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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青娘六十歲的時候,身體還很康健,因為女兒女婿孝順,外孫外孫女承歡膝下,成日裡樂嗬嗬的,是個再和善不過的老太太。

突然有一天,她想回鄉了。

倒不是想乾彆的,隻是突然想要回到那個從小長大的故土看看。

衛一一對著母親向來孝順,她現在四十出頭,可能因為習武的緣故,麵容依舊年輕,看母親身體也受得了馬車疲累,乾脆伴在她身邊一道回去。

她在新帝繼位後被封為公主,衛青娘則是為大長公主,從前衛明言在位時就給她們配了護衛隊,等到新帝繼位,更是給自己的皇姑姑和小一姐姐又多派了些人。

因為是小一代唯一的公主,衛一一從小眾星捧月,跟著她皇舅舅一道習武,最好打抱不平,帶著一群女郎們一道去打獵野遊。

原本信誓旦旦不想成婚的她在二十二歲時突然看上了探花郎,探花郎年紀比她還大,年過二十五還未娶妻,隻因他剛剛到了年紀,祖父便去世,剛剛出孝,父親就去世了,兩重重孝下來,硬是耽擱到了現在。

兩人一個文一個武,居然出乎意料的和諧,成婚後從未拌過嘴,更是生下了一雙兒女。

此次衛一一要跟著母親一道回去,探花郎特地告了假,陪在了一起。

大長公主來了苗城,這件事很快傳遍了整個城,當列隊森嚴的侍衛們迎來了大長公主後,有百姓們圍著看熱鬨。

有人開始說這位大長公主曾經救濟過多少無家可歸的孩子,與太後娘娘,和過世的太皇太後在晉國各地都開了撫孤院,讓很多活不下去的孩子們可以活了下來。

苗城作為當初衛明言發家的地方,也是最繁榮的城市,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就開始對著小輩們說當年的事。

說是前朝皇帝昏庸無道,逼得百姓活不下去,敵國又開戰打仗,朝廷強行征兵,抓去了家中的壯勞力,人人恨不得生吃了前朝皇帝。

有小兒立刻就問了,“祖母,當兵不是一件好事嗎?為什麼還要恨那個皇帝?”

立刻有孩子也跟著一道,“是啊祖母,小叔叔不是也當兵嗎?每個月都發肉食,還領銀子,我聽小叔叔說,他費了好大勁才考進去的,打敗了很多人呢。”

“是怕打仗死掉嗎?”

“舅舅說,他一道當兵的好友就是打仗時被砍去了胳膊,但是朝廷給了一大筆的銀子,還將他送到了信路局,說是朝廷給養老呢。”

“那也會死掉啊,銀子哪裡有性命重要!”

“可是大家都喜歡當兵,每次征兵叔叔伯伯們都去參加,被刷下來還不高興……”

頭發花白的老太太笑嗬嗬的看著幾個小孩子爭吵,“好了好了,彆吵了。”

“你們年紀小,不知道當時的情況,前朝皇帝征兵啊,是不給錢的。”

幾個孩子頓時停了下來,一副震驚的樣子,“不給錢?”

“是啊,不光是不給錢,現在的這些補貼什麼的都沒有,去了軍隊,還吃不飽穿不暖的,餓的肚子扁扁的還要上戰場去和敵軍打仗,都知道是必死了,還連點銀兩都沒落下,誰願意去。”

“太上皇就是那時候被征兵去了,人人都以為他是上了戰場,可實際上啊,太上皇拉了莫侯二位將軍一起成大事,等到他們來了咱們苗城,才知道太上皇已經起兵了。”

有個年紀小的小姑娘雙眼亮晶晶的,“然後太上皇就成功了嗎?”

