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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刺眼,她忙抬手擋光,與此同時前方闌珊綠意撲入眼底。
迎麵有微風撩亂發絲,夾著淡淡蠟梅香與嫋嫋炊煙味。
她遙望這穀中風景,想笑,卻又皺了眉頭。
二十年光陰流逝,這裡變了好多,一眼瞧去,從原先十五六戶,變成了三四十戶的大村落。
玬珠跟著出來,迫不及待地問:“是這裡嗎!?”
“是,是這裡。”
蘇緲拍拍身上的灰塵,便往前邁出步子,卻不防踩到了石頭,歪了下`身形。
“姐姐小心啊。”玬珠笑道,“這叫,近鄉情怯。彆擔心,你師父肯定還在這兒的。”
桃源穀中,一向安寧。
一行人牽馬往前,遠遠瞧見一大群村民在田間紮堆。說話的聲音很大,似是聊得很激動。
離近了,才聽清楚,哪裡是聊天,分明是在爭吵。
安寧?
好像並不安寧。
“你家牛頂死我家的,不賠還有沒有天理!”
“賠錢我認,賠牛不行!”
“我不要錢,我就要牛!”
“撒手,你小子撒手!”
雙方爭得麵紅耳赤。
死了牛的小夥,使勁兒地拉拽牛鼻子。可他拽得都齜牙咧嘴了,那牛也不肯跟他走。
老漢上去搶繩子,跑得踉踉蹌蹌,腿腳不便的樣子。繩子他是拽到了,可也摔了,撲了一身的泥漿子。
圍在四周的許多村民,跑了幾個上去,硬是把那頭黃牛逼得往前走。
老漢大急,卻是寡不敵眾,用了老勁兒也沒衝開阻攔的人群。
同樣被攔住的,還有一個婦人,一個姑娘,一個少年。不同於老漢沉默的憤怒,眼瞅著牛被拉走,三人哭天搶地,破口大罵。
“村長家的,你不講道理!”婦人聲音哭喊道,“是你家牛非要來挑釁。我早叫你牽走,你非不聽,如今倒要怪我家!”
她旁邊的姑娘不停抹眼淚:“你們黃家的,根本就是合起夥來欺我們外姓!”
少年手裡的扁擔,被兩個壯年男子搶奪下來。
他倒是沒有哭,就是急紅了一張臉,嘶吼著:“要不是為了保村子,我爹會瘸了腿?!要不是瘸了,能讓你們這麼欺負!”
少年人的嗓門兒很大,指著周圍的人罵“你!沒我爹把你救下來,你早被拉去打仗死在外頭了……還有你!沒我爹,你家都絕後了!還有你……”
他說了一大堆。
“你們……你們如今就這麼事不關己的看著?!”
上去幫著搶牛的,其實不過十來人。餘下三四十個村民們隻是圍觀著,少年這番話說得他們又是低頭,又是側身的,很是不好意思。
有幾個小聲交頭接耳起來——
“要不,把村長抬過來吧。”
“老得骨頭都快散了。你敢抬?沒的出了什麼事,他兒子準賴你頭上。”
“他們黃家,可不講理得很嘞。”
大家有心無力。少年的質問,竟沒有得到一聲幫腔。
那搶牛的小夥,得意地啐了一口:“英雄不提當年勇,老說就沒意思了。弄死我家的牛,本來就該賠!”
瘸腿的老漢氣得說不出話。
婦人一屁股坐在泥地裡,哭聲好不淒慘:“我家老季瘸了,秀兒是個姑娘,冬娃年紀又小,家裡生計全靠這頭牛。蒼天啊,這是想逼死我們呐!”
可謂很大陣仗的一番爭執,哭喊的,痛罵的,還有牛在淒厲哞叫……誰也沒有注意到,穀裡進了外人。
玬珠遠遠瞧著,歪著腦袋問:“一頭牛而已。為什麼說,讓他們賠牛,就是要逼死他們啊?”
