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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華亭 蓬萊客 4310 字 5個月前

說完,她看著孟蘭亭。

奚鬆舟也望著她。

“原本就該我主動去拜望馮伯父的。前兩天到的時候,想著正是年底,怕打擾了伯父,預備年後再作打算。承蒙伯父邀約,還要八姐您親自來,慚愧得很。我隨時都方便。”

“那太好了!家父急著想要見你。原本我是打算今天就陪你去南京的。不巧公司臨時來了點事,我一時脫不開身。正好奚表叔要回南京,我就拜托他代我送你過去了。”

“蘭亭妹妹,你不會怪八姐怠慢吧?”

孟蘭亭見她笑%e5%90%9f%e5%90%9f地看著自己,急忙搖頭,望了眼奚鬆舟。

“孟小姐沒問題的話,我是非常願意的。”

孟蘭亭隻好道謝:“又要麻煩奚先生您了。”

奚鬆舟顯得很是愉快:“我是順路的,何來麻煩之說。”

馮令美在旁,也暗暗地鬆了口氣。

能這麼順利就找到孟家女兒,隻能說是運氣好。

她先是通過孟家所在的地方縣長,得知孟家女兒來上海去投之華大學的周善源教授,繼而找到奚鬆舟。沒想到一問,竟然這麼巧,老教授不在,奚鬆舟接待了孟蘭亭。於是順理成章,就這樣見到了麵。

而之所以請奚鬆舟代自己送她去南京,也是考慮到弟弟之前的態度,不敢立刻叫他知道,不便同路。

現在一切安排妥當了,馮令美和孟蘭亭再閒敘了幾句,因火車點到,親自把兩人送到了車站,含笑道彆,立刻回去,急著向馮令儀電話彙報進展。

“大姐,我找著人了,也安排好了,特意錯開,請鬆舟先幫我送她去你們那裡。”

“馮家女兒怎麼樣?”

那頭,馮令儀問。

“人材沒的說,大姐你自己看了就知道。稍晚點,我再帶小九回去。”

……

上海到南京的下關站,車程將近十個小時。

這一趟旅途,和孟蘭亭幾天前的坐車經曆,猶如雲泥之彆。

年關將到,南京又被定為國都,乘火車往來滬寧之間的人流極大,達官貴人更是紮堆。奚鬆舟臨時改了點,訂不到包廂了,但頭等車廂的位置也是非常寬敞豪華,茶台、餐點、咖啡吧,一應俱全,兩人同座。

火車開動後,奚鬆舟向孟蘭亭介紹了些沿途站點和南京的風物,隨後從隨身攜帶的一隻文件包中取出一本舊書,問道:“孟小姐,這本書的譯者,是不是令尊?”

孟蘭亭看了一眼,發現是父親去世前完成的一本關於西方微積分的翻譯著作。當時家中已經無力付梓,最後還是周教授籌資,刻印成書,以作紀念。當時不過發了幾百冊而已。因為國內的大環境,包括大學在內,重文薄理,尤其數學,投身者更是寥寥,成書之後,無聲湮寂。

孟蘭亭家中存有這本書,但沒想到,奚鬆舟竟也會有,很是意外,點了點頭。

奚鬆舟笑道:“是這樣的,之華大學數學係學生少,今年新生報考就讀,不過五人而已。學生少,教書的也少。周教授要帶高年級學生,還經常學術公差,無法兼顧。我從前讀經濟時,也修過數學,成績還算可以,有時就被捉來臨時抱個佛腳,給新生上上課。西方微積分的譯本,國內已有數版,但令尊的這版,譯得深入淺出,稍加改編,很適合用作新生教材。版本資費,你儘管開口,我必如數奉上。”

孟蘭亭拿起這本或許從前一直躺在圖書館故紙堆裡的舊書,打開,看著泛黃扉頁那篇她熟悉的譯者自序,心裡湧出一陣淡淡的傷感。

“父親畢生研習數學,愛好而已。倘若知道今日能為教學提供幾分利用價值,在天之靈也是欣慰。我更不需要費用。奚先生儘管取用。我反倒要感謝奚先生,讓先父舊作能有機會重見天日。”

