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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熟悉的,滿腹小聰明,卻又天真無邪的小公主。

“說起來……我聽阿誠說,殿下剛才去見了那扶族人?”

池魚一愣:“是那位吉毓婆婆嗎?”

穆周山也有些驚訝:“聽聞那會說漢話的祉叔這兩日病了,你從哪裡知道她叫吉毓婆婆的?”

沒等來池魚回答,穆周山就自己說了下去:“莫不是順貴妃告訴殿下的?難怪了,吉毓婆婆原本就是她的仆從。”

“仆從?”方才見那些少年少女對那位婆婆十分尊重的模樣,本以為是地位極高之人,隻是那位馳愉公主母妃的仆從嗎?

還是說,那位順貴妃本來在這那扶族裡十分高貴?

穆周山更驚訝了:“殿下不知道嗎?貴妃娘娘是這一代的格爾,自然是要受全那扶族尊敬的,那扶全族都是她的子民,吉毓婆婆作為她最親近的仆從,自然地位也比普通的族人高上許多。”

接下來從穆周山的講述中,池魚才知道了有關那位順貴妃大致的故事。

那扶族人每一代都會有一位“格爾”,他們將她當作神女的化身,是要奉給族人一致認為最強的君王。

傳聞中被那扶族選定的君王必當在人間流傳千古,一統江山。千百年前曾有一些野心勃勃的君主來客央瓦布擄奪神女,可整個王城卻因此遭到天譴,在把格爾帶回王宮的那一日突遇地裂,王國就地陷入地底,從此在人界消失。

這一代的格爾,就是被那扶族主動獻給天褚國的。

神女聽起來是一個十分神聖不可冒犯的身份,可是每一代格爾自出生起,就要經曆常人難以忍受的一切。

格爾會被關在一個不見天日的山洞裡,洞內終年燭火不熄。她們隻喝神山最頂部積雪融化的水,吃的是初生不過十日的羔羊和%e4%b9%b3牛。

她們什麼都要學,天文地理,各個國家的語言、文字和禮儀。

繁文縟節規範著神女的一言一行,她們是用尺丈量著生長的,整整十四年不能見到外界一絲一毫,也不能與外人說其它無關的話題。

直到滿十四歲的那一日,格爾從山洞中走出,帶著客央瓦布最聖潔的軀體和靈魂,被塞入一台白色的轎攆,一路從高山抬到平原去。

池魚苦澀得說不出話來。

從不見天日的一個洞裡,進到另一個無明無夜的籠子,一生做一個備受尊重的囚徒,那位順貴妃甚至都沒有說“不”的權利。

像是看到了池魚眼中濃鬱的悲傷,穆周山又道:“但順貴妃不同,她還有吉毓婆婆。”

她原本是教養格爾習字的婆婆,卻格外憐憫馳愉的母妃,因此在課外還會將洞外的一切描述給她。

脖子裡被圈上了重重的枷鎖,可吉毓婆婆卻還想要放她的思維飄出去看看那明月雪山,星空和湖海。

被送往天褚的前夜,順貴妃做了一件對她而言十分離經叛道的事情。

趁著那扶族人前往懸崖邊祈禱神明垂憐的時候,她悄悄地提起裙擺,從那困住她十四年的洞%e7%a9%b4裡溜了出去。

順貴妃在心中描摹過無數次吉毓婆婆提到的那些畫麵,可當她真的看到這星空與雪山的時候,卻覺得從前想象的一切都及不上眼前壯麗的萬分之一。

順貴妃想要去的,是吉毓婆婆告訴她的海。

她那一路上什麼人都沒有見到,順利得超乎想象。

她跑了許久許久,終於看到了不遠處一片無垠的海,還有海邊沙灘上星星點點的白色不棄花。

“格爾,就到這裡吧,我們回去了。”吉毓婆婆的聲音在順貴妃的身後響起。

她笑得天地動容,回首對吉毓婆婆說:“我就知道,都是婆婆給我打點好了一切。”

