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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202 字 5個月前

是見過些世麵的。方才便一直覺著這位作男子簡裝打扮的年輕女子談吐自若,看著就和常人不大相同,又對軍營之事也極熟悉,再聯想到昨日攝政王大婚,心裡便存了疑慮,隻是再一想,若真是女將軍本人,今她又貴為攝政王妃,怎可能親自來自家這種門第送信探問,不厭其煩地陪自家母親敘話這許久,何況,還是新婚次日。故當時那念頭一閃而過。

他萬萬也沒想到,竟然是真,急忙幾步到了她的近前,俯身行禮:“微臣拜見攝政王妃!方才不知是王妃親至,多有怠慢,王妃恕罪!”

楊家那驚呆了的一家上下跟著也反應過來,隨了楊虎長兄,紛紛從門裡出來見禮,楊虎母親更是惶恐,連聲告罪,稱不敢當,請王妃將東西留下,不敢勞她費心。

薑含元眼風掃向抱著包袱的張寶,張寶知自己失口惹事,縮了縮脖,打了下自己的嘴。

薑含元上去,將楊母從地上扶起,再叫楊家兄嫂也都起,說道,“楊虎是我麾下的得力小將,他為國效力,我不過是順道,何況舉手之勞,有何不敢當的。你們也是經年未曾音訊往來了,對他應當很是記掛,今日我無事,便出來了。老夫人你安心在家頤養,待到他日,邊地安寧,楊虎立功歸家,就差老夫人您給他娶一門好親事了。”

楊家上下終於全都鬆出一口氣。楊母和楊家兄嫂更是喜笑顏開,不停地躬身道謝,又恭請她入內再坐。左鄰右舍見楊家大門外有動靜,也紛紛出來張望究竟。

薑含元婉辭,又見楊虎那個羞澀的小侄女一個人躲在了門後,隻露出頭,睜大眼睛在看自己,頗是可愛,便又朝她笑了一笑,隨即上了馬,待要催馬離去,阿果仿佛受了她這一笑的鼓勵,忽然從門後奔了出來,經過還在施禮送行的大人身畔,徑直奔到了她的馬下,仰臉望著馬背上的她,雙目閃閃發亮:“女將軍!原來阿姐你就是女將軍!”

薑含元哦了聲,坐馬上低頭看著她玩笑似地問,“你不怕我嗎?”

“不!“阿果用力搖頭,“我不怕!女將軍你會笑!你笑起來真好看!”

薑含元一愣。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形容自己,失笑,搖了搖頭,俯身下來,伸手,揉了揉阿果那覆著柔軟頭發的腦袋,將小女孩交還給了見狀慌忙追上來賠罪的母親,催馬去了。

這邊楊家恭送走人,鄰舍上來問話,得知詳情,驚詫豔羨議論紛紛不提。薑含元出來後,張寶再不敢大意,領著她順利地又尋著走了幾戶,將帶回來的家書和錢一一交付,告知母親她兒子在軍中的情況,遇到家境貧寒窘迫的,便自己再另添些銀錢,對方若有要捎帶物件的,也是一並接來。

長安皇城之大,超乎薑含元的想象,東奔西走忙了半日,到天晚,也不過隻走了五六家而已,剩下幾戶和城外路遠的,今日是來不及了,留在明後幾日。等她回到王府,天已黑透了,束慎徽卻比她還遲,人竟還在昭格堂那邊。

莊氏說,攝政王黃昏曾差人來問了一句,得知她沒回,便也沒來這邊用飯。

“殿下還說,王妃你若回了,便告訴他去。外頭冷,王妃你先進去暖暖手腳,用些飯食,我這就叫人去請殿下回。”

莊氏命侍女服侍她,自己要去,被薑含元叫住,讓不必特意去請。

莊氏笑道:“王妃回了,豈能不叫殿下知道?”