奚鬆舟注視著她:“好,那我就用了。謝謝孟小姐的玉成。”

孟蘭亭朝他啟齒而笑。

冬日午後一片燦爛的陽光,透過車窗那扇擦得一塵不染的玻璃,映在年輕女孩的嬌龐之上,貝齒潔白如玉,眼眸好似兩汪澄水,長睫一根一根,纖悉畢現。

奚鬆舟微微閃神,直到對上她投來的目光,才回過神,自己暗中略感窘迫,稍顯倉促地站了起來,笑著說:“出來得急,你還沒吃飯,餓了吧?你稍坐,我去餐車,看看有沒空的座位。”

孟蘭亭目送他背影出了車廂,微微偏頭,望著車窗外不斷後退的沿途景象,陷入了凝思。

……

當天晚上,九點多,火車抵達南京的下關站。馮家司機兼衛兵,早已開車過來等在那裡,同行的還有一個女仆。

孟蘭亭和奚鬆舟道彆,感謝他這一路的照應,在對方的注目相送之下,上了汽車,離開火車站。

汽車沒有直接先去紫金山南麓,而是送她到了位於頤和路儘頭的一處彆墅官邸中。汽車穿過衛兵站崗的大門,停在一個鬨中取靜、麵積足有幾個足球場大的花園裡。

在這裡,孟蘭亭第一次見到了馮家長姐,那個有名的夫人。四十多歲,中等身材,容貌端莊,著了合體的黑色絲絨旗袍,沒有修飾,卻風度不凡,貴氣逼人。

但她仿佛有些怕冷。

房中已經很暖了,她還戴著帽子,肩上也披了件裘皮披肩。

“夫人,孟小姐到了。”

衛兵將孟蘭亭帶進客廳,敬禮後離去。

廳裡燈火輝煌,角落中站了幾個神色嚴肅、身穿整齊製服的女傭,視線落在孟蘭亭的身上。

孟蘭亭知道坐在椅子裡的那個夫人也在看著自己,穩住神,上前幾步,微微欠身行禮,微笑道:“夫人,我是孟蘭亭,很榮幸能見到您。”

對方露出笑容,點了點頭,示意她來到自己的身邊,讓她坐下,先是詢問她今天路上的情況,又問她前幾天,在上海如何度過。

她說話的語調,不緊不慢,聲音低沉,吐字清晰。

孟蘭亭一一作答。

“記得當初家父與令尊交往,我已結婚。雖然無緣見叔父一麵,但從前也沒少聽家父在我麵前提及令尊。一晃眼,這麼多年就過去了……”

她仿佛有些感慨。

孟蘭亭沉默著。

“聽說你弟弟出國留學了。先前你母親還在時,家裡就隻你母女二人,想必有些不易。是我的疏忽,沒有照顧到你們。怎麼你也不來個消息呢?”

她柔聲問道,問完,目光停在孟蘭亭的臉上。

“家道雖然中落了,但日子還是能夠安度的。夫人肩係家國,席不暇暖,蘭亭不好無事空擾。”

馮令儀笑了,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那這兩年,你和你母親都是怎麼過的?”

“我中學畢業後,就去縣城女中教書了,加上從前家中還有幾畝薄田,度日不成問題。”

“你教的是什麼科目?”

