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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華亭 蓬萊客 4358 字 5個月前

替他照亮了牢房。

牢房低矮而狹小,靠著牆角的地上,躺著一個人,背朝裡,身體蜷縮,一動不動。

“九公子,你要找的人就是他,去年那件刺殺案的凶犯之一。提過來關這裡,已經差不多一年了……”

看守一邊解釋,一邊上前,抬腳踢了踢地上那個囚徒的腿:“喂,起來,彆裝死!”

地上的人一動不動,仿佛昏迷了過去。

馮恪之讓看守退開,自己上去,彎腰,伸手將地上的人翻了過來,拿了燈,對著麵孔,湊過去些。

那人的臉被照亮了。

這是一張年輕的,還透出幾分稚嫩少年氣的麵孔。頭發因為長久沒理,已經凝在一起,淩亂不堪。人更是瘦得幾乎脫了形,但五官依然端正,不難看出,從前應該是個容貌出色的年輕人。

馮恪之握住他的肩膀,將人翻身過來時,他的脖頸軟軟地耷拉了過來。

燈湊近。他臉色雪白,沒有半點血色,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馮恪之盯著這張臉孔看了一會兒,抬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翻看了下眼皮,轉頭看向一旁的看守:“病多久了?”

“有半年多了吧——”

看守忙應答。

被送到這裡的囚犯,通常隻有兩個結局。

適合公開審判的,上特彆法庭,被宣告死刑。

不適合公開審判的,讓人在這裡自生自滅。死了,拖出去埋了,將檔案勾銷,一個人來過這世界的痕跡,就此徹底消失。

顯然,地上這個青年所犯的事,並不適合公開審判。

等人病死。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對監獄的這種做法,馮恪之自然不會陌生。並沒說什麼,微微蹙了蹙眉,再次看了眼地上這張入目依稀有幾分似曾相識感的臉,從地上站了起來。

“給他換個條件好點的牢房,立刻叫醫生來,給他看病!”

“是,是,這就辦,這就辦……”

看守也不知地上這個犯了大事的年輕人和馮恪之到底什麼淵源。但他既然這麼吩咐了,自然照辦。畢竟,這可是個連張司令都要給麵子的惹不起的爺。

第二天,馮恪之現身在了憲兵頭子老張的辦公室裡。

軍事競賽的獲勝,讓老張當時在報紙上大大地露了一回臉,在軍部裡也好生揚眉吐氣了一番,現在看見馮恪之,簡直比看見親兒子還要親熱,拉著他胳膊讓他坐。

“上月不是說你回上海了嗎?什麼時候到的南京啊?在你爹跟前,替我帶個問候。他老人家可是尊大佛,現在又隱了,我想拜,都沒門可進。”

老張親自給他倒水,樂嗬嗬地說。

馮恪之接過水,道謝。

“坐,坐。下頭人跟我說你昨晚下去了?有事嗎?”老張問。

“是。實不相瞞,我今早過來找司令你,是想要一個人。”

老張看了他一眼:“誰?”

“我昨晚下去看的那個人。”

老張遲疑了下。

去年六月,發生了一場震驚全國的刺殺案。

當時,南京一外交部高官在出行時,遭到了兩名槍手的暗殺。官員當場中彈身亡。一殺手被當場擊斃,另一人,中彈受傷後被捕。

被殺的高官,是有名的主和派人物,案件當時在全國引發了極大的關注。輿論無不同情殺手,甚至有叫好之聲,呼籲南京順應民情,予以特赦。

但被殺的畢竟是高官,況且,戰或不戰,如今也未定數。

殺手犯的,就是重罪。

一邊是法律和來自主和派的壓力,另一邊是洶湧的民情。

上頭猶豫再三,最後決定采用百試不爽的“拖”字訣。

既不審判,也不特赦,將殺手引渡到南京憲兵司令部的特彆監獄裡,關押了起來,一直關到現在。

老張沒有想到,馮恪之現在怎麼突然過來向自己要這個人。

“恪之,他可是去年那樁刺殺案的重犯啊,當時全國皆知……”

“案件是要公開審判嗎?”

“這倒不是……”

馮恪之一笑:“那就好了。司令給我個麵子,把人給我,弄個死刑犯頂替,說病死了,把檔案銷了,不就結了?”

老張猶豫。

馮恪之放下茶杯,站了起來。

“司令莫非是不相信我?”

“哎,不是不是!你彆誤會!”

這樣的事,老張輕車熟路,自然不是第一次乾。

但這事,當時的影響太大了,那個人犯犯下的,不是一般的罪。

老張不敢輕易放人。

但馮恪之這樣伸手了,顯然是勢在必得要定了人,這個“不”字,他又說不出來。

他還在猶豫不決。

馮恪之從椅子上起身,踱到他的邊上。

“張司令,聽所上頭年初批的憲兵部隊軍費裡,增加了一筆叫什麼“冰補”的開支。現在天氣這麼熱,我下麵幾千人,整天訓練,熱得跟狗似的,也沒見什麼補貼下來。我一個地方,自然沒多少,但全國二十幾個省,加起來,這筆錢怕也不少吧?”

老張一愣。

“我還聽說,後勤負責這個的,是司令你的小舅子。司令你是不是該叫他查下賬,看都補到哪裡去了?”

