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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華亭 蓬萊客 4427 字 5個月前

昂所致,一時之言罷了。

現在想,那時他想必是故意為之了。

弟弟不見了下落,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因為一直沒有確切的消息,那種難過的感覺,也猶如瓶中渾水裡的泥沙,漸漸沉澱下去。

想起來,也不至於太過尖銳。

但是今夜,情緒猶如從高處驟然跌到穀底,渾水瓶子翻江倒海。

弟弟,他到底去了哪裡?

是活著,還是已經不在人世了。

倘若已經沒了,他的屍骨又在何處?

他不過十九歲而已。想到此刻,他或許孤單單一人不知臥於他鄉何處,那種感覺,猶如變成鈍刀,一下下地在心上切割。

馮恪之車開得很快,在馬路上七折八拐,很快離開鬨市,上了一條行人稀落些的路。

“晚上謝謝你了。麻煩儘快送我回——”

孟蘭亭慢慢收回投向窗外的視線,低低地說。

“嘎吱”一聲,汽車猛地打了個拐,停在了路邊。

孟蘭亭被慣性帶著,人朝前撲了過去。

“孟蘭亭,你是豬嗎?”

“彆人說什麼你都信?”

“叫你去,你就敢去?”

孟蘭亭人撲在了前排座位的椅背上,雙手扶住了,慢慢地坐了回去,抬起頭,見馮恪之已經轉過頭,正衝著自己厲聲嗬斥。

他一臉的怒容,兩隻眼睛仿佛冒火,神色看起來,前所未有的凶惡。

孟蘭亭還是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

比去年底兩人初次在街頭遇到,自己因為不願賣他頭發惹怒了他時的模樣還要嚇人。

她不禁瑟縮了下,遲疑了下,小聲地解釋:“……我出來前,已經打電話告訴了周……”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你還和我頂嘴?”

“我先前分明已經提醒過你,姓顧的不是什麼好東西!”

“晚上要不是我來得及時,誰知道還會出什麼事?”

他頓了一下。

“男人有多壞,你知不知道?”

孟蘭亭咬了咬唇,垂眸,沉默了下去。

“不滿?”

他哼了一聲,冷笑。

“前幾天對著我的時候,不是很厲害嗎?還打我!現在被人耍得團團轉,把你騙去給賣了,恐怕你都會幫人數錢!我告訴你,上海最不缺的就是流氓騙子和無賴!搞的,還就是你這種沒腦子的女人!”

孟蘭亭隻覺頭疼欲裂,心情更是惡劣到了極點,根本就不想再聽他在自己耳邊咆哮了,默默推開車門走了下去,朝著對麵的一輛黃包車揮了揮手。

馮恪之頭伸出車窗。

“你彆不知好歹!我對你的容忍是有限度的……”

孟蘭亭恍若未聞,坐上了車夫拉過來的黃包車,說了地址。

車夫拉起來就跑。

“我操!”

馮恪之低低地詛咒了一句,下車,幾步追了上去,命車夫停下。

“下來!”

孟蘭亭不動。

馮恪之伸手,將人從黃包車上連拖帶抱,弄了下來,帶著回往車上。

車夫有點舍不得這樁生意,更是好奇心作祟,站在一旁看著這對顯然是鬨彆扭的男女情人,不肯走。

孟蘭亭的手腕被他再次緊緊地鉗住了,掙紮,非但掙脫不開,本就被攥得餘痛未消的手腕,更是痛得不行了。

這一晚上,所有的失望、難過,還有此前那在日複一日的無望尋找中慢慢積聚出來的恐懼和絕望,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仿佛被投了火苗的油爐,“砰”一下,全都爆裂了開來。

“晚上你是幫了我!我謝謝你!但我沒求你來!”

“就算你不來,那種地方,他能拿我怎麼樣?滾開!我的事和你無關!”

她嘶著聲,胡亂抓起馮恪之那隻攥著自己手腕的胳膊,張嘴一口咬了上去。

馮恪之嘶了一聲,鬆開了手。

孟蘭亭用儘全力,將他狠狠推開,轉過身,黃包車也不坐了,沿著人行道朝前疾步而去。

馮恪之沒有防備,被她推得一連後退了好幾步,站定,衝她背影怒道:“你不會蠢得下次又跑去上人家的當吧?我告訴你,你的弟弟已經不在了!”

他的聲音隨了夜風,飄進了孟蘭亭的耳朵裡。

她猝然停住腳步,遲疑了片刻,慢慢地轉過臉,看著身後剛才說出了那句話的那個人。

馮恪之的話剛說出口,立刻就後悔了,見她已經朝著自己走來,急忙擺手:“算了!我剛才胡說的,你彆理!我的意思是說,下次你要是再遇到像今晚這樣的事,先和我……”

孟蘭亭的步子越邁越快,人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

他停下了。

“馮恪之,你剛才說什麼?”

她微微仰臉,睜大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輕輕地問。

空氣仿佛凝固了。

就在這一刻,生平第一回,馮恪之竟然不敢和人對望。

他避開了她的視線,不自然地將臉轉了些過去:“我說了,是我胡說的……”

“請你務必和我說實話!”

“如果我的弟弟真的沒了,我是最有權利知道這個消息的人!”

孟蘭亭的聲音微微顫唞,仿佛風中飄著的破碎羽毛,隨時就要隨風散去。

可是卻又清清楚楚,一字一字,進入了馮恪之的耳。

他轉回臉,低眉,和她四目相對。

“我要你說!”

孟蘭亭嘶聲,忽然提高了音量!

