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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死 風溯君 4305 字 5個月前

成年男人眼裡都覺得難以接受的事發生在了當時隻有十五歲的劉誌偉身上,當時的劉誌偉究竟是怎樣經曆過漫長的思考,長久地自我問詢,最終走出來,並且依舊保有一如最初模樣的單純理想的。

喬恩知道那有多麼困難和不可思議,因為他也有過令人痛苦的經曆,並且最終選擇了安樂死。

屏幕角落裡忽然彈出一個帶人頭像的文字條。

Plain Peter:對不起,喬恩,我都聽到了。

彼得先前一直同喬恩在進行視頻通話,當劉誌偉出聲的時候,喬恩立刻切換到了劉誌偉的視頻上,彼得也下意識地關閉了自己的麥克風。但是通常喬恩和劉誌偉溝通時不會避開視頻另一頭的人,彼得等待那個他本以為“簡短”的視頻結束,沒想到聽到了這樣的一段話。

喬恩深呼吸了一下。他的雙拳緊握,聲音卻很冷靜:“中國的強奸罪適用於男性嗎?”

彼得沉默了一會兒,他沒有回語音,卻在片刻後回複了文字:不適用。中國的猥褻兒童罪不保護十四歲以上的男性,幾年前中國法律上彆說強奸罪,甚至強製猥褻罪都隻包含了女性客體。

喬恩突然一拳頭砸在桌上,桌上的擺件砸在了地下。

喬恩的眼睛都紅了。

劉誌偉在沉默之前的話讓他感到了一種強烈壓抑。

沒有人知道在他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連伸張都沒有法律的支持,那時候隻有十五歲的劉誌偉真的明白自己遭受了什麼嗎?

“我連我是同性戀都不敢跟彆人說,因此這些事我更加沒有對任何彆的人說過。”連自己的性向都不敢暴露的劉誌偉,怎麼敢告訴彆人他遭到過性侵?

喬恩攥緊的拳頭爆出了青筋。

Plain Peter:冷靜些,喬恩,Zeo已經下車了,他馬上就會上樓。一切已經過去了十幾年,他現在需要的不是你遲到的憤怒。

喬恩深呼吸了幾下,他知道彼得說的是對的。劉誌偉選擇在車裡通過行車記錄儀告訴他這一切,代表他並不想看到喬恩過分的反應。有些傷疤即使是陳年的,再度翻開也依舊疼痛,旁人過度的關心會加重那種疼痛感。喬恩對這一切很清楚。

門上響起了用鑰匙開門的聲音。

喬恩幾乎是立刻挪到了門口,劉誌偉正打開門進來。

他看到喬恩時明顯有些不自在,視線躲閃著。他不知道喬恩那時候到底在不在電腦旁邊,有沒有聽到他的剖白。

喬恩向往常一樣語調輕鬆熱情地說道:“Come here.”他展開了雙手,示意劉誌偉給他一個擁抱。

劉誌偉楞了一下。他微微地鬆了一口氣,喬恩恐怕沒有聽到他的那番話。他沒有想到喬恩為什麼要給他一個擁抱,但現在他確實太需要一個擁抱了。

他走向喬恩,喬恩的雙臂將他緊緊箍住,力道略大於尋常。

劉誌偉忽然明白過來——喬恩聽到他的話了。

擁抱是遠比語言、親%e5%90%bb力量更大的東西,皮膚和皮膚的接觸,體溫與體溫的交融。劉誌偉被喬恩緊緊摟住,貼在他的%e8%83%b8`前,因為過於緊密,他踉蹌了一下,不得不坐在喬恩的腿上。

喬恩沒有放開他,他也就沒有再掙紮。

“Zeo,”喬恩在安靜的擁抱中說,“你是我見我的,最勇敢、最堅定的人。”

劉誌偉的%e8%83%b8口有點堵堵的,沒有說話。

“但我必須再說一次,沒人應該對他們受到的傷害感到羞愧。”喬恩的力道又大了一些,“讓我感到失望的也隻會是‘人’這個大群體,永遠不會是你。”

劉誌偉沒有對喬恩加大的力道發出任何抗議,他甚至也將喬恩摟得更緊,像是人們通常對待玩偶時毫不顧忌力道的那樣,可喬恩也沒有在意。

“你知道我喜歡知道你的一切,喜歡參與你過去的、我錯失的生活。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喬恩說,“我知道那有多困難。”

劉誌偉心口有點兒悶,但他緩緩地說:“……其實也沒有那麼困難——在我說出來之後發現了。”

喬恩的手臂微微鬆開了一些。

劉誌偉低低地說:“中國缺失性教育,我很久之後才意識到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跟你說這些沒有那麼困難。”

有些事在說出來以前像是絕口不能提的隱私,但當說出來之後,卻仿佛開了一道閘門,擁堵的洪水衝出後,負擔也同樣減輕了。劉誌偉感覺自己就像丟下了一個長久以來一直壓迫在他背上的沉重的包袱,包袱又大又尖銳,將他頂得全身都是傷痛,腰彎得近乎沉入地底。

現在有一個人站在他的身邊,問他是否願意將他的包袱分給對方一些。劉誌偉讓他幫忙取下來了,用一種輕鬆容易的方式。那個包袱依舊存在,卻已經不再全部由劉誌偉背負著了。

人是一種社會動物,壓力來自於群體和他人,希望也來自於群體和他人。

喬恩拍了拍他的背,劉誌偉緩緩地說:“謝謝,喬尼。”

“要感謝的人是我,”喬恩說,“你讓我明白什麼才是真正的理想主義者。”