蘇緲眯了眯眼,剛進穀時的熱切悄然淡去了。
“家裡養頭牛,到了耕種的節氣,可以租借給彆家犁地,靠此換點錢物。這牛,大概是他們家頂梁柱。”
玬珠:“可是,他們也說願意賠錢啊。為什麼非要賠牛?”
“洞口窄小,勉強可以過馬。若是想從外頭買牛,隻能買半大不小的。等養到能犁地,少說一年後了。再者,這頭黃牛養得膘肥體壯,難說不惹人眼饞。”
“哦。”玬珠懂了,聳聳肩,“算了,管他們呢,找你師……”
話沒說完,蘇緲卻把馬繩子交給她,跨過田坎,往那人堆去了。
眾人正鬨得不可開交,忽聞一道清澈的女聲穿插進來。
“頂死了人家的牛,豈是賠錢可以了事的。”
鬨做一團的眾人,這才發現穀裡居然……進了外人?!
頓時尖叫四起。
村民們驚恐萬狀地靠攏到了一處,又一股腦地往後頭擠。
害怕的樣子,像一群撞見狼的羊。
這突然出現的女子,一襲月華色的衣裳,身形高挑,薄唇冷麵,自有一股濃重的威壓感。
她還背負雙劍,腰掛飛刀,一見就不是個好惹的主。
“你什麼人?怎麼進來的!?”牽牛的小夥卻是跋扈慣了的,伸著脖子大聲質問。
蘇緲越發近前,勾起一抹輕笑:“來評理的人。”
那小夥將她上下打量一遍,又將後頭的兩人與馬匹都細細瞧了瞧。
許是沒發現明顯的危險,對方又是向著他的,他隨即鬆了臉部的緊繃:“先不論你是怎麼進來的。你也說,他們該賠我牛?”
又跨過一道田坎,蘇緲走到黃牛跟前,抬起手,拍拍可憐的牛腦袋:“我的意思是,賠錢,可不能算是個好辦法。”
小夥樂了:“嗐,那就是賠牛嘛!”
“也不是。”
他話音剛落,眼前劍影忽閃,熱血飛濺。
“咚——”一聲悶響。
牛頭砸進泥地裡,牛身晃了幾晃,慢悠悠側倒下去。牛蹄子彎曲了幾下,似是還沒有反應過來,頭已經斷了。
蘇緲收劍,嘴角淺笑依舊:“賠命,才是。”
第9章 再見師父
牽著一頭牛,變成了牽著一牛頭。
小夥還來不及收緊嘴角的笑,已嚇得一屁股坐進泥水。
這女人,竟一劍斷下牛頭!屬實算得上驚悚。
短暫的寂靜後,緊接著驚恐的尖叫。
村民們無不臉色參拜,你拉著我,我拽著你,互相嘀咕起來。
“完了完了,這下村兒裡沒牛了……”
“還管牛,這女魔頭萬一還要殺人……”
“彆擠我!”
一個個噤若寒蟬,集體後退。
蘇緲收劍回鞘,拍去手上的灰塵,笑問:“一命償一命。如此,可夠公平?”
這他娘的又太公平了吧!
現在好了,村裡一頭牛都沒了。村民們卻敢怒不敢言,唯恐女魔頭殺牛不夠,還要殺人。
“哈哈哈……”
一片死寂中,突發一道狂笑,把本就戰戰兢兢的眾人的心,驚嚇得幾乎跳出%e8%83%b8口。
眾人循聲瞧去,都呆了——老季怕是氣瘋了吧,這還笑得出來?
“公平,沒有比這更公平的了!”老頭爽快道。
坐在地上的婦人,咋見老伴兒竟這個癲樣,登時哭得更大聲了。
老漢滄桑的臉上,堆疊起暢快的笑。他拍去手上的泥,一瘸一拐地朝蘇緲走過來:“殺了分肉,好款待貴客啊!”