順貴妃留戀地再看了遠方一眼,隨後低頭淺笑,乖乖地走到吉毓婆婆身前,彎腰握住她的手,輕聲道:“我就做這一刻的央金便夠了,從此一生好好做個格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第71章 71、客央瓦布(三)

池魚真的在軍營中住了下來。

也不知是不是這幻境中的人們天生少梗筋, 不僅穆周山對軍中多了一位公主沒什麼異議,連將士們對她的存在也完全不覺得奇怪。

就是每次見到她都要行禮稍微複雜了一些,軍營中原本沒王宮裡那麼講究禮節, 看得出將士們禮行得不太標準, 動作也十分生疏。

令池魚自己也有些驚訝的是, 她居然對於被行禮這件事適應得非常快。

被稱為公主這件事, 她隻有在一開始的時候有一些驚訝,可想明白這幻境大抵是怎麼回事以後,她就從容淡定地接受了自己是那位馳愉公主的替身。

明明不到一年前她剛被穆周山在紅塵一境裡認錯的時候, 她的反應與現在相比都可以稱得上是歇斯底裡了。

過了年關, 客央瓦布的風雪一日一日,都要比池魚剛來的時候遇到的那一場更小。她才知道這身上上一年到頭有八個月都在下雪,即使暖和了許多, 也隻有草地上的雪是消融的,山頂大部分地方仍然是覆蓋著皚皚白雪。

池魚和將士們相處得很好,她不能上前線去, 於是白日裡便向軍醫們學習了些包紮敷藥的手法, 為受傷的士兵們儘一些綿薄之力。

她不懂什麼排兵布陣、運籌決算,穆周山在帳裡與手下討論這些的時候她就會尋一處僻靜的地方看星星。

聽得犯困, 不如不學。

反正……他打了再多勝仗, 傷亡再小, 最終這裡的所有人都是要死的。

“在想什麼?”池魚正在獨自悲傷著, 身後卻有一個聲音傳來。

“在想……這裡離天空這麼近, 為何找不到我去年夏日記下的星圖?”

穆周山笑道:“看來臣不在的日子裡, 公主在宮中學的東西是愈加廣泛了。”

那自然不是在王宮裡學的, 池魚腹誹, 是三百年後您老自己教的。

“冬日的銀河和夏日是不一樣的, 你不覺得夏天的銀河都要絢爛一些,顏色也更多一點嗎?”穆周山在池魚身邊坐下,懶洋洋地說著話。

他自己都覺得和池魚在一起的時候,好像是三年來為數不多在軍中能夠放鬆下來的時刻。

“原來不一樣啊。”池魚重複著。

不僅人不一樣,原來連星空也是不同的。

穆周山沒坐多久,就起身向池魚伸出一隻手:“今日吉毓婆婆又差人送來一隻小%e4%b9%b3牛,現在應是烤得差不多了,公主可還有胃口?”

池魚看了看那隻伸到自己麵前的大手,比她印象中穆周山的手上要多了許多疤痕和老繭。

那是真正生死戰場裡摸爬滾打出來的、背負著無數人命的手,這麼比起來三百年後穆周山修煉的繭,遠不及這一雙手上的來得沉重。

可是看了一會兒,她卻並沒有將自己的手托上去,在身後的土地上一撐就爬了起來。

“吃得下,一整頭都吃得下。”池魚腳步輕快,蹦蹦跳跳地離開,頭上那扶族人送給她的墜子隨著她的動作撞在一起,沙沙作響。

穆周山的手還維持著方才的動作,直到聽那沙沙的聲音遠去,才眨了眨眼收回手。

是他逾矩了。那可是公主殿下。

穆周山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居然會做出這樣奇怪的舉動。可是他將手伸出去的時候卻是自然得很,就好像做過許多次一般。