馮令儀仿佛頗感興趣。

“數學、博物、國文、英文、圖畫、書法,除了體操課目,其餘沒有沒教過的。”

孟蘭亭微笑。

“我老家地方小,女中統共也沒幾個學生,一缺老師,校長就拉我代課。好在中學教本簡單,勉強為之,貽笑大方。”

馮令儀再次笑了,點頭,凝視了她片刻,說:“你累嗎?你從上海剛坐車到來,這會兒也不早了,本該讓你先去休息的。隻是父親知道你今天會到,這會兒恐怕還在等著……”

“我不累。我也想早些見到伯父。”_思_兔_文_檔_共_享_與_線_上_閱_讀_

孟蘭亭立刻站了起來。

馮令儀微微頷首,轉頭吩咐人,準備出門。

馮令儀和孟蘭亭同坐一車,半個小時後,汽車停在了南麓彆墅裡。她將孟蘭亭帶到二樓的書房。

老馮性子急躁,到老還是不變。已經等了大半天,這會兒毫無乏意,終於見到故人之女,如見故人,心情激動不已。

和剛才見馮令儀時,小心應對不同,對著麵前這個嗓門有點大的長者,孟蘭亭倒是徹底放鬆了下來。一番應對過後,樓下的自鳴鐘,傳來敲擊鐘錘的當當之聲。

老馮聽到了,拍了下額頭。

“看我,隻顧高興,忘了你坐了一天的車,小孩子家家的,怕早就累了!”

他吩咐長女:“令儀,帶蘭亭去休息。她就留我這裡。房間已經準備好了。”說著,一疊聲地叫人。

孟蘭亭站了起來。

“伯父,夫人,我不累。今天空手而來,見到兩位尊長,誠然是我的幸事。實不相瞞,我這趟從家裡出來,原本就是存了登門的心。除了拜望伯父和夫人,另外有件事,想請伯父和夫人能夠出手相助。”

老馮一愣,隨即仿佛明白了什麼,一張臉立刻就笑開了花,滿口應承:“快說,快說!”

馮令儀看了眼喜笑顏開的父親,又望向麵前的孟家女兒,若有所思,但並沒有開口。

孟蘭亭就將自己的來意說了一遍。

話音落下,見對麵的馮家父女相對望了一眼,就說:“人海茫茫,光靠我自己,想打聽到弟弟的下落,幾乎是沒有希望的。我實在是沒有彆的辦法了,這才厚顏找了過來,懇求伯父和夫人,能出手助我一臂之力。不管最後結果怎樣,我都感激萬分。”

老馮仿佛終於回過神來,立刻點頭:“沒問題!你該早些來找伯父的!往後這事,就是伯父的事了。你先安心留下,伯父明天就叫人去打聽。”

孟蘭亭十分感激,真正地感激,深深鞠躬,再次道謝。

老馮慨歎:“好孩子,快不要這麼見外。馮孟兩家什麼關係?這些年,要不是我的疏忽,你們也不至於難到這樣的地步……”

他的自責之情,流露無遺。

馮令儀看了眼孟蘭亭,笑著應了父親兩句,隨即親自領著孟蘭亭到了替她預備的房間,叮囑她安心休息,這才回到書房。

已經很晚了,老馮還毫無乏意,興奮不已,和長女說了些過去的事,感慨時光飛轉。

想當年,那個自己一眼相中的孟家玉雪女童,如今竟已長成了這樣一個亭亭少女。

“爹,過了年,小九又大一歲。雖說現在和早年不同,就算再遲個幾年,咱們也不必著急。但咱們家情況特殊,小九這年歲,也是可以成親了。他回國後,我就考慮過幾戶有這意思的人家。門戶是沒問題的,女兒也都不錯。那些小姐,小九也都認識的。”

馮令儀搖了搖頭。

“我才開個口,小九就蹦了起來。”

“他那個犟脾氣,爹你也知道,自己不點頭,根本就壓不下去。何況我自己,也總覺得小姐們差了點意思,也就算了。當時我也想起過爹你早年和孟家的那點事。但實在是年常日久,時代也不同了,怕孟家也早不當一回事,說不定女兒都已經許配人了,加上那時,我身體又有點問題。當時是想著,什麼時候派個人下去打聽下,徹底把這事給了了。一拖,就到了現在,這麼巧,蘭亭自己找過來了……”

她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