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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205 字 5個月前

前後儀仗,護衛緊隨,出發往皇宮而去。

車中之時,二人並肩而坐,他依然嚴肅,正襟危坐,她更不會主動搭訕,一路無話,到了位於皇宮東南位的宗廟。

禮官及隨眾皆已就位等候,在莊嚴肅穆的氣氛裡,薑含元隨身旁男子覲廟,一番折騰。今早剛出來的時候,天光才亮,等到此刻終於結束,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了,紅日高照,然則事仍沒完,還要再入一趟內宮。

以束慎徽之位,薑含元便是在蘭太後麵前也隻需半禮,且又平輩,入宮並非是特意覲拜少帝或是蘭太後,也無這樣的規製。

二人需要覲拜的,是武帝朝的一位李太妃,全號敦懿太皇太妃。

明帝幾歲大時,生母母後便病故去了,他是由這位姨母李妃撫育長大的。李妃品格敦厚,又是去了的皇後的親妹,所以武帝一朝,後宮除安樂王的母妃之外,便以李妃為重了。明帝登基之後,除了名號一項之外,對李妃,實是以太後之禮奉之,加上莊太妃早早歸隱養病去了,如今宮中,自然以李太妃為尊,其位如同太皇太後。

攝政王和李太妃的關係也很親厚,這兩年他雖日理萬機,卻也常去探望太妃,今逢大婚,帶著新婚王妃入宮前去覲拜,理所當然。

李太妃日常居住在以她名號而命名的敦懿宮裡。

此刻的殿內,太皇太妃坐於主位,其側陪著蘭太後、南康大長公主以及十來位品級皆親王王妃或等同的皇族女眷。李太妃之下,本是蘭太後,但賢王老王妃今日也入宮陪了位,蘭太後便定要老王妃上座,老王妃也再三地辭謝,不坐,你推我讓,竟就定不下來,最後還是李太妃開口,叫宮人同設二座,一左一右,老王妃這才告罪,勉強坐下。

終於安頓好了座次,外頭太監也送進消息,道攝政王和王妃方才拜廟已畢,正往敦懿宮行來,很快就要到了。忽然這時,眾人才發現了一件事。

那處為少帝而設的座上,此刻竟還空蕩蕩的。

少帝人還沒到!

眾人麵麵相覷。

少帝心性,早年就不講了,畢竟隻是一個普通皇子,無太子那般的嚴格教養非要他遵行不可,做些出格的事,也就罷了。但如今是皇帝了,去年秋在蘭太後壽日歸途中發生的那件事,實在不成體統,被一幫禦史批得體無完膚不說,丁太傅更是痛心疾首,連太後出麵安撫也是無用,他三次上書攝政王,稱罪皆在己,為了大魏社稷,不敢再虛占太傅之位,請攝政王為皇帝另尋賢師。

攝政王當時正忙著治高王之喪,還要分心處理此事,焦頭爛額,最後還是他三次親自登門力請,丁太傅這才回心轉意,風波平息。

這才過去多久?

大長公主便轉向李太妃,笑問,“太皇太妃可知陛下去了何處?攝政王和王妃應當很快便到,陛下若是不在,恐怕有些不妥。”

她因是高祖晚年所得,所以年紀不大,如今也不過四旬,又因平日養尊處優,看起來更顯年輕,但輩分卻是極高,和李太妃同等,算是姑嫂,加上李太妃也不是正位,態度自然便沒旁人那麼恭敬,言談隨意。

李太妃也沒應,隻望向蘭太後。

蘭太後方才隻顧和賢王老王妃讓座,將兒子丟在了腦後,這才發現人竟還沒到場!