馮恪之眉目微微一動,片刻後,低聲說:“兩個月前,我爹就查到了你弟弟的最後去處。他……”

“不在了。”

孟蘭亭眼睫微微顫唞了一下,眨了下眼睛。

“據我爹的查到的消息,你弟弟當時下船後,立刻就和幾個同歸的青年一道去了北方,參加了長城戰役……”

“他應該已經犧牲在了那一場戰役裡……”

馮恪之的聲音,打住了。

夜風沉醉,貪婪地親%e5%90%bb著她的鬢發,撩動了她的一片裙裾。

他麵前的這個女孩兒,就這樣靜靜地立著,沒有任何的反應,那張姣麵之上,連當有的哭泣或是悲傷,也尋不見半分蹤影。

她一動不動,連眼睫,也未曾再眨動過了。

馮恪之望著她,心底忽然生出了一種強烈的衝動,極想將她摟進自己的懷裡,讓她哭出來。

他會好好地安慰她。

他的手微微動了一動,又停住了,也沉默了下去。

半晌,孟蘭亭輕輕眨了下眼睛,牽了牽嘴角,朝他微微一笑。

“馮公子,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我知道了。”

她的語氣平靜異常,說完,轉過身,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朝前走去。

她的步子邁得不快也不慢,就和身邊那些來來往往的路人一樣,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區彆。

那個一直等著的車夫,看了眼還站在原地的馮恪之,拉起車,急忙追了上去。

她上了車,被拉著,往之大的方向去了。

夜色越發漆黑,路邊霓虹,也閃爍得越發迷人雙眼。

這個時間,在這座紙醉金迷的雲間浮城裡,上流人,才剛剛開始屬於他們的狂歡。

孟蘭亭經過玻璃門窗裡射出璀璨燈火的大華飯店,經過那間她第一天來上海,曾短暫停留過的榮記糕點鋪。

那裡早已打烊,漆黑一片。

她雙眼望著前方,神色木然。

車夫拉著她經過了之大,去往被告知的周家地址。快走完愛夢路時,一隻老舊的車軸,終於經不住這段距離不算短的奔走,發出了行將斷裂的哢哢之聲。?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車夫停下,檢查了一遍,懊喪不已,一邊用脖子上的汗巾擦著臉上跑出來的熱汗,一遍嘟囔著倒黴,說修車要花至少兩塊錢了。

孟蘭亭從車上爬了下去,將身邊的五塊錢遞了過去,自己朝著周家的方向,繼續走去。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兩腳忽然絆在一起,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車夫還在檢查車輪,見她忽然摔倒,喊了一聲,沒有反應,靠近,這才發現,剛才摔了一跤的這個年輕小姐,竟然坐在路邊,雙手蒙臉,在無聲地流淚。

她哭得是如此悲傷,沒有聲音,眼淚卻從指縫間,不住地滾滾而下。

車夫遲疑了下,疑心她是和剛才那個男青年之間的戀愛糾紛所致,終於還是不敢靠近,搖了搖頭,急忙拉著車走了。

弟弟死去了。

這一次,是真的再也沒有任何希望了。

哪怕此前已經有過這樣的心理準備,但這一夜,當這樣的結果,真的變成了現實,降臨到了頭上的時候,孟蘭亭才知道,什麼叫做悲痛欲絕。

夏日的夜晚,這個時間,愛夢路口,還零星有路人來回穿行。

他們經過孟蘭亭的身邊,並沒有人覺察到路邊這個坐在地上的人,正在哭泣。

她將臉深深地埋在膝上,不停地流淚,壓抑得連氣都要喘不出來了,兩隻肩膀不停地顫唞。

馮恪之一直跟在她的身後,遠遠地跟著。

他就站在距離她十幾米遠的一株樹後,默默地看著。

當覺察到她是在哭的時候,馮恪之感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什麼緊緊地攥住,頃刻間,收縮成了一團。

他再也忍不住了,從樹後奔了出去,來到她的麵前,蹲下去,伸出臂膀,將那具因了壓抑而劇烈顫唞著的身子,抱到了自己的懷裡。

第54章

馮恪之不敢抱她太緊,隻是輕輕地摟住了,手掌略帶了些笨拙地拍著她的後背,低頭在她耳畔哄:“你哭出來吧。”

“沒關係的——”

頓了一下,他又添了一句。

孟蘭亭沒有推開他,沒有掙紮,也沒有任何的彆的反應,依然那樣將臉埋在臂彎裡,就好似他並不存在,也沒有將自己摟入他的懷中一樣。

但是馮恪之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懷中那具柔軟的帶著些涼意的身子,仿佛比剛才顫唞得更加厲害了。

他甚至聽到了她撞在一起的紊亂的呼吸之聲,慌忙鬆開了她。

“行,行,我不碰你!你自己哭!”

孟蘭亭再也忍不住了,嗚咽著,一下哭出了聲。

充滿悲傷的哭泣之聲,飄蕩在林蔭道的上空,打破了這夜的寧靜。

生平第一次,馮恪之遇到這樣的棘手情況。

她一直哭個不停,他開始在她身邊打轉。

“蘭亭,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錯!”

“我讓你打!隨便你打!你彆哭了!”

他哄著她,把自己送到她的麵前,低三下四。

然而回應他的,是她越發悲傷的哭泣之聲。

馮恪之實在想不出來了,這樣的情況之下,自己還能乾什麼。

最後他隻能蹲在她的麵前,呆呆地看著她哭。

“蘭亭!是你嗎——”

忽然,身後照來一道車燈的光,接著,傳來焦急的呼喚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