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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華亭 蓬萊客 4368 字 5個月前

一聲槍聲響起。

“媽呀——”

伴著一道撕心裂肺般的慘叫之聲,辦公室裡徹底安靜了下來。

市政府樓落成以來,這麼些年,頭一回,在這裡傳出槍聲。

接二連三的槍聲,很快就將所有人都引了過來。

槍聲是從四樓馮恪之的辦公室裡發出的。

眾人不敢靠近,聚在附近,竊竊私語。

市府秘書長張成急匆匆地趕來,壯著膽子敲門。

啟鎖聲中,門開了,馮家的小九爺站在門後,好端端的,沒少胳膊,也沒少腿。

張成鬆了口氣,朝裡張望,看見工部局的丁風倒在牆角的地上,雙眼緊閉,褲,襠處一片濕痕,仿佛失禁,旁邊散著一朵似從枝上打下來的水仙花,人不知是死是活,不禁吃了一驚,看向馮恪之。

“剛才和丁處長玩了個遊戲而已。沒想到丁處長膽子太小,嚇暈了。驚動諸位,是我不好。”

馮恪之吹了下發燙的槍口,在周圍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之下,揚長而去。

……

馮令美的時裝公司位於繁華的東山東路上,整整一座七層的樓房。臨近年關,異常忙碌,已是下午六點,外頭天也黑了,她還沒離去。

正和會計老陳說著話,一個今年才入職的女秘書叩門而入:“馮小姐,外頭一個自稱何方則的軍官來找您,我讓他等在會客室。”

老陳扶了扶鼻梁上滑落的眼鏡,收起麵前的賬本:“何太太,我這裡沒事了,明天就能結完賬目。我先去了。”說完出去,經過時,朝女秘書了眼皮,搖了搖頭。

女秘書不明所以。

馮令美說:“讓他上來。”

女秘書應聲要去傳話,又被叫住。

“算了,我下去吧。我也走了。你幫我把這裡的東西收拾好,就可以回去了。”

“好的馮小姐。”

女秘書急忙拿來她的大衣和包,馮令美接過,下了樓。

何方則坐在一張椅子上,軍帽脫了,端端正正地放在茶幾麵上,他雙手交握,兩邊胳膊支在膝上,身體微微前傾,視線落在對麵的一尊古董瓶上,目光一動不動,聽到高跟鞋敲地而來的腳步聲,轉頭,臉上露出笑容,站了起來,朝著馮令美走了過去。

“阿美!”

馮令美靠在門口,雙臂交叉抱%e8%83%b8,淡淡地道:“什麼事?”

何方則遲疑了下。

“昨晚你沒來。今晚你有空嗎,我想請你吃飯。”

馮令美的語氣斬釘截鐵:“我很忙,沒空。你不必多事,往後不要來了。”

她轉身而去,走了幾步,又回頭。

“還有,過年你也不必去南京。爹跟前我會替你解釋的。”說完轉頭出門,上了司機的車。

何方則追了出來,看著汽車離去,在原地停了半晌,低頭點了支煙,深深吸了一口,轉身慢慢去了。

馮令美回了馮公館,向迎出來的馮媽問弟弟,得知他還沒回,走了進去,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踢掉高跟鞋,靠了上去,揉著眉心。

馮媽是老傭人,見她一臉疲倦,說:“八小姐還沒吃飯吧?先吃飯吧,小少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呢。”

馮令美點了點頭:“我先上樓換衣服。”

她站了起來,正要上去,電話響了。

馮媽接了起來,立刻轉給馮令美:“是大姑奶奶。”

馮令美接過電話:“大姐,有事嗎?”

馮家長姐的年紀比馮令美大了很多,已經年過四十,地位超然。

她的聲音從電話傳了過來:“小九在嗎?”

大姐的聲音,聽起來和平常差不多,慢條斯理,但馮令美感覺的出,還是有點異常。

“他不在家。出什麼事了?”

“小九今天在辦公室裡朝同僚開槍,驚動了全樓的人。”

馮令美吃了一驚:“人被打死了嗎?”

“人沒事。說小九往人頭上頂了一支什麼花當靶心打。把人嚇暈了。”

馮令美鬆了口氣,咳了一聲。

“我還當多大的事呐!沒出人命就行。人哪家的,要麼我去看看。”

“交通部孫次長家的一個親戚。算了,你不必去了,我這邊已經招呼過,沒事。問題就是爹。他也知道了。打了好幾通的電話,一直找不到小九,這會很生氣。”

馮令美忙道:“行,行,大姐,情況我知道了。你趕緊勸爹,彆氣。咱們家小九,皮是皮了點,但也不會無緣無故拿人開這種玩笑的。你等著,我這就去找他,找著了就給你打電話。”

馮令美掛了電話,正要出去,門房老丁進來,說外頭來了鬆雲記掌櫃,有事求見八小姐。

鬆雲記是前朝開下來的一間老古玩店,掌櫃姓胡,北方人,和馮家是老關係了。馮令美自然認得人,雖然急著想去找闖了禍不知道野到哪裡去的弟弟,但見人已經上了門,便也暫緩。

胡掌櫃依然老生意人的打扮,長袍嵌鼠皮馬褂,笑嗬嗬的,看見馮令美,滿口寒暄好話。

馮令美笑道:“胡掌櫃,您的好話我都收了。但實話和您說,我是有事正要出去的。您要是有什麼新寶貝要我瞧,咱們改個時間。”

胡掌櫃擺了擺手:“看您說的,我是這麼沒眼見力的?敢上門兜售我那點破東西?我是今天收了樣東西,怕出自你們家,怕萬一有事,所以上門求個放心。”

馮令美立刻聽出內情,請胡掌櫃落座。

胡掌櫃從懷裡摸出一隻紮繩的紅絲絨袋,打開口子,倒出一麵玉牌,托在自己手心,遞了過來,說:“今兒鋪子裡來了個人,說年關到,要賣這祖上傳下來的東西過年。我打小乾這行,入眼的東西,沒上千也大幾百了。不是自誇,但凡好東西過眼,絕不會認錯,何況還是從我自己手裡出去的?”