在場的其餘王妃們也就罷了,獨自己這個輩分上的姑母,南康大長公主,隻見她笑%e5%90%9f%e5%90%9f望向自己,唇角上翹,心情顯然不錯。

蘭太後知她一向瞧不起自己,背地裡曾和人拿自己逗樂,說是個撿了漏的便宜太後,偏自己還拿她沒辦法。

她自己的身份地位擺著不必說,武帝替這個皇妹選的繼任丈夫陳衡,也非常人。陳衡祖父是仕魏立國的勳員,官至太師,陳衡自己,不但容貌瑰偉,也非那種靠著蔭恩而得功名的閒散勳貴子弟,年輕之時,做過武帝的禦前親衛長,後因功封廣平侯,奉旨娶了南康,卻又不知何故,再後來,失了寵,被武帝調出了京,如同賦閒。那些年雖沉寂了下去,但如今,他又得攝政王提拔,官居天下重郡並州刺史,是實打實的手裡有權的地方大員。其人富有才乾,擅撫民,籌餉饋,計糧草,人稱蕭何之才,日後朝廷若是發起北伐,很顯然,必是薑祖望在前帶兵,陳衡坐鎮後方,二人缺一不可。所以連帶著南康大長公主也是臉麵增光。

今日這樣的場麵,兒子卻又出了岔子,蘭太後隻覺丟臉至極,麵上卻立刻若無其事地替兒子圓場:“陛下今早說是體感略有不適,我便叫他再歇歇,或是因此耽誤了,也未可知。”

李太妃撫明帝成人,自然也將少帝視若珍寶,問詳情,十分擔憂。眾王妃也麵露關切之色。蘭太後笑著寬慰:“太皇太妃也莫過於憂心,想必已是好了,我這就叫人去瞧瞧。”

她說著話,眼角風又瞥了眼近旁的南康,覺她表情就是在譏笑自己,心裡恨惡不已。

去年她壽日的當天,回來的路上,一是因車在前,二是當時,她在想著心事,竟分毫也沒覺察後頭的情狀。捅出那個大簍子後,蘭太後便往兒子宮裡派去自己的人,命盯緊少帝,有事立刻向自己回報。此刻也顧不得冤家對頭了,說完轉頭,目光投向候在殿門附近的一個老宮人。那老宮人是她的人,接到她眼神,便就明白,正要出去尋少帝,忽然,殿外呼啦啦地來了一隊人,後頭全是宮人和小侍,最前那個少年,頭戴垂旒珠冠,身穿十二紋章袍服,腳蹬雲紋赤舄,不是少帝是誰。

隻見他飛步登上了宮階,晃得冠帽前的十二旒珠飛舞扭結,彩珠劈裡啪啦打他臉上。想必是有些疼的,他呲了呲牙,一口氣衝到殿外,正要抬腳入內,忽然大約是記起了自己當有的君王儀容,又硬生生地半空收回了腳,立定,自己扯開眼前那一排已經扭結在一起的旒珠,又整了整腰間的組佩,等一切都恢複了原貌,這才雙手負後,昂首挺%e8%83%b8,作出一臉正色,邁著方步跨入殿內。

蘭太後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大約就是她的兒子了,偏偏他竟突然這樣冒了出來。還沒和他對過話,蘭太後怕露了餡,趕忙站了起來,背對眾人,衝著兒子投去個眼風,示意他不要開口,自己替他說話。

束戩卻哪裡能收到來自他母親的暗示,看都沒看,一開口便道:“太皇太妃在上!母後在上!朕見還早,方才就去書房溫習功課了,竟誤了時辰,來遲了,請太皇太妃和母後懲罰!”說完又笑眯眯地轉向賢王老王妃,喊她“皇伯祖母”,再又大長公主,喊“皇姑祖母”。

太皇太妃隻不過略略看了一眼蘭太後,便朝少帝含笑點頭,招呼他坐到自己近旁來。老王妃則笑讚陛下讀書用心,其餘眾人也都跟著連聲誇讚,仿佛全都忘記了蘭太後方才說的那話。

獨那南康大長公主,瞥了眼神色發緊的蘭太後,笑道:“陛下果然用功!體感不適仍讀書不倦,丁太傅知道,定會倍感欣慰。”

束戩哪知個中緣由,茫然道,“體感不適?”