老張嚇了一跳。

自己的小舅子謀私克扣,他不是不知道,但家裡老婆護著,他也沒有辦法,隻要不是太過,隻能睜隻眼閉隻眼。

他迅速地看了眼門口的方向,臉上露出笑容,壓低聲說:“彆急彆急,放心,我今天就查,儘快下發,一分不少!那個人,你帶走就是了。你隻要保證不說出去,我這邊,絕對不會出問題。”

馮恪之臉上露出微笑,點了點頭:“那好,多謝司令行方便,人我這就帶走了。我也替下頭的弟兄們,謝謝司令過問這種小事。”

“應該的,應該的……”

老張擦了擦腦門上的汗,打著哈哈,趕緊送人出去,轉身回來,臉色鐵青地打了個電話,衝著那邊吼:“你他娘的是想找死嗎?連馮家老九那邊的錢都敢克扣?”

他小舅子嚇了一跳:“彆的地方,我是弄了一點點,我認。他在的地方,你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動啊,全都撥下去了!”

老張一僵。

“你他媽的給我小心點!再有下回,讓我知道,老子一槍崩了你!”

說完,砰地掛了電話。

……

一個月前,馮恪之持通行證趕去關口,查當年參加戰役的情況,弄到了全部幸存人員的名單,隨後調出人員的檔案,動用人手,日以繼夜,一個一個地盤查,三天之前,終於叫他查到了一個和孟若渝生前有過往來的疑似還活著的幸存人員,叫人控製住後,連夜親自趕去審問。

對方從前曾是一個名叫鐵血社的愛國激進組織的成員,曾參加長城戰役,現在做起了生意。

麵對馮恪之的訊問,他很快就全部供了出來。

幾年之前,他還和現在許許多多的青年一樣,熱血於國事,不但秘密參加了鐵血社,立誌除奸,還參加了長城之戰,和同樣誌願投軍的孟若渝認識了。

孟若渝擅長電訊和設備的修理維護,當時正好缺人,被派去頂替。他就是助手。

有一天,兩人在轉移設備的途中,遭到了一枚流彈的襲擊。

孟若渝頭部受傷,暈迷不醒,他也受了重傷,無法移動。

在原地熬了兩天之後,被一個路過的鄉下人救起,等養好了傷,仗也打完了。

他的傷是好了,但孟若渝卻留下了後遺症,因為腦部受到了劇烈震蕩,暫時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更不知道自己往後要去哪裡,他就將孟引進了鐵血社,繼而接觸到了那個正在密謀的刺殺計劃。≡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一旦實施計劃,動手的人,就要做好犧牲的準備。

之前那場死裡逃生的經曆,令他心有餘悸。他悄悄退縮,而孟若渝和另一個後來被當場擊斃的社員誌願去執行計劃,要以己血來警醒世人。

隨後,就發生了那場震動全國的案件。

一個社員當場犧牲,孟若渝被捕,緊接著,鐵血社的其餘成員,也遭到了通緝和逮捕,被宣布非法。

他逃走了,就此回了老家,重新過起了正常人的生活。

從去年開始,直到現在,他不止一次在報紙上看到過孟若渝家人所登的尋人啟事,但怕惹禍上身,一直沒有發聲,直到現在,被找到了。

馮恪之放過了人,隨後連夜趕回南京,這才有了昨晚的下獄探監和今天的開口要人。

從司令部裡出來,他沒有回家,揉了揉因為奔波多日而疲倦不堪的臉,轉身就去了下關火車站,再次踏上了回往上海的路。

……

孟蘭亭收到的電報,發自龍華憲兵司令部的張奎發。

他在電報裡說,發現了一個疑似孟若渝的嫌疑犯,人活著,但生了重病,而且,罪當槍斃。

現在,嫌犯已被轉到了龍華憲兵司令部。

沒頭沒尾,就這樣兩句話。

這樣的一封電報,對於孟蘭亭而言,該當會是怎樣的一個巨大震動。

孟蘭亭立刻放下了一切,當天就趕到了縣城的那個火車站,上了火車,去往上海。

隔日,第三天的傍晚,她的雙腳,終於站在了龍華憲兵司令部的大門之前,找給自己發了電報的張秘書。

第62章

司令部裡的人,包括門崗,對孟蘭亭自然不會陌生,但這一回,卻沒有放她進去,說並未得到過任何通知或是許可。

現在自己已經不是這裡的夜校教師了,這種地方,原本也不是想進就進的。

孟蘭亭自然理解,請對方替自己傳話給張秘書。

門崗雖然不讓她進,但態度還是很好的,立刻答應了下來。

孟蘭亭在大門外等了沒片刻,就看見張奎發從裡麵出來了,急忙迎上去。

張秘書還是笑容滿麵的老樣子,客客氣氣地和孟蘭亭寒暄了兩句,承認是自己發的電報,但一聽她說想看一眼人,笑容就消失了,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

“孟小姐,不是我不幫你的忙。實話告訴你吧,人就才前兩天,才從南京那邊轉過來的。我是看了檔案,覺得有點像你之前在報上登過的弟弟的照片,就試探了下馮長官的口風,說要不要叫你來認一下。他當時沒點頭,也沒搖頭,我就給你發了個電報。彆的事情,我一概不知。現在你要看人,這個我真的沒法做主。你最好去找馮長官。”

“他現在在裡頭嗎?”

張秘書搖頭。

“上個月,整整一個月都不見他人,就前幾天來過一趟,這兩天又沒來了。”

他陪笑:“你也知道,我就一秘書,乾事的,怎麼敢過問上頭人的行跡?”

孟蘭亭壓下滿腔的急切和擔憂,向張秘書道謝,離開了司令部,轉身立刻去往位於城西的馮公館。

路很遠,她趕到馮公館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