“我看過很多類似的人和類似的故事,”喬恩說,“甚至我也能算作悲慘故事裡的一員——殘疾,背叛,重度抑鬱——但我選擇了安樂死。我曾以為我跟那些自殺的人不一樣,我隻是將我對我生存的掌控權放棄了,是行使我人格自由的時候,但我現在發現我跟他們沒有什麼不同。”

劉誌偉想要反駁什麼,但他發現他不了解過去的喬恩,就跟喬恩不了解過去的他一樣,因此他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我沒有堅持我的理想,”喬恩說,“重要的點不是我放棄了生命,而是我放棄生命的時候,我一並放棄了我的理想。我是個半途而廢的懦夫。”

劉誌偉抬起身體,雙手撐在喬恩的肩膀上,非常堅定地說:“你不是。”

“從現在開始不是了。”喬恩說著將自己的手機從口袋裡掏了出來。他翻出了很久之前設定的鬨鐘。那一次鬨鐘將劉誌偉從醫院引到城市最高的建築上,讓劉誌偉嚇得差點跟喬恩翻臉。喬恩刪掉了其他的鬨鐘,隻有一個關閉的鬨鐘還留著——

00:00,My dream came(我的夢想來了)。

“你是我理想的一部分,”喬恩說,“上帝跟我開了個玩笑,把我的理想放在了地球的背麵。但幸好我最終找到了你。”

“現在,”喬恩說,“我會儘全力搶救我的理想。”

劉誌偉看著喬恩,眼睛又模糊了。但是他的嘴角裂開了一個很大的笑容,一個拋下長久的包袱之後的、舒展開了眉間每一道細微縫隙的燦爛的笑容。

-

那天晚上劉誌偉上床很早。他在黑暗裡想了很多事,很多早年的事,很多他先前不敢回想的塵封在記憶的事。

喬恩的手從後麵伸過來,摟住了他的腰。

劉誌偉輕輕地說:“喬尼,你還記得你曾經問過我,我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嗎?”

“誌向遠大,精神偉岸。”喬恩用中文說,“你父親給你起的。”

“是的,”劉誌偉說,“小的時候總有人嘲笑我的名字土,後來我出道,經紀人也說我作藝人,不能叫一個這麼土氣難聽的名字。”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有哪裡土。”喬恩說。

“取的人很多。”

“叫喬恩的美國人可以組成一個城。”喬恩說,“通過名字和外貌評判一個人是最膚淺的思想。”

劉誌偉笑了一下。“沒錯,我一直試圖告訴那些人,我父親是語文老師,他一定是深思熟慮後才給我起了一個這樣的名字。”

“直到我出櫃後,我才知道我的名字是這樣的意義。”劉誌偉說,“他說:‘我給你起名叫誌偉,我希望你做一個誌向遠大,精神偉岸的普通人,不是讓你去做沒有廉恥的同性戀。’”

“他對同性戀有偏見。”喬恩說。┆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中國的上一輩人,大部分都有,我想全世界對少數群體有偏見的人不會消失的,”劉誌偉說,“但我真的被這個名字觸動了。我的父親不擅長誇獎彆人,也不擅長安慰人。我從他身上受到的都是打擊教育,我很少能聽到他對我說那樣的話。”

“就像我也很少從我父親那裡得到半句誇獎。”喬恩翻了一個白眼。

“我曾經被經紀人改名叫做‘劉誌’,聽上去似乎稍微好一些,但是我總覺得少了什麼。後來我明白了,我太執著於名利了。一個好聽的名字代表了更多的流量、更多的曝光率,代表了成名的機會。但那個名字不代表我,不代表我的作品,我的思想,我的本人。”

“所以你又改了回來?”

“是的,我拋棄了那些功利的想法,”劉誌偉說,“反正我那時候已經到了穀底,什麼也沒有,就連我曾經臆想的流量也沒有。這是我的出生以來就具有的名字,是我的父親給我的名字。那代表了他對我的最美好最衷切的願望,我想保留那種願望。

“尤其是,我沒有辦法回家見他們之後。”

喬恩摟緊了劉誌偉。“我喜歡你的名字。”

“謝謝,”劉誌偉說,“我也很喜歡你給我起的名字。”

喬恩含糊地說:“我喜歡你的名字帶上我的姓的叫法……”

劉誌偉拉住了喬恩摟在他腹部上的左手。他們的戒指又碰在了一起。

喬恩說:“Zeo,你想跟我去美國嗎?”

劉誌偉楞住了。

“人們總是被舊有社會和人際關係束縛,”喬恩說,“更換一個新的環境,也許你會感受到另一種人生。”

劉誌偉沉默了好一會兒。

“喬恩,我不想躲避我現有的人生和麵臨的壓力,”劉誌偉說,“我是一個很固執的人。與其說在這裡是承受苦難,不如說我想通過我的固執改變一些什麼。”

“這就是你一直留在這一行的原因?”喬恩輕輕地說。

“嗯……一部分吧,”劉誌偉說,“我喜歡這一行,喬恩。就像你說的,我是個理想主義者,我從來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

第122章

劉誌偉的戲份殺青了,他有幾天的休息時間。這段時間裡他沒有聯係小楊,沒有揭穿她的想法,也沒有將這件事擴大的意願。許庭問過他是否想要辭退小楊,劉誌偉沉默了好一會兒說:“她留下來也許更好。”

許庭最終也沒說什麼,將那盤錄像留了下來,對王墨的上訴也暫時擱置了。但鄭大川似乎不打算善罷甘休。

這是個不算太大的案件,甚至沒有人受傷,而且導演李強不想讓這個案子擴大化耽誤拍攝,因此結案也很潦草。如果沒能查到誰刪掉的錄像,許庭知道王墨隻能吃這個啞巴虧。鑒於王墨曾經也對劉誌偉存有過這樣的心思,他頂多遭到相同的懲罰而已。這對劉誌偉沒壞處,許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