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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幾張地圖,畫的正是將軍火從漠北偷偷運往江南的路線。

隻可惜地圖上並沒有標識出軍火藏匿的地點,而眼下國子監學業將她困在京中,分身乏術,並不能隨意?出京。

這樁軍火案是崔垚及二皇子犯下,經大運河運至京城,向明煦帝逼宮示威。

隻是二皇子行事隱秘,無人發覺,直到最?後的緊要關頭,二皇子妃供出證據,陳定南在明煦帝麵前露出馬腳,李時維帶兵將軍火攔下,溯源至二十年前的真相,薛瑄方大仇得報。

光知道案犯是誰並不夠,想要查到全部證據,少不得得在江南花上數月功夫。

思慮良久,她決定暫時按下此事,國子監有個慣例,在修業的第二年,也就是參加鄉試前的那個春天?,每名監生都必須離開京城,去往各地遊學一番。

所謂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外出遊學,一方麵是為了走遍大好河山,體察人情,增長?見識,另一方麵,也是讓國子監生去各地書院遊曆,與外地的大儒和學子討論課業,對自身寫文作詩大有裨益。

李時居原本?覺得遊學耽誤時光,她並不缺乏市井經驗,也不缺名師教導,不過有這樁案子擺在眼前,遊學倒不失為一個去江南查案的好機會。

計劃排列妥當,她便抓緊這半年的學習時光,著力提升寫文章的水平,力求回京後不用花費太?多精力準備鄉試,給江南查案多留出一些餘地。

全身心沉入一件事中,時間便總是過得飛快。

誠心堂的學習生活寧靜而悠閒,侯爵府亦無風波,陳定川往國子監中講學的頻率也變得規律了起來。

李時居按捺心神?,即便有了疑問和困惑,她也不會去隔壁川廬打擾,而是將問題列下來,等到敬一亭東廂房大門?洞開,才會規規矩矩前去討教。

而陳定川也彬彬有禮,恪儘為人師者的職守,絕不越雷池一步,隻回答李時居學業上的問題,拚命克製住內心想去關切的衝動。

按照每月一次的大課考校,半年的時光被李時居分割成六個時段。

夏去秋來,等到冬日初雪降臨人間,滿城人期待著新年的到來時,她又成了國子監連續五次的月考榜首,妙筆文章一貼上牆,便被圍觀的學子抄走,李時居儼然成了京中風頭最?勁的書生。

這日是李時居十八歲生辰,散了學,她急切將桌上的東西收進書箱,準備立刻趕回家中——

原因無他?,楓葉和荻花給她準備了一頓豐盛的飯菜,而且她昨晚半夜大姨媽造訪,今日洪水泛濫,肚子難受了一整天?,隻想回家飽餐一頓,然後抱著暖袋躺在床上擼貓。

然而還?沒邁出門?檻,便被高開霽伸手攔了下來。

高開霽此人,性情急躁,自視甚高,隻有遇見能力比他?強的人,才會主動服軟。

一年多前,剛進入正義?堂時,高開霽還?認為李時居是個靠臉混進來的俊秀生,尤其是在彆景福的挑唆下,很是看不起這位抱上了三殿下大腿的同窗。

不過自從李時居在國子監眾人麵前全文背誦《大邾律》,並在聯考中帶領監生們對戰南都書院,常年霸占月考的第一名後,在高開霽眼中,李時居儼然已經成了他?無比崇拜的偶像。

“李兄,時居兄,時居賢兄。”高開霽捧著他?剛寫出來的文章,腆著笑臉,“能否撥冗幫我看看呀?”

李時居向來好脾性,隻好忍著腹痛接過一看。

隻是看著看著,她並不覺得肚子疼了,眉頭反倒深深皺起來。

高開霽的老?師是崔墨,李時居不禁問道:“祭酒大人怎麼?說?”

高開霽歎了口氣,“老?師隻是搖頭,讓我自己回去琢磨。”

崔墨是個喜歡讓學生自己思考的老?師,唯有學生實在不明白時,才會略微點撥一二。

這樣的教學方法,對於天?賦奇高的李時居來說自然猶如四兩?撥千斤,一點就通,但是高開霽是靠勤奮用功才有如今的成績,老?師的語焉不詳,隻會讓他?滿腦袋問號。

李時居點了點文章的題目,“不以?規矩,語出《孟子》,原文的背景,你知道嗎?”

高開霽點頭:“原章雲: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師曠之聰,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堯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我就是按照這個寫的呀!”

李時居抬起手,“很好,開霽兄對原文了如指掌,已經算掌握了三成,我再問你,為什麼?會以?此句為題,你可曾想過?”

高開霽眨巴著眼,“難道不是讓我論述不能成方圓?”

李時居卻搖了搖頭,“非也,此文題隻出不以?規矩四字,作此題不能連下句一起說,隻能在此四字上思維發揮,這就是出題人的陷阱,你直直踩了進去,文章偏離原意?,難怪祭酒隻能搖頭歎氣。”

她話說得直白,高開霽卻也不生氣,反倒恍然大悟道,“原來寫文章要從出題人的角度考慮麼??我又從時居兄這兒學到了!”

李時居道:“很好,你就算明白六成了。”

“才六成?”高開霽抓了抓腦袋,“往後我通讀四書,每一句話都想著考官會如何出題,心中做好預判,這還?不夠嗎?”

“不夠。”李時居說,“若想精進至八成把握,必須要將自己帶入閱卷人的角色。”

高開霽不解地望著她。

李時居耐著性子解釋:“如果?你是批閱了一整天?的閱卷人,你希望看見什麼?樣的文章呢?”