大長公主笑著擺手,“皇姑祖母隨口一說罷了,陛下沒事最好,皇姑祖母也就放心了。”

蘭太後忍著心頭憤恨,麵上勉強掛著笑意,出聲插話,“想是陛下後來又好了,便就去書房,連時辰也忘了!”說著又盯了一眼兒子。

大長公主“嗤”地笑了起來。聲雖已壓得極低,但在這空闊的殿內,依然清晰可聞。

蘭太後縱然再八麵玲瓏,這陣仗也是有些壓不住了,臉色變得極是難看。

少帝方才稱自己去了禦書房才來得遲,眾人表麵不顯,心裡卻無不認定他是在撒謊,就連他的母親蘭太後也是如此,以為兒子又是去了哪裡胡混,忘了時辰。然而其實,這回眾人卻都錯想了。束戩確實是去書房趕功課了,至於他何以如此勤勉,則是他心裡打的一個小算盤。

他平日本就機敏,方才隻是渾然不覺,此刻見大長公主和自己母親各自這般模樣,也知道這兩個女人平日不和,背後就跟鬥雞場裡的兩隻鬥雞似的。再聯想到方才說的那些話,心裡就大約有數了。∞思∞兔∞網∞

想必是自己來遲,太後為保顏麵,信口胡謅替自己找理由開脫,偏巧自己就到了,兩頭的話對不上,惹來了大長公主的譏笑。

實話說,他既不喜尖酸刻薄飛揚跋扈的皇姑祖母南康大長公主,也厭煩太後抓住一切機會日日夜夜對自己各種耳提麵命,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他是兩個女人都不想搭理,加上生性還帶幾分傲氣,誤會便誤會,也懶怠替自己辯白,索性扮傻到底,一言不發。

李太妃望向身畔的賢王老王妃。

老王妃知大長公主一向是連李太妃也不放在眼裡的,李太妃也不大待見她。好好的,無端鬨了這麼一個尷尬場麵,蘭太後也就罷了,事關少帝顏麵,她既看自己,那便是要自己出來打圓場的意思了,少不得隻能出來,笑道:“陛下回來就好,快些就座,你三皇叔與叔母,應當快要到了。”

大長公主對賢王老王妃倒是還給幾分顏麵的,見她開了口,也就作罷。

束戩扭頭看了眼殿外,坐到了位上。蘭太後穩了穩神,壓下羞怒之情,也慢慢歸位。其餘王妃命婦自然更是若無其事,總算一場尷尬度過去了,這時外頭也有宮人來傳話。

攝政王與王妃到。

頓時,殿內除了太妃、蘭太後與少帝三人,其餘悉數從座上起了身,立迎,連大長公主也是不能例外。

蘭太後這才感到%e8%83%b8中悶氣稍減,聽到殿外已是傳來了腳步聲,抬眼望去,便見一雙人影在宮中禮官的引導下,出現在了殿門之外。

昨日從攝政王迎女將軍開始,到王府大門外的驚魂一幕,再到少帝連夜出宮,甚至後來高王府裡的事,蘭太後人在深宮,卻是一一有所耳聞。

自然了,她也已從身邊人的口裡獲悉,那個來自薑家的女將軍,仿佛並非如先前傳言的羅刹模樣。但即便是如此,當這一刻親眼見到的時候,蘭太後還是感到了意外。

相同感受的,應當不止蘭太後一個。

薑含元的衣著和身畔男子相似,內純色絲衣,外玄纁兩色,衣襟肩落和袖口等處各繡精美紋章,隻不過他的衣裳以黑為主,絳紅為次,而她則和他相反,通身絳紅,隻在領緣袖口腰身裝飾處為黑。

在周圍投來的注目之中,她入內,隨後便穩穩地立著,神色瀟然,麵上分毫也無新嫁娘當有的羞澀或是拘謹,身影紋絲不動。那是一種便若狂沙巨浪迎襲而來,足下亦是難以撼動半分的感覺。她和她那滿身莊重而高貴的深紅化作了一體,仿若天遇海,山遇川,相得益彰,合該如此。

平日無論朝堂或是彆地,但凡若有攝政王在,他便必然會是目光的焦點所在。但是今日此刻,無人再去看他,齊刷刷,全部目光在那一瞬之間,落到了他身畔的女將軍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