薑含元是真的不想。

他若被叫了回來,便要勞他費神,想著如何應付自己。他內心想必乏累,她也不願如此,為難彆人,也叫自己不痛快。

她知莊氏定不肯聽自己的,便改口,“那麼勞煩嬤嬤,去了再和殿下說一聲,就說我今日走了許多路,人也乏了,殿下那邊若還有事,不必特意為我而回,我自己早些歇了。”

莊氏一頓,卻也很快應是,退了出去。

束慎徽果然就沒回了。薑含元用了飯,莊氏也叫侍女準備好了熱氣騰騰的沐湯。侍女本要在旁服侍,被她拒了,自己洗完,從浴房裡出來,頭發濕的。床上多了一隻熏籠。那熏籠狀若腰鼓,中空,裡麵燃著熏香和炭,外覆一層薄薄麂膜,摸上去很暖,冬日裡,人可靠上取暖,也可用來熏衣或是熏發。

莊氏幫她烘發,讓她躺靠著,又往她身後塞了個軟墊,自己則跪坐在她身後,將她的頭發儘數展開,均勻鋪於熏籠之上,等烘得快乾了,握於手心,用隻犀梳替她細細地梳著,邊梳理,邊讚,“王妃真是生了一把好頭發,又黑,又濃,又滑溜,還有些涼,摸著便似太妃江南老家出的綢緞子,不知要羨煞多少女子。早年我隨太妃還在宮中時,有幾年間,長安女子時興牡丹髻,發濃的梳起來才叫好看,譬如王妃這樣的,偏不少宮妃發軟稀薄,便隻能取義發填補。我還記得有回兩名年紀小的妃子為爭一卷上好義發,互不相讓,最後竟還鬨到太妃麵前要她評理,如今想起,還是可笑,又是可歎……”

薑含元洗了澡,身下枕著軟乎乎的墊子,香噴噴,暖洋洋,本就容易發困,莊氏還在她耳邊輕聲細語地說著舊年宮中老掌故,她對宮妃勾心鬥角之事也無興趣,聽著便如催眠,更加想睡覺了。

莊氏自己絮叨了半晌,始終不聞應答,看一眼,女將軍已闔落眼睫了,不禁暗笑,見她長發也乾了,便喚侍女上來,輕輕撤走熏籠。薑含元驚覺,睜眼,莊氏笑著讓她休息,熄燭,隻剩一盞照明,隨即放落重帷,退出,帶上了門。

燈色暗了下去,薑含元伸了個懶腰,散著發,撲到軟和的枕上,閉了目,很快便睡了過去。

束慎徽回到繁祉院,已過戌時了,值夜下人都在屋中,偌大的院落靜悄無人,隻走廊上為昨夜大婚而懸的燈籠依舊還一排亮著,紅彤彤地照著對麵屋瓦麵上薄薄殘雪。

他是在昭格堂後的舊寢堂裡沐浴過後才回的,便沒叫人,自己直接往新房去。一人行在走廊上,快到之時,看著前方那透出一片燭色的門窗,本就不快的腳步愈發緩了,到了,在門前先是停了一停,要推門了,略一遲疑,又先抬手,輕叩了兩下。叩完,也沒聽到回應,便緩緩地推開了門,穿過外間,來到內室,暖氣驟然撲麵熏人而來,他繞過了一道放落的帷帳,腳步一頓。

內室裡隻燃了一座燭台,放出一團靜靜的橘色暖光。借著光,束慎徽看見她閉目臥於床頭暗影裡的枕上,果然是睡著了。

束慎徽停在了原地。

他出身於皇室,乃帝之鐘愛子,少年時意氣風發,閱遍人間富貴錦繡,如今又貴為攝政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裡,隻要他想,他便可隨心所欲,即便是朝堂謀斷,他也可稱智珠在握,從無試過挫折,可謂獨得上天厚愛的得意兒。