不等高開霽回答,她徑直道:“你看這道不以?規矩,出自《孟子》,我便也入孟子口氣,孟子不是長?於辯論麼??那麼?考官希望看見的文章,也得是善於說理辯論的文章……就拿’不以?規矩’而言,與其辯論後半句方圓,不如抓住“以?”與“不以?”正反兩?麵,再分析規矩,落腳到孰謂規矩而不可以?哉?豈不是新鮮有趣?”

高開霽一邊思考她的話,一邊慢慢點著頭,李時居卻笑著拍拍他?肩頭,“你慢慢琢磨吧,我回家去了。”

推開誠心堂的大門?,外麵北風冷颼颼的,吹得李時居縮起了脖子,將雙手插進衣袖取暖。剛走到仁福坊,正好看見陳定川從青幔馬車上下來,站在路邊看著她,眉眼間含著溫潤的笑意?。

本?來是美好旖旎的場景,隻是李時居被寒風一吹,生理痛又開始發作了,眉心皺成一團,臉色著實不大好看。

第90章 欽慕

陳定川本就克製了許久, 看見李時居神情懨懨,立刻快步走過來,小心扶起?她胳膊, “怎麼了?可是哪裡不大舒服?”

即便知道對方已經曉得了她的女子身份, 隻是兩人?都心知肚明沒去捅破最後那層窗戶紙,李時居也著實不好解釋, 乾脆委婉道:“大概是吃壞了肚子, 回去喝碗熱湯, 躺一躺就好。”

陳定川頓了頓,“要不坐我的馬車回去吧。”

川廬近在眼前?,自己?的小院就隻隔了一條小巷, 李時居哭笑不得, “就兩步路了。”

陳定川分辨她神色, 忖度著應當不是大礙。虛扶著她走了幾?步, 想了想, 立刻將自己?肩頭的狐毛大氅脫下來。

李時居背著書箱,不方便直接給她披上,他不容分說?地將書箱從?她肩頭卸下, 然後空出?一隻手?來, 將大氅緊緊裹住她纖薄的身子。

衣服太大,隻能露出?一張小臉,被?雪白的狐毛一襯, 更顯得清麗出?塵。

李時居原本頭昏昏沉沉的, 忽然渾身一暖, 又有淡淡的龍井茶香包住周身, 整個人?清爽不少,連帶著肚子都沒那麼痛了。

“學生……謝謝老師。”

陳定川眼神閃爍起?來, 意味玄妙地說?,“國子監外,不必叫我老師。”

李時居不是傻子,聽得出?這陳定川語氣的變化?,氣氛有點尷尬,她抬手?抓了抓被?狐狸毛戳得發癢的臉頰,“您是剛從?宮裡出?來麼?”

陳定川說?不是,“回來有一會了。”

那就是專門在仁福坊等她的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李時居深吸一口氣,心頭無端升起?一點期待來。

是有什麼大事要跟她說?嗎?難不成?……知道今日是她生辰?

果?然,陳定川道:“你還記得去年元日,我去袁府祭拜老師嗎?今年你再與我同?去,可?好?”

李時居肩頭一鬆,點頭道好。

她微拱了下眉毛,輕輕微笑著,並沒有將心中?的失落表現出?來。

然而?走到川廬門前?時,陳定川卻沒有將大氅收回,更沒有要分彆的意思。

“天越來越冷了,這件衣裳你留下吧。”他頓了頓,又慢慢地從?袖子裡拿出?一方錦盒,向?她遞過去。

“……這個,是送給你的。”三殿下語氣尚且隨意,耳根卻可?疑地紅了起?來,“你家的兩個小書童說?,今晚你同?他們倆吃生辰宴,我便不打擾了。”

李時居接過錦盒,訥訥地說?:“老……殿下要來也行,我讓她們添兩個菜……”

說?完又胡亂掐了自己?一把,老殿下……這是什麼鬼稱呼啊。

陳定川沒在意,他說?不用,深邃的眼眸望過來,“方才等你的時候,崔靖接了個線報,我得去翰林院一趟。”

好吧,公務要緊,李時居垂下眼,好奇地搖了搖錦盒,聽見裡麵的東西悶聲晃蕩,“這裡麵是什麼?”

“一枚銅印。”陳定川的笑聲清冽而?爽朗,裡頭似有春風細流,笑得她渾身暖洋洋的。

李時居想起?了去年送給他的禮物,也正是一枚銅印,刻了“任爾東西南北風”的字樣。

握了握錦盒,她已經忍不住想拆開來,看一看印章上寫的是什麼了。

“回去再看吧。”陳定川站在院子外麵,伸手?為她推開黑漆小門,才把手?上的書箱遞過去,“祝你生辰快樂,歲歲有今朝。”

歲歲有今朝,多麼美好的祝願啊。

李時居闔上門的時候,忍不住伸手?摸了把臉頰。

出?國子監時被?寒風吹得冰涼的臉蛋,此時簡直燙得像塊熱炭。

楓葉和荻花迎上來,先是對她身上的大氅驚歎了一番,然後才遞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糖水,幫助她恢複元氣。

距離吃飯還有一段時間,李時居匆忙登上二樓,趁楓葉和荻花沒跟上來,當先打開錦盒。

小小的覆鬥銅印,沉重的黃銅質地,與當年她送他的那枚一樣,上麵也刻了一句詩,因為印刻的字樣是翻轉過來的,她對著晚霞的餘光蹙眉辨認許久,才輕聲念出?來:

“——群山萬壑引長風。”

李時居如今飽讀群書,市麵上的詩集都通讀了一遍,這是先前?並沒見過這句,想來應是三殿下的筆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