他指著玉牌上鏤刻的“福傳萬代,祿享千秋”八字。

“我記得清清楚楚,這是早年從我這裡轉給令尊的。紋理、字體,一模一樣,不會記錯。怎麼成了彆人家的東西?我就把那人請了進去,連哄帶嚇唬,最後跟過去,弄來了另樣原本一起的東西……”

胡掌櫃說著,又摸出一個信封,遞了過來。

“八小姐,您看看裡頭。”

馮令美打開。

裡麵是張合婚庚帖。應該年長日久,紅底已經褪色了,但黑字卻還是清清楚楚。

紙張最右,用毛筆寫了“龍鳳合婚”四字。接著往左,先是“乾造民國五年四月初八日午時生”,邊上幾列小字,列明八字和五行屬性。

這是男方。接著女方。說“坤設民國七年六月十三日卯時生”,後麵同樣是八字和五行。

最後是“五行合庚,陰陽相屬,天造地設,馮孟姻親。”

立帖時間是民國九年十二月初六。

馮令美驚訝無比。

這上頭男方的生辰八字,她自然知道,就是弟弟馮恪之的。

“八小姐,您看,這應該是貴府的東西吧?”

馮令美看著手中的庚帖和玉牌,忽然想了起來。

那時她雖然也還小,但卻留有印象。

記得那一年,弟弟似乎三四歲的樣子,父親出門了一趟,回來就說偶遇故人,十分喜歡對方家的女兒,且對方世宦門第,名顯望重,要是早個十幾年,那就是自家高攀了。當時就拍板,替一雙兒女定了親事。

這個早年或許是父親一時衝動之下立的婚約,在中間經過這麼多年的人事變遷之後,後來慢慢淡去。

要不是現在突然冒出這兩樣東西,她根本就想不起來,還有這樣一回事。

馮令美一下抬起頭:“胡掌櫃,這東西怎麼流出來的?”

胡掌櫃忙道:“說是從火車站一個年輕小姐那裡弄過來的。”

馮令美忙向胡掌櫃道謝,送走人後,看著麵前的東西,皺眉沉思之時,門廳外起了一陣腳步聲,抬起頭,看見弟弟兩手插兜,從外頭晃了進來。

第7章 ⊙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八姐,你在看什麼?”

馮恪之眼尖,馮令美還沒來得及藏好庚帖,就被他奪了過去。

“怎麼寫了我的生日……”

馮恪之抬眉,抖了抖手中的紅紙。

“這都什麼玩意兒?還龍鳳配?”

馮令美隻好解釋:“你小時候,咱爹曾替你訂過一門親事。這就是當時留給女家的庚帖。”

“親事?”

馮恪之微微一怔,再次低頭,盯著紅紙。

“民國九年,我四歲?”他的語調一下提了起來,視線掃過女方的生辰八字,一臉嫌惡,又逐字逐句地念:“……五行合庚……陰陽相屬……天造地設……馮孟姻親……”

“哈哈哈哈——”

他仿佛再也忍不住,爆出了一陣大笑,一邊笑,一邊說:“什麼意思?這是哪裡冒出來的老黃曆?八姐你彆跟我說,這女的現在拿了這破東西,找上門來就要嫁我?做夢!想都彆想!就算孟家女兒是天仙,我也不會娶她的!”

馮令美忙說:“不是,不是孟家人送來的。是鬆雲記的胡掌櫃拿來的。”索性把來曆簡單說了一遍。

馮恪之眯了眯眼,哼了聲:“還不是一樣?要不是想纏上來,誰出門還帶著這玩意兒?”

他的眼底眉梢,露出不加掩飾的厭惡,兩手一扯,“嘩啦”一聲,庚帖從中一分為二,被撕成了兩半。

“彆——”馮令美急忙阻攔,已是遲了。

馮恪之隨手將撕成兩半的庚帖丟在地上。

“這種沒用的東西,還留著乾什麼!”他漫不經心地道,皮鞋底踩了過去,留下一記黑印。

馮令美搖了搖頭,自己過去撿了起來。

“八姐,昨晚你明明答應我的,為什麼又不來?姐夫空等了一晚上!”

馮恪之不再理會那張紅紙,一屁股坐進沙發,沒好氣地問。

雖然已經過了一個白天,但提起這個,馮恪之心情還是鬱悶不已。

馮令美把撕成兩半的庚帖連同那麵玉牌一道放回信封裡。

“我答應的是和你去吃飯,不是他!還有,我和他的事,你以後彆摻和!”

“八姐,姐夫哪裡不好,你憑什麼這麼對他!”

“大人的事,你少管。”

馮令美坐直身體,看著他,臉色轉為嚴肅。

“我問你,白天你在辦公室開槍,把人當靶子打,怎麼回事?”

馮恪之拿起幾上果盆裡的一隻蘋果,歪在沙發上,咬了一口。

“那家夥自找的。貪汙不說,還想賄賂我。我不過開了幾槍,和他玩玩而已。”

“你說的輕鬆!狀都告到了南京!爹也知道了!就剛才,大姐電話打來了!你又闖禍,爹氣得不輕!你自己說,怎麼辦?”

“我這就自己打電話過去,讓他罵死我好了。罵不死,我再去南京送上門讓他打。”說著丟下蘋果,抓起電話。

對著這麼個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弟弟,馮令美也是無可奈何,怕父親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