然而現在,當他進入了這樁他處心積慮另有所圖謀來的婚事裡,他生平第一次,竟有了一種不確定的感覺。

一切的不確定感,都是來自薑家的女將軍,他的新婦。

其實昨夜他對她說的那兩個“必”字,倒也不是虛言。他確實如是做想。女將軍即便當真如傳言那般貌若無鹽,於他也是無二。從決定求娶的第一天起,他就做好了和將來的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打算。新婚見麵,薑女美貌,於他可謂意外饋贈,自然是好的,然而,這因容貌而得的饋贈之好,很快就被接下來的那毫無防備的巨大挫敗給衝得一乾二淨。

一個晝夜過去了,攝政王表麵平靜如水,內心依然沒法回憶昨夜洞房。隻要一想起來,便如芒刺在背。

雖然極不願意承認,但他還是不得不承認,今夜他在那邊磨到這個點才回,其實並非是因事多,或許潛意識裡,是他希望,當他回新房時,她已沉睡過去。

寢堂不像白天,周圍有人可以抵消尷尬。有過那樣一個洞房夜,今夜又和她相對獨處,該當如何,他實在是有心無力,極感棘手。

此刻終於如願。

他呼吸了一口氣,又看她睡影片刻,放輕腳步,無聲無息地解衣除帶,最後到了床榻近前,待要上榻,又停了下來。

昨夜是他讓她睡進去些的。今夜她大約記住了,睡得靠裡,給他留了他要的外側位置。但是……

她的一頭長發散落在枕上,鋪開一片,占了他的位置。他若就這樣躺下去,必會壓住她的發。@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束慎徽站在床前,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俯身靠過去些,抬臂朝著散在自己這邊枕上的烏發伸手過去,慢慢地,用儘量不驚動她的動作,將那一鋪的長發收攏,握於掌心,正要朝她那側放過去些,大約是靠得近了,她竟驚覺,本是垂覆下來的眼睫微微一動,人醒了!

他最不想遇的尷尬一幕,竟這樣又到來了。

更尷尬的是,他的手還握著她發。

見她睜開眼,目光從自己的臉上改落到握著她長發的那隻手,他很快定神,若無其事地放下了她的發束,旋即直起身,微笑著道:“今日大事雖無,雜事卻是不少,忙起來便就忘了時辰,回來晚了,擾到你了。”頓了一頓,又指了指她那把剛從他手裡放下去的長發,繼續解釋,“方才,都落在這頭,你睡著了,不知道。我是怕我睡下去壓住,萬一扯你頭皮,疼。”

薑含元扭臉,瞥了自己占他枕的頭發,攏了攏,“有勞。”她應一句。

束慎徽含笑,“你我夫婦,何必如此見外。不早了,且熄燈吧。”

他便熄了燈,房裡陷入黑暗,最後上榻,躺了下去。

第22章

薑含元晚上回來時對莊氏說自己乏,不必叫攝政王特意回來,倒也並非完全隻是借口。在長安的大街小巷穿行,聽著張寶在耳邊聒噪不停,說了這個說那個,白天這半日下來,竟好似遠比她在軍營裡要累,加上這臥榻暖屋,實話說,遠勝她在軍營睡了十幾年的地方,瞌睡便來得很快。

但地方再好,或終究還是陌生的緣故,她睡得依然不深。方才束慎徽那手稍一靠近,她便習慣性地猝然覺醒。等熄了燈,枕邊人躺下之後,耳邊雖也寂然,連他的呼吸聲似都消隱了,但剛睡過一覺,一時也難以再次入眠,躺了片刻,翻了個身。

如同響應她的翻身,黑暗之中,她的耳邊忽然傳來了男子搭訕似的說話聲:“張寶說你白天走了幾戶將士的家。若隻送信捎物,也不必一定要你自己親力親為費力奔走。剩下的,明日你交給我,我叫人代你一一送到。你可放心,必定穩妥,不會有失。”

薑含元閉目應:“多謝好意,還是我自己走吧。”

“為何?”

她本不欲作答,但覺他似乎不想停下來,在等,略一遲疑,終於還是應:“軍營之士動輒數以萬計,當中大多注定會是無名之輩,名冊上的一小卒。但對於家中父母妻子而言,他們卻是親兒親夫,不可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