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歸國
細白的煙絲被緊閉的門窗阻攔飛散,味道在室內累積得濃厚嗆鼻。
曾默一推開門,就被撲麵而來的煙味激得連打了幾個噴嚏,咳嗽咳得眼淚都止不住,“沈,沈總,你找,咳,咳咳,你找我!”
沈逸舟從堆積的事物中抬起頭來。
他右手輕握著鼠標,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根金口白條的香煙,見到來人,眉眼間的陰翳毫無動容,又慢條斯理地吞吐了一口。
被煙熏染過的嗓子像是被尖銳物品劃過般乾澀撕裂,疼痛難忍。
沈逸舟喝了一口茶潤潤嗓,才吩咐道:“曾秘書,麻煩你把下周的工作能推遲的都推遲,不能推遲的今天發到我的郵箱,文件明天再給我,處理好你就可以提前下班了。”
“好。”曾默揉了一下鼻子才快速點頭,退了一步出去,關門的時候體貼地開了換氣係統。
沈逸舟本想再次投入工作中,餘光卻瞥向了他辦公桌上唯一的相框。
照片裡的人是沈逸舟相識了二十年的鄰家弟弟,名叫時聞。
少年單手抱著籃球,背靠陽光仿若熠熠生輝,大概看見自己被拍,想遮擋又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所措之下,那張清純俊朗的臉露出了一個羞澀又靦腆的笑容,於是一切都定格在這裡,將青春澀然展現得淋漓儘至。
從前沈逸舟每看一次這張照片,心臟就會有種被幸福填充的感覺,現如今卻是滿滿當當的酸澀與遺憾。
他將相框放倒,目光卻又直愣愣落在了被他藏在後麵的訂婚請柬上。
喜慶的大紅燙金,左豎金風玉露一相逢,右追便勝卻人間無數,看似主角雙人當真是恩愛至極。
沈逸舟沒被感染半分喜色,隻覺得中間的請柬二字尤為刺人眼。
沉默地又吸了口煙,憋著口氣沒吐出來,直到火星燒到過濾的煙嘴,皮膚感受到熱焰的灼燒,才將煙頭摁進煙灰缸,仿佛要呼出鬱結,重重歎了口氣。
他還是沒有打開這份請柬,隨手找了份文件蓋上去,眼不見心不煩,恰好這時來了個電話,轉走了他的注意力。
沈逸舟瞥見是朋友來電,便接通了,哪知道這人一張口就在戳他心窩子。
“時聞那小子五月二十日和李家二少爺訂婚,你收到請柬了嗎?”
鞠高說這話嗓音含笑,明顯是在為時聞感到高興。
沈逸舟不明白他有什麼可高興的,這人和時聞又不熟,廖廖幾次見麵還帶著針鋒相對的火藥味兒,跟要打起來似的。
不過他還是輕描淡寫地“嗯”了聲。
沈逸舟遇事總是這樣波瀾不驚,好像天大的事也不能波動幾分心弦,所以鞠高也沒聽出他情緒有什麼不對。
繼續絮絮叨叨道:“也是,你們打小一起長大,關係近得像是親哥倆,能不給發請柬嗎?你應該是第一個收到的吧!”
沈逸舟嘴角向下撇了撇,語氣更是比態度還要冷漠幾分,“不知道。”
鞠高噎了一下,覺得氣氛尷尬,絞儘腦汁才會再次尋找到話題,“那你回來參加他的訂婚宴嗎?米國那邊的事務不是很多都很難處理嗎?”