這黝黑的臉,佝僂的背,拖行的腿……這分明就是個被磨進歲月的老農。
唯有十足的中氣,隱約還有當年的俠士味道。
蘇緲勾唇,回應對麵的笑意。
幾十雙眼睛注視下,她撩袍跪下:“徒孫蘇緲,代我娘,特來問太師父安!”
四周陷入一片驚異與靜默,似連風都停了。
婦人的哭聲,也幽幽止住。
老季眸光一頓,才伸手將她扶起:“你……你娘這些年,過得可好?”▃思▃兔▃網▃
蘇緲:“勞太師父掛念,無病無災,一切都好。”
“那就行,那我就安心了!”老季細細打量著蘇緲,眼裡很是欣慰。
時光就這麼不講道理。
二十年歲月眨眼流走,師父老邁了,她這個半妖,看起來卻不過雙九年華。於是“師父”前頭加了個“太”,自己也降了一輩。
她該早些來的。
她一直以為,師父在這裡會過得很好,猶猶豫豫不敢打攪。以至於,師徒再見時,竟是這樣的光景。
蘇緲心頭酸澀,卻是笑道:“我這兒有兩匹馬,馬馬虎虎能夠犁地,便孝敬給您老人家。”
老季聽罷了,豪爽大笑:“喲,出手如此闊綽,看來是混得不錯啊。行,老頭我都給你收了!哈哈哈……”
方才那小夥,到這會兒終於緩過來了,怒氣衝衝地指著大家夥兒:“都愣著乾什麼,還不快把這女的給我抓起來啊!”
村民們一個個的忽然發呆走神,沒聽到似的。
就連小夥本家的也都默不作聲。
這誰敢抓,不要命了。再說了,村裡一頭牛都沒有,開春犁地的時候,還不得靠老季徒孫孝敬的這兩匹馬。
聽得那小夥鬼叫,老季緊繃了臉。
這會兒,他想起來他那可憐的牛了,便對兒子招招手:“冬娃你過來。”
“爹?”少年一臉茫然,還沒回過神來。
“你帶著大家去把牛解了,各家各戶都分些肉。”
咦?
一雙雙耳朵豎起來了。
老季是豪爽慣了的,大手一揮,“鄉親們,要過年啦,咱都嘗嘗牛肉!”
這個大個餡兒餅掉下來,把村民們砸傻了。那可是牛肉啊!一個個眼饞地瞅著地上那牛。
可一看到老季身邊那不得了的女徒孫,卻都怯怯地沒敢上前。
蘇緲輕挑眉梢:“愣著乾什麼,瞧不起我太師父的牛肉?”
村民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瞧得起瞧得起,哪敢瞧不起啊!”
“這不是怕聽錯了嘛!”
村民們這才一擁而上,樂顛顛地把牛抬走。
還是老季格局大,跟著老季有肉吃!
黃姓小夥見此狀況,愈加暴跳如雷,回頭罵起自己本家:“你們居然也乾看著!”
黃家人:“……”
那不然呢,上去受死?
老季管不上牛,也懶得管黃家人,領著蘇緲和她兩位友人,說說笑笑地回家去了。
師父家三間草屋,一個牛棚,前頭籬笆圍出個小院,裡頭跑著兩隻母雞。
屋前種著石榴樹,樹下擺著一條長凳,金秋時節坐在樹下剝石榴,那叫一個悠哉日子。
師娘高興得合不攏嘴,這一路沒少拉她說話。
“丫頭,你和你娘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呀!我還記得老季帶著你娘來穀裡那會兒,你娘才十四五六的模樣,小臉兒俏得呀!”
蘇緲笑著應:“這麼多年了,師娘還記得?”
“那可不,我家老季呀,隔三差五就要念叨他的乖徒兒。”
老季:“咳咳……”
師娘:“你娘離開之後,他還特地埋了一壇子酒,說埋到你娘回來的時候啟。”
老季又咳嗽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