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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239 字 5個月前

隻是她昏了頭腦,忘記了而已。

她本已雙手握緊,緊得成拳,最後,又慢慢地鬆了下來。

“那麼,他到底犯了何罪,哪裡冒犯到你,你要對他施加如此的懲罰?”

她極力地控製著情緒,再次發問。

她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他的雙?唇依舊緊閉。就在她以為他或許不會回答的時候,忽然聽他問道:“年初在你離開雲落城動身入長安的前一夜,你都做了什麼?”

薑含元起先沒有明白他這發問的意思,她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這雙眼眸看似平淡,眸光裡卻仿佛透著幾分她看不懂的莫測之色。她更知道,他既然問出了如此一句話,那便絕不可能真的會如他語氣聽起來的那般平靜。

她繼續看他,突然間,猶如醍醐灌頂。

“你何意?你不會是以為我與無生有苟且之事?”

他不說話,隻看著她。

薑含元後背如有芒刺,麵龐因那施加在她身上的誤解而迅速漲熱。她立刻說道:“你誤會了!動身前夜,我確實是在他那裡過夜的。但我發誓,絕沒有你以為的那種事!他是我的朋友!我承認,我當時因為即將到來的婚事,心有些亂。他是一個智慧的人,他的開解和誦經,能叫我得到心中的平靜。所以每當我去雲落,我就會去找他。那天晚上我也去了。什麼事都沒有!就和以前一樣,我和他說了幾句心事,他誦經給我聽,我睡了過去。醒來後,天沒亮,我便走了。這就是經過!也是這幾年,我和他的全部的關係!”

他依然沉默。她以為她已經解釋清楚了。但他那望著她的眼神,她非但看不出半分的緩和,不知為何,竟還覺得仿佛多了幾分陰沉。

她的心跳得厲害,“你這麼瞧我作甚?你不信嗎?你若執意誤會,以你想象加我身上,斷定我是放蕩之人,羞辱我便罷,我認,但他不是!他和世人不同。他精通佛法,智慧高遠,他是為渡人而生的。他的心性簡純,更無半分私欲。他居於摩崖山的這幾年,日夜苦修,潛心譯經。他為城民看病,解除痛苦。他絕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

她說完,見他目光爍動,竟嗤笑了一聲,仿佛她說的話是什麼笑話似的。

“兕兕,我的兕兕,”他叫了兩聲她的名,用一種聽起來很是古怪的語調。

“原來你的心裡,也有如此高看之人?他竟成了聖人?隻有他開解誦經,你才能安心?可惜了——”

薑含元一把攥住他的臂,打斷了他的嘲諷。

“我隻將他視為友人!你要我如何,你才肯信?你到底將他發去了哪裡?他已經病得快要死了。你相信我,你放過他吧。若真有錯,那也是我的錯。是我將他帶到雲落,是我找他說話,要他誦經給我聽的。他何其無辜!”

束慎徽視線從她緊緊攥住自己的手上,落到她那張充滿了焦急和擔憂的臉上。

他看了她片刻,慢慢地道:“兕兕,我可以信你對我說的話。但那個和尚,我告訴你,他絕不無辜。”

“倘若他真如你所言,毫無私心,他西行回來被你所救,傷好之後,他就應當接受護國寺當初對他的邀約,去往我大魏國都長安。彼處,才是最適合他宣法的地方。惟在長安,他的聲音才能傳播到更多更遠的地方。就連譯經,也隻有在集天下人力物力於一體的長安,他才能得到更多的助手和便利!莫和我講他不知曉!他是西域高僧洞法的關門弟子。洞法來中土後,選擇的落腳之處,便是當日的晉國國都洛陽。是在那裡,洞法才能大量譯經,宣講法理,普度眾生。如今這個洞法的得意弟子,他若真如你所言,是一心向法之人,他會不知如今哪裡才是他最該去的地方?他卻偏偏舍了,停在那種荒野石洞,一停就是數年。他不是為你,為了誰?你竟和我說,他沒有半分的私心?”

他冷笑了一聲,“也就隻有你,天真無知!才會被他蒙蔽!”

“你如今是大魏的攝政王妃。我告訴你,就算他的身上沒有任何彆的罪由,光是憑這一條,也是足夠了!名為出家,六根不淨!我豈能容他再留你身旁欺瞞你,玷汙你的名聲?”

他頓了一頓,語氣再次轉為冷淡。

“就這樣吧,這是我能做到的對他的最好安排。他若真若你所言,高僧渡人,天下何處不能渡,隻能在那個雲落城裡?”

他竟然將無生論斷成如此一個不堪之人,薑含元聽得頭皮發麻,片刻前那勉強才壓下去的憤怒再次湧上了心頭,再也遏製不住。

“束慎徽!”她怒聲,直接喊他名字,“你完全是在以己度人!你到底將他發到哪裡去了!他就快要死了!”

他卻立著,冷眼看她,一言不發。

薑含元咬牙,雙手再次緊緊握拳,指節咯咯作響。

他瞥一眼,“怎的,直呼我名也就罷了,你還要和我動手不成?”說完,用下巴指了指殿閣西的方向,“我的佩劍就在那裡,你去拿。”

薑含元閉了閉目,呼吸了口氣,猝然轉身,朝外走去。

“站住!”

身後又傳來他的喝聲。

“你去哪裡?再找劉向?我告訴你,莫說劉向沒這個膽,就算有,他和你說了,你若敢去,我立刻要了那無生的命!”

