線之地。而雲落之所以能成為西關外的中心,曆多年而不倒,靠的,也是這道隘口,易守難攻。

樊敬曾在這裡備下大量火油,以便戰時不時之需。當時沒有用到,如今終於派上用場。

這邊大火衝天之時,正在西關一帶隨同狄軍攻城的燕乘沒有想到,他的阿姐薑含元已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回到了雲落。

她一露麵,便受到滿城軍民的擁戴,鐘丞望風而逃,燕氏那些受到脅迫的舊將也紛紛倒向薑含元,隨後,留駐雲落的士兵和民眾便組織了起來,在樊敬的帶領下,火燒剛剛趕赴到來的狄軍。

隘口的大火還在燃燒之時,薑含元又悄然潛回西關。

這時,薑祖望派來的援軍也已到達。

狄軍在此被阻多時了,人和戰馬每日消耗驚人。不計武器,糧草就是一項大事。

狄人向來沒有隨軍攜帶輜重糧草的習慣,隻會以戰養戰,到來之後,完全是靠雲落等地的供應,人馬才得以維持。到了現在,後援兵馬還是沒到,不過,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問題,是糧草告急。

人的口糧,還能支撐些天,大不了吃受傷或是病弱的馬匹,但軍馬的糧秣,卻是個大問題,許多戰馬已是吃不飽,隻能靠啃食野草充饑了。

恰這麼巧,就在魏國援軍抵達之後,雲落也送到了急需的一批草料。

狄軍問題得以解決,也不等援軍了——事實上,也是無法再等,因魏軍已集結完畢,主動發起戰事。

這一戰,不再是之前的攻城和守城之戰。

薑含元親自領著騎兵出關,在前,正麵迎戰。

這一戰,廝殺激烈,血肉橫飛。戰況正酣之時,許多狄軍發現不對。他們的戰馬變得遲緩,開始還能勉力支撐,後來紛紛撲地,無法起身。

原來送來的那一批草料裡,摻有毒物,馬匹吃了之後,狀若醉酒,根本無法繼續作戰。

此時又傳來消息,雲落有變,援軍遭遇火燒,被阻在了隘口之外,無法到來。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那無數挾著強烈殺意而來的魏兵,人人殊死搏鬥。狄軍之潰,無可阻擋。

西關外的這場大規模野戰過後,小規模的戰事又斷斷續續地持續了幾天,最終,狄軍逃離北去,戰事方告一段落。

這一場變故,從最初的開端到如今結束,持續了將近兩個月。雖然時間不算長,最後的結果也差強人意,西關無礙,雲落等地也重歸在了大魏的治下。

但是,背叛帶來的後果,卻遠遠沒有結束。

樊敬帶著人抓住了逃亡多日的鐘丞,從他口中獲悉,去年底燕乘遭遇狄騎,落單之後,確係落入了狄人之手。對方來頭還不小,是熾舒叔父左昌王目答,親自出馬,威逼利誘,當夜還安排了一個女子陪他過夜,隨後放他歸來。

不久,等到大魏出兵雁門,燕乘私下裡將實情告訴鐘丞,要他協助自己投向北狄,日後共享富貴。

那夜的女子也不普通之人,是左昌王的女兒。左昌王許諾將來聯姻,以鞏固關係,不但如此,他還帶來了熾舒的允諾,事成之後,雲落地位不但不變,等到聯姻成功之後,熾舒還將考慮,將西關也交給他。

就是這樣,燕乘徹底倒向北狄。

不但如此,鐘丞為了活命,還另外供出了一件事。

燕乘在此之前,便已鬼迷心竅,在其父燕重受傷之後,為了早日當上城主,以儘孝為名,親手煎藥,實則在藥裡暗中做了手腳,拿掉了一味治傷的主藥。

燕重最後沒能熬過來,英年早逝,應當就是被他的這個舉動所害。

這件事,他做得極是隱秘,就連鐘丞也是後來才經由燕乘之口而知曉的。燕乘告訴他的目的,就是拖他下水。倘若燕乘有個不好,兩人就是同黨。

“……燕乘也抓住了。怎麼處置,請將軍自己定奪。”