同穆周山在一起的時候,池魚還會使小性子,讓穆周山親手給她煮那奶茶來喝。⊥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客央瓦布的牛%e4%b9%b3和她在山上喝到的不一樣,奶味重,腥味也重,卻新鮮得不得了,一旦習慣了那股味道便再停不下來。

而這高山上的茶葉也和她過去喝過的任何一種都不一樣,入口極澀,回味還苦,用水一衝還在茶上浮起一層厚厚的油,可就是這劣質的茶與那腥氣的奶衝在一起,彼此把缺陷衝了個破碎,隻有濃鬱的香甜回味在口中。

池魚也在那扶族人那裡喝過正宗的奶茶,可她還是覺得穆周山泡得更好喝。

讓九臨軍的主帥,用那雙沾滿鮮血的手給她泡奶茶喝,聽起來有些難以置信,可穆周山也習慣了由著這位嬌氣的小公主鬨騰,予取予求。

何況她好像並不如穆周山印象中的那樣嬌氣。

摻了砂石的水能喝,火直接烤出來的牛羊肉也吃得很香,那扶族人的衣服做得不夠細致,連穆周山最初穿上的時候都覺得領口有些磨脖子,可這位尊貴的公主殿下卻全然接受得很快,半句苦和累都不曾說。

一想到這裡,穆周山又覺得頭疼欲裂。

池魚剛掀開帳簾便看到穆周山皺著眉頭,她一時不知道該退出去不惹他心煩,還是先問候一番再離開。

穆周山卻喊住了她:“殿下,方才忘了同你說,吉毓婆婆差人送小牛羔來的時候帶了句話,讓你明日午時去她那裡坐坐。”

池魚點了點頭,把將士們分來的饢餅放在穆周山桌案上就想離開,遲疑片刻還是回頭問道:“我來的時候帶了些清心靜神的丹藥,你要一些嗎?”

她也有些吃不準這幻境裡的凡人能不能吃得消靈藥的威力,所以說出口之前猶豫了一下。

“不用。”穆周山不多想就拒絕了,也不知怎麼,見到公主的一瞬間,他的頭疼就都好了。

池魚低頭一瞥,看到穆周山擺放在桌上的一枚印章。

是軍章,她拿起翻過來看了一眼,刻的是穆成宥。

“成宥……是你的字嗎?”可問出口,池魚又有些困惑,穆周山現下不過剛及冠,穆成宥這名字似乎已是用了許久,按理來說不應該是他的字。

穆周山挑眉:“三年親我接過九臨軍符的時候,陛下親自授的字,殿下忘了?”

父母雙雙戰死沙場不到一年裡,穆周山自請帶領九臨駐守邊疆,馳旭自然是不允的。穆家在朝中以及百姓裡聲望極高,又付出頗多,所以他並不敢真的把自己的忌憚之心表達出來,隻是以不想穆家絕後為托詞拒絕了穆周山兩次。

然而客央瓦布山腳戰事不斷,九臨自有軍魂,不服馳旭派去的其他將軍,隻服穆家後裔。軍心不穩,戰事紛飛,馳旭卻仍然堅守著不讓穆周山出征的底線。

可不知怎麼得,有一日他忽然就鬆了口。

穆周山臨走前,馳旭為他準備了盛大的祈福拜神大典,還賜了成宥作為他的字。

他父母雙亡,馳旭也算是穆周山牽著一絲血脈的長輩,他這一去邊疆山高路遠,即使沒有戰死沙場,也很難在幾年內回來。

馳旭就做主為穆周山賜了字。

名滿天下,寬恕仁慈。想來這是馳旭寄托在這字裡的含義,穆周山並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君王賜的,接下就是。

他的父親便是穆將軍,九臨軍喊慣了,也隻認那一個穆將軍,穆小將軍聽起來也太寒磣了些,久而久之軍中之人就都喊穆周山成宥將軍。

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