伴著身後的話音,一道閃電掠過窗外,緊跟著,雷聲在後山的山頭炸裂,震得窗欞簌簌抖動,暴雨如注,疾疾打在窗麵之上。

薑含元停步,立了片刻,慢慢地轉頭,看著她的枕邊之人。

他的眼中再看不到半分的往昔溫柔。此刻這雙眼睛裡,隻剩下了冷漠的睥視。

薑含元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她聽著殿閣之上那轟轟在頂的鎮壓萬物的天雷之聲,看著麵前這個手握世間生殺之權的人,心中的怒氣,慢慢地,化作了一片冰冷。

她怔立良久,回了身,走到他的麵前,在他吃驚的注目之中,雙膝緩緩落地,朝他跪了下去,叩首到地。

叩畢,她直起身,依然跪著,抬起了眼。

“殿下,倘若你真不能放過,我懇求你,吩咐一聲,叫你的人儘量勿要苛待他,好好為他治病,留他的命。他不該就這樣死去。他隻是我的友人,從前如此,將來,也是如此。”

她看著站在麵前的這男子的一雙眼睛,一字一句,說道。

“你生殺予奪,人命在你眼中猶如螻蟻。我不一樣。我本是個不祥之人,我的母親因我喪生,我不願我這唯一的友人如今也因我獲罪,就這樣死去。”

“我薑含元,借著今夜天雷發誓,我不會再去找無生。我也發誓,我之餘生,毋論長短,也毋論往後身在何方,做過了攝政王妃,即便將來不複,寧可孤獨終老,我也絕不會做任何會令這頭銜蒙羞之事!”

“我是軍人,倘我有違誓言,叫我他日戰死沙場,身首異處,有如——”

她從地上霍然起身,走到殿閣西的案前,握住他擱於劍座上的佩劍,一把抽出,另手攥住了自己的長發,揮劍就從齊肩處削去。

她揮劍的速度,迅若窗外閃電,待束慎徽追上,那劍已到她發根。他來不及再從她手中奪劍,劈手強行握住了劍鋒,這才堪堪止住劍勢。

她的幾絲長發被劍刃擦斷,緩緩飄落。接著,有殷紅的血,從握著劍的指縫間迅速滲出,滴落在她肩上。

薑含元吃了一驚,迅速抬眼,對上了他一雙正緊緊皺著的眉眼。她知他掌心已被劍刃割破了,一時顧不得彆的,收目,邁步便要奔出去叫人送來傷藥,卻聽身後一道聲音說道:“死不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她停步,回頭,隻見他鏘的一聲,擲了劍,從身上的白絹中衣上撕下一角,三兩下纏裹住正在流血的手掌,隨即盯著她,陰沉沉地看了她許久,忽然,冷冷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可以為了他,向我卑微又決絕至此地步的那個人,他到底是什麼人?”

第59章

不待薑含元答,他接著自顧又道:“四年前,也就是先帝中平四年秋,他從西域歸來,被你所救。往前回溯六年,聖武大崇三十六年三月,他持度牒,西出。再往前推十一年,大崇二十五年,那一年的七月,洛陽慈悲寺裡,多了一個法號叫無生的童僧。我能查到的關於你這位好友的生平,到此為止。”

他說到“好友”二字,語氣略重,似含譏嘲。

“這個無生,六歲之前,姓甚名誰,來自何方,家族何人,竟然查不到半點線索。他就像是從地底鑽出來的。一個能被洞法收為關門弟子的人,沒有過往的痕跡。兕兕你說,可能嗎?”

“唯一可能,就是他的過往,當年被人刻意掩蓋。”

薑含元怔怔望他說話的樣子,心裡想著,他何時就盯上了無生,將他的過往,竟查得如此一清二楚,而她渾然不覺。

“那一年發生了什麼事,你應該知道。”他繼續說道,“晉都破,末代晉室滅。當時城亂起火,大火燒了幾日幾夜。皇甫一族直係,確定走脫的,隻有當時不在晉都的太子皇甫雄,和一撥殘黨逃去北方,投奔狄人。據我所知,他如今已是病死。另外一個下落不明最後被當做死去的,是晉帝幼子,名皇甫止,時年六歲。據說他天生異骨,有相士斷言,乃聖人之相。那時晉室已是日落西山,他的出生,便被視為晉室複興之預兆,舉國宣揚。洛陽破日,晉帝將國璽交他,命人帶他逃走,走投無路之下,他被人負著,投水身亡,後來再無下落——”

“我若懷疑沒錯,如今的這個無生,他就是當日那個投水身亡的晉國皇子!”

“兕兕!“他喚她一聲,盯著她,“你說,我該當如何對他?”

薑含元已被他的話震得驚呆了。

她定神了良久,視線從他那隻垂落的血滲白絹的手上掠過,猝然間,回了神:“你懷疑他的身份,你便如此對他?”

他冷哼一聲,“就算他不是晉室皇子,隻是一個和尚,我也斷不能容他再留雲落損你名聲,何況他可能還有這種身份。晉國當年那一批跟著皇甫雄出逃北狄的餘黨,至今仍在,可笑不自量力,妄圖與虎謀皮,做夢都想借狄人複辟。本不過是群跳梁小醜罷了,不足掛齒,但牽涉狄人,國正備戰,我豈能不聞不問?”

“兕兕我告訴你,不管他是不是真的一心向佛,他的身份就是罪。我沒直接要了他命,隻是將他遣走看管起來,已是看你的麵,對他格外開恩!”

薑含元沉默了良久,慢慢地道:“無生是世外之人,我相信他。”

她抬起眼眸,望向對麵之人。

“但國事為大。”

“倘若他當真就是你口中的皇甫止,殿下你可以憑著你自己的心意處置,哪怕他什麼都沒做,懷璧其罪,殺了他,我也不能說半個不好,我更不能阻止。我為我方才的無知和無禮,向你謝罪。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