最後,樊敬望著薑含元僵硬得如同石化的背影,低聲說道。

天黑了,天又亮。

薑含元坐了一夜,在第二天的傍晚,來到了那片安葬著燕氏之人的穀地。

這裡長眠著她的外祖、母親、舅父,還有許多她沒見過的燕氏祖先們。

所有的人,他們無不是風骨錚錚,為了世代生活這片土地能得到安寧,哪怕流儘身體裡的最後一滴血,也是在所不惜。

然而今日,這裡卻出了一個異數。一個敗類。

薑含元停在了舅父的墓地之前,盯著腳下的那個人。

是她曾經的阿弟燕乘。他披頭散發,滿身血汙,手腳被縛,趴跪在地上,腦袋耷拉著,人一動不動,仿佛死了一樣。

薑含元知道眼前這個看起來如同死狗的人,他還沒死。

她盯著他的背影,用發了炎的嘶啞嗓音說道:“熾舒處心積慮盯上你,設局導致你背叛大魏,你的這個舉動,我尚可試圖去理解,你或是覺得已無退路。但是舅父,他是你的父親!便是為了這個城主的位置,將來,早晚也會是你的!他哪裡虧欠了你,你竟要害他?”

燕乘閉目,依然不動。

“說!”

薑含元厲聲喝道。△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燕乘這才睜眼,掙紮著,從地上歪歪扭扭地爬了起來,又慢慢轉身,抬起頭,冷笑了一聲。

“你想知道?那我告訴你好了!你知不知道,聽著他在我的麵前誇你,恨你不是他的兒子,我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小時候如此,大了,依然如此!”

“人人都叫我少主,但是從上到下,哪個人真正把我當成了少主?就連雲落城裡的三歲小兒,都知道長寧將軍的名!”

“長寧將軍——”

燕乘用極度厭惡的口氣,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

“他既不將我視為兒子,我為何不能為自己打算?他早就該死了。還有你!我有今日,豈不是你害的?世上要是沒有你這個人,小時候要不是你來到我的家中,我會落到今日這樣的地步?”

“全是你害的!你這個不祥的狼女!你會給你身邊的人帶來厄運。你害死了你的母親,害死了你的舅父,現在你又要害死我了。你以為這就完結了?我告訴你,這遠遠不夠。”

他望著薑含元,眼裡放出他再也不用掩飾的恨意,唇邊露出了一縷殘忍而快意的笑容。

“……你身邊每一個和你有關係的人,你的父親,對了,還有那個攝政王,無人可以幸免——”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薑含元拔劍,一劍直刺,入了他的心口。

燕重麵露痛苦之色,卻仍掙紮著,咬著牙,顫巍巍地吐出了他最後的一句話。

“阿姐……你,就是個天生不祥的人……”

薑含元雙目赤紅,神情冷峻。

她居高,冷冷地俯視著在自己劍下痙攣著的燕乘,發力,將長劍再次朝前一送。

劍身刺穿了人的後心,透背而出。

最後她拔劍,倒提在手,任血沿著劍刃不停地往下流,流入腳下的泥地之中。

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倒在地上的燕乘慢慢停止了掙紮,徹底死去,轉過身,邁步離去。

她的步伐起先凝重而遲緩。

眼前,浮現出她幻想中的母親的模樣,燧長女嬰握住她的軟嫩的一隻小手,舅父那未曾離去的音容笑貌,父親那孤寂卻堅毅的身影。

還有他,那個高坐朝堂,正在為她所做之事劈波斬浪保駕護航的男子……

隻要他的信任依舊,她便發誓,必不負他。

她的步伐變得越來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