“是啊,不過在成功之前,太上皇家裡還有一些事。”

老太太看向那華貴的公主轎子的方向,回憶道,“那時候,大長公主是嫁了人的,太皇太後也還沒有逝世,就在衛家村,太上皇造反的消息傳進來時,衛家村的族長害怕牽連自己,不顧太上皇的封王,直接將太上皇一家驅逐除宗。”

“大長公主的夫家更是休棄了她,之後被太上皇知道了,逼著那夫家簽了字,言明是大長公主休了丈夫,而不是被休。”

“晉國那時候還沒有女子休棄丈夫的律法,大長公主是第一個這樣做的,後來太上皇在位,丈夫做錯事,女子也可休棄了。”

幾個小孩子頓時亮了眼睛,有個小男孩興奮的揮舞著拳頭,“祖母,那太上皇登基之後,有沒有報複回去啊?”

“是啊,有沒有把那個族長殺頭!”

“還有大長公主的丈夫!”

他們嘰嘰喳喳用著清脆聲音說著,老太太笑嗬嗬的將離自己最近的一個小女孩抱在了懷中,“太上皇那樣仁慈的一個人,不會對他們做什麼的。”

“但那族長親口拒絕了王爺之位,衛氏原本可以在太上皇的庇佑下成為世家,卻因為他和幾位族老,隻能繼續在地裡乾活,族裡的人怎麼可能不怪罪他。”

“還有大長公主休棄的丈夫,他在前朝好不容易才考上功名,之後太上皇登基,從前的也就不算數了,原本刻意丟開的娘子突然成了公主,他又怎麼不慪氣。”

“祖母隻知道,他終生未娶,年輕時連門都不敢出,就算是迫不得已出來了也是掩麵不肯讓人看到自己嘲笑,後來中年斷了腿,之後就消失了。”

被她抱著的小女孩好奇問,“他去哪裡了?”

“這我怎麼知道,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他後悔當初丟了這門親,弄的瘋瘋癲癲,到處沿街乞討,祖母也隻是聽說,還從來沒見過他呢。”

小孩子們天真又開心的笑作一團。

清脆稚嫩聲音笑著,“他真是活該,誰讓他不要那麼好的大長公主殿下的。”

“就是,殿下那麼好的人,他真是瞎了眼。”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好好愛護殿下的,娘親說了,漢子就要保護好自己的娘子!不可在危難時丟棄娘子,否則要遭報應的。”

“對!遭報應的!”

清澈的小孩嗓音入了一旁蜷縮在不遠處乞丐的耳中,燦爛的陽光下,他渾身都是黑漆漆的,聽到這話,身子動了動,之後半響沒有動作。

他想起了剛才路過的公主倚仗,裡麵的衛青娘坐著轎子看不清樣貌,但外麵的衛一一可是騎著馬的。

她長大了,算算年紀,也該有四十了,可眉目間卻依舊肆意的如同一個孩子。

也是,全天下最有權勢的人是她的舅舅和堂弟,她是有這個條件肆意。

他還記得,那時候,她人小小的,還端著茶水送到他房中,脆脆的聲音怯怯小聲道,“爹爹,喝茶。”

後來,他要進京趕考,正愁著銀兩,那天娘歡天喜地的回來,說小一長得好,要是賣出去,能賣好大一筆銀兩。

不過就是一個丫頭片子,賣出去不僅能換錢,還能減少些家裡的支出,對外,隻要說那丫頭得了疾病死了就好。

於是,他任由娘賣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那一日,青娘被關在柴房,拚命地拍著門哀求,小小的女孩被扯著雙手,卻還滿臉淚水的衝著他喊。

“爹爹!!”

“爹爹救小一,爹爹——”

那幾個小孩子笑夠了,互相拍著肩膀玩起了遊戲,有個女童拿出娘親給的糕點,剛要遞到嘴裡,被拍了一下肩膀,糕點掉在了地上,頓時沾滿了灰塵。

她立刻生氣的去追趕拍了自己的人,“哥哥,你賠我糕點,那是娘給我的!”