“這多年的情分……”沈逸舟回複的話快要脫口時,繞舌打了個轉,“再看吧,這邊還是很忙的。”
聽到這個回答,鞠高像是鬆了口氣,在電話那頭的態度都放開了些,吵吵囔囔著要和沈逸舟視頻,說是太久沒見了,都快忘了沈逸舟長什麼樣。
沈逸舟果斷拒絕,表示自己有工作要忙,其實是不想讓人看見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
鞠高也不能強迫他,隻好囑咐了幾句家常,才依依不舍地掛斷了電話。
“嘟嘟”聲過後,諾大的辦公室倏然安靜下來。
本是黃昏日落的天不知道什麼時候黑了個底朝天,城市的燈火化為璀璨繁星,將被汙染過的漆黑夜天比了下去。
沈逸舟思緒恍恍惚惚,像是漂浮在無儘銀河裡已失控的飛船。
近兩個月老是如此,見到夜中星,就有一種心不踏實的落空感。
他都快分不清自己是身處小宇宙裡,還是在諸事繁雜的商業大廈。
他打開了燈,卻等不及關上遙控窗簾。
疲憊讓他乾脆鑽進休息室,在床頭櫃找出好生放好的眼罩帶上,倒躺入柔軟的被褥中。
整個人終於放鬆下來,呼吸平緩後,那種恍惚感終於消失。
也許是有意放縱自己,不知多久之後,他的世界成了一灘波瀾慢晃的水,搖搖蕩蕩趨漸平緩。
百般愁思擾,後來終散,他逐漸睡著,而不踏實的睡姿,也讓他進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中。
*
再次醒來是淩晨兩點。
沈逸舟睡得滿頭大汗,身上的西裝緊繃皺巴,渾身都不自在。
他抬手揉了揉在夢中就一直緊蹙的眉心,揉不開便放棄了,緩過神之後才揭開眼罩,慢慢適應燈光。
等徹底睜開眼,他才掀開被褥進了浴室洗漱。
腦子裡亂糟糟的,實在回想不起來夢中內容,隻覺得不是什麼好夢。
他在心裡嗤笑了聲,心想什麼還能比心上人即將訂婚,更加糟糕。
但當涼水從頭澆遍全身時,沈逸舟意識漸漸清醒,通過一些零碎的片段,他的潛意識給他還原了這個夢境。
夢境的大概更像是平鋪直白的敘述,全部內容卻比狗血電視劇還要虛浮。
夢中時聞與男友李向鬆結婚了,隻不過他們的婚後生活並不幸福。
李向鬆經常出軌,而時聞知道卻一直在隱忍,甚至還被李向鬆的強詞奪理說服,與其道歉乞求原諒,強行追妻火葬場。
更離譜的是,時聞和李向鬆在這個夢裡有一個孩子,孩子還是李向鬆自己十月懷胎生的。
這些內容就像是某類小說裡的劇情,出現在夢裡,理智且正常的人當然也隻將此當成一個夢,夢過就算了,一笑泯之,但沈逸舟不一樣。
沈逸舟的關注點在李向鬆出軌上,他回憶起過去細節,還真覺得李向鬆不對勁。
他匆忙洗完澡,未擦乾淨水珠便裹著浴巾出來,去尋找他不知道丟哪兒了的手機。
恰好有人發郵件過來,手機響了一聲,他便順著找過去。
在通訊錄找到一個國內號碼,猶豫了一下,他還是打了過去,好一會兒才被接通。
那邊的人帶著濃濃的倦意和被吵醒的不耐煩,壓著嗓子慵懶地“喂”了聲,“誰啊?”
沈逸舟的手搭在腰間浴巾邊沿,麵容嚴峻,說話卻語氣溫吞,“嚴總,是我,沈逸舟。”
“小沈啊,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我想請你家那位,幫我查個人。”
話落,那頭沒有了回複,也沒有了聲音,許久之後,靜音才被取消,說話的人卻換了一個。
“十倍傭金。”
沈逸舟毫不猶豫答應了,這個人的實力足以把彆人祖宗十八代的事兒都翻出來,並且保真,這一千萬花得值。
不過他希望時間能再快一點。
“兩天可以嗎?我能再加點錢。”
兩天後他剛好回國落地。
“不行。”那邊的人頓了頓,冷淡的聲線竟染上了幾分膩人的甜蜜,“這兩天我們在度蜜月,後天回國再處理你的事情,最快三天。”
沈逸舟:“……”
*
新年伊始,泛江路鐘樓前的高呼聲震耳欲聾,氣球被放飛入星河蓋天的高空,同煙火四起,到處都是迎新的喜慶氛圍。
沈逸舟夾著根煙,目光幽深地看了一眼曆史悠久的鐘樓,轉身走入宛如時空隧道的酒吧入口。▃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他剛下飛機,高領毛衣外隻套了件單薄的卡其色風衣,與穿著臃腫棉襖的人們相比,顯得身材修長消瘦,路過垃圾桶時,順手將煙頭碾滅丟掉。
鞠高收到消息出來迎他,看見這一幕不禁皺眉,“怎麼又開始抽煙了?不是早就戒了?”