“好了好了我錯了,我那還有一塊,給你吃。”

小孩子的鞋踩在糕點上,碎成了一塊塊的,與地上灰塵融為一體。

他們笑鬨著走了,老太太看了看天色,也慢悠悠起身進了屋。

過了會,縮在角落裡的黑乞丐緩緩起了身,他沒有穿鞋,腳徑直走在地上,蹲在了那塊早就臟兮兮又被踩爛的糕點旁。

黑乞丐小心將糕點捧了起來,吹了吹上麵的灰塵和沙土,雖然還是吹不乾淨,但餓扁了的肚子促使他將這塊糕點塞進了肚子裡。

有個小童乖乖跟著大人路過,看見蹲在地上吃糕點的黑乞丐,眼中露出憐憫,“娘,他好可憐啊。”

“可憐什麼。”-_-!本-_-!作-_-!品-_-!由-_-!思-_-!兔-_-!在-_-!線-_-!閱-_-!讀-_-!網-_-!友-_-!整-_-!理-_-!上-_-!傳-_-!

那年輕娘子回頭望了一眼,低頭對著自己的兒子道,“朝廷開設了很多辦事處,隻要願意做活,怎麼也餓不死,他都在這一處乞討多少年了,年紀輕輕時好吃懶做不肯做活,現在老了也活該。”

母子兩個匆匆走過,隻剩下黑乞丐僵硬的蹲在原地。

半響後,兩行清淚,緩緩從他臉頰上落下,被眼淚流過的地方白了一點,其他地方卻還是黑的,看上去狼狽極了。

是啊,年輕的時候,他隻顧著怨天尤人,自稱是讀書人,又羞於見人,隻知道坐吃山空。

後來,他實在不想看見那些人對自己指指點點,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索性賣了唯一還剩下的房子來謀生路。

最終卻又不善經營落到了這個下場。

他本以為,他會這樣安安靜靜的待一輩子,受人鄙夷,供人唾罵。

可沒想到,這輩子,居然還有見到妻子女兒的一天。

儘管,她們一眼都沒望見過他。

江才珍惜的捧著小塊的糕點回了角落,眼神恍惚起來。

那個時候,他的娘子還在,會給他洗衣做飯,提醒他不要晚睡,手上的針線活除了乾活就沒停下,賺了銀兩供他讀書。

他的女兒,伶俐乖巧,滿眼都是對他的濡慕,還會很聽話的給他端茶送水。

可這一切,都被他自己毀了。

現在,他隻能縮在這個角落裡,吃著沒人願意吃的食物,每天每天的幻想,當初自己沒有拋棄衛青娘,而是跟著她一起走。

那他現在,一定是個駙馬爺了。

風吹來,黑乞丐打了個抖,將自己往角落裡更縮了縮,寒意布滿了整個身子。

江才在回憶過去,晚間,衛青娘躺在舒適的床上,夢中也回到了過去。

記憶的開始是母親大著肚子的模樣,她抓著自己的手放在肚子上,告訴她這裡麵是一個小孩子。

如果是個男孩的話,以後等青娘長大出嫁,他就可以替姐姐撐腰。

因為這句話,衛青娘一直期盼著母親肚子裡的是男孩子,後來,果然是個胖胖的小子。

她聽話的帶著弟弟,喂弟弟吃東西,照顧母親,在這樣的一天一天中,弟弟慢慢長大了。

他會叫姐姐,還會拿著小木棍說,姐姐,我長大了保護你。

後來,弟弟被強行抓去當兵了。

衛青娘與母親哭了一晚上,最終她決定將自己嫁出去,多多少少讓弟弟好過些。

她也不是盲目嫁的,而是選中了那最溫和不過的江才,他是個讀書人,家中也隻有寡母,她嫁過去,也是個壯勞力,他們總不會虧待了她。

可衛青娘想錯了,剛成婚時,江才也因為她清秀的外貌多了幾分興致,兩人也感情好過,可後來,婆婆一股腦的將家事甚至是地裡的事都推在她的身上,她整日累的滿身大汗,江才嫌棄不肯與她同房,兩人之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