沈逸舟抬眼,眼中恰好倒映入絢爛霓虹,還有他的身影,看得鞠高心頭一顫,前者絲毫不覺,麵無表情著,並沒有向他解釋的想法。
鞠高訕訕道:“墨聽閒說你要來,我本來不信,沒想到你還真來了,當時不是說不回來?”
“當時說的是再看。”沈逸舟言簡意賅道:“我回國是為了過年,又恰巧趕上他的生日,就來了。”
鞠高眼神複雜地瞅了他好幾眼,看樣子是在努力思考說什麼。
這有著九州通衢名聲的江城,上流社會誰不知道沈家複雜,兩父子之間的仇恨更是擺在明麵上,互相給對方下絆子,也就老爺子還能鎮得住,不然早要分家。
而沈老爺子本人,在國外常住,聽說以後總公司也要搬國外去。
所以沈逸舟回國過哪門子年?
沈逸舟當然知道他的疑惑,隻是麵上風輕雲淡,心裡打算盤。
鞠高這類思路簡單的人,再怎麼想也在原出發線上偏不到哪裡去,就算偏了,仗著兩人和諧幾年的朋友關係,沈逸舟也不怕他亂傳。
而且他剛放出了爺爺奶奶即將回國的消息,為自己回來做好了鋪墊和準備,到時候所有人都會知道他為了真正的團圓過年回國,再不會有人反複提及讓他鬱結的問題。
不過過年當然不是沈逸舟真實回國的原因,來到這也不純粹是為了給墨聽閒過生日,還有和墨聽閒做的小交易。
雙方互相擺脫家族的聯姻安排,互惠互利,不然爺爺奶奶也不可能真的向他妥協回國。
鞠高不死心,湊到了他耳邊,聲音不大也不小,剛好入耳,“我們都覺得你回國……是專門為了參加時聞和李向鬆的訂婚宴呢。”
第2章 假扮
沈逸舟微微側開身,見已到了包廂門前,斂目冷淡道:“有沒有時間還不一定。”
順手理了理袖口,骨節分明的指骨握住了冰涼的門把手,稍一用力,橈骨青筋儘顯,包廂的房門大開。
年輕人愛好的搖滾樂鋪天蓋地襲來,強烈的節奏感讓裡麵的人身姿舞動,大部分都歡快地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沈逸舟今年才二十三歲,當然夠不上年老的範疇,但他並不適應這些炸裂瘋狂的樂曲,反而更喜歡節奏舒緩的輕音樂或戲曲。
他眉頭輕蹙,猶豫了一瞬還是踏足了與自己格格不入的領地。
鞠高還在後麵嘀嘀咕咕,卻被眼尖走過來的墨聽閒打斷。
“沈哥!”
中氣十足的叫喊隔著一群人沈逸舟也聽得一清二楚,他對著墨聽閒點了點頭,因為不想成為人群焦點,就自己坐在了小吧台的角落裡,但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人注意到了他。
墨聽閒組的慶生局,除了一些陪酒,便都是圈內人,沒交集也都知道沈逸舟的身份。
就算不知道,也會因為他與生俱來的獨特氣質和俊朗非凡的外表吸引。
沈逸舟長得白淨,但五官線條淩厲,劍眉星目冷峻又深邃,天生一副好皮囊,配上常年鍛煉修養的身材,不僅在女人堆裡吃香,在男人堆裡也吃香。
鞠高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感受到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擋住。
沈逸舟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單手支頤著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