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是……”

“不是什麼!皇上,臣妾的孩兒因她們而死,您也不聞不問嗎?!”

皇帝緩緩撚動著翡翠念珠,瞧著十分冷淡的模樣,祺貴人再怎麼聲嘶力竭地哭鬨也未曾叫他神色波動半分。

剛剛話裡被她指責謀害‘皇嗣’的敬妃隻得淡淡道:“祺貴人還是冷靜些罷,何太醫已然診治過了,你並沒有身孕。此番……隻是你吃錯了藥,這才導致下紅不止,虧了身子。”

吃錯了藥?沒有孩子?

祺貴人陡然僵住了,隨即望向縮在一邊不敢說話的丁香,不顧還虛弱的身子便撲過去對著她又捶又打:“賤人,你敢害我!”

丁香不敢躲,隻嗚嗚地哭:“奴婢沒有,奴婢沒有,都是照著藥方子煎藥的,奴婢怎麼敢害小主!”

藥方子?

甄嬛眉頭一動:“祺貴人身子不適,大可以傳太醫來診治。太醫院諸多聖手,不比一個小丫頭管用嗎?若是諱疾忌醫,將病氣過給了皇上可怎麼好?”

原本還在發脾氣的祺貴人終於反應過來了,便是她再天真,也知道那個求子秘方是不能現於人前的,因此麵對甄嬛的詰問,她隻能僵著臉道:“隻是女兒家的小病小痛罷了,原想著不必麻煩太醫,沒想到……”

“蘇培盛。”

一直未曾出聲的皇帝終於發話了:“去延禧宮,將那藥方子拿來。”

蘇培盛連忙應是,帶著小廈子等人便往外走。

蘇公公的辦事效率自是不必多說,很快便將那藥方子給搜了出來,何太醫一瞧,便知道這是民間傳的什麼勞什子生子秘方。

何太醫將藥方的事兒說得明明白白,皇帝的麵色頓時更陰沉了些,眾妃大氣不敢出,隻屏息等待著皇帝發話。

“將祺貴人降為常在,禁人於蘆館,無詔不得出。”

隻是說禁足,卻沒說具體的時日,看來真是氣著了。

陵容三人對視一眼,既因著祺貴人心緒複雜,又為皇帝的涼薄而齒冷。

此次是祺貴人,安知下一次,不會是她們中的誰呢?

因著太後的喪儀,也因著皇帝的心結,今年未能啟程去圓明園。

淑質耷拉著臉從殿外進來,安陵容正在寫大字,見著她懨懨地坐在腳踏上,不由得笑了笑:“這是怎麼了?”

太後崩逝不久,宮裡少見歡聲笑語,即便這都八月了,這紅牆綠瓦間仍是靜悄悄的,隻聞得一片片叫得人心煩的蟬鳴聲。

葉瀾依在一旁解釋道:“公主想要看魚,可日頭曬著,魚兒都躲在荷葉下麵不肯出來,公主可不就不高興了嗎?”

這是無聊了。

安陵容淨了淨手,吩咐寶桑去拿些瓜果點心來,走過去抱起淑質,盛夏的天,這幾月又都忙著太後喪儀的事兒,原本肉乎乎的淑質也清減了不少,倒是顯得五官更清晰了些。

淑質懶懶地靠在額娘懷裡,見哥哥來了也不動彈。

弘珩一板一眼地給安陵容行了禮,安陵容把他一並攬到懷裡,想著兩個孩子翻過年便要去上書房念書的事兒,臉上不自覺地就帶出些愁意來。

皇帝這幾月以來脾氣越來越陰晴不定,雖對著她沒說過什麼重話,但她伺候時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當真是累人得緊。

弘珩戳了戳妹妹小胖手上的幾個坑坑,聽著她小貓般哼哼唧唧的,小臉上不禁帶了幾分笑,但抬頭見著額娘怔怔的模樣時,又開始抿唇了。

安陵容忽然覺著眉心被碰了碰,她從思緒中抽離出來,見弘珩收回小手,認真道:“額娘,不煩。”

“額娘不是煩惱。”被這孩子攪得心緒溫軟成一團棉花的安陵容低頭親了親他的小臉,見著他的耳朵迅速蔓上紅色,又笑了笑,“隻是有時候,也會覺得有些累。”

跟著哥哥一起緊張地望著額娘的淑質聽了貼心地摟著她的脖頸:“額娘,睡。”

“傻孩子。”

安陵容摸了摸她的小臉蛋,若是什麼事兒都能睡一覺便解決就好了。

“今年似乎過得格外快些,已經是秋天了。”

甄嬛一麵修剪著花房新送來的秋海棠,一麵歎了口氣:“說是……端妃大概就這幾天的事兒了。”

安陵容穿針的手一頓,看著透過窗紗而來的陽光柔和地灑在細膩軟和的彩綾緞上,端妃的身子本就不好,上一世是她與甄嬛交好,甄嬛拜托了溫實初悉心為她調養身子,加之膝下有了溫宜陪伴,想來前世端妃活得還算不錯。

如今失了這麼層關係,加之端妃心緒也發生了變化,說是端去的藥都喝不下,人整日怔怔地望著窗外,也不知道在望什麼。

“娘娘,您好歹喝些藥下去呢,哪怕是多留些時候,也是好的啊。”見端妃固執地不喝藥,吉祥無奈,含淚勸她,“皇上特地賜了人參下來,就盼望著娘娘能養好身子,再給皇上彈琵琶呢。”

端妃穿著一身泛出陳色的湖藍寶瓶紋樣的長袍,寬大的衣裳攏在她瘦弱的身子上,隻叫人感覺到一股言說不清的悲涼感。

她有些費力地搖了搖頭:“你去,請四阿哥來一趟。”

吉祥不解:“娘娘?”

“去罷。”

端妃說完話便閉上了眼,像是不欲多說,吉祥隻得擦擦眼淚轉身出去了。

“娘娘安好。”

聽著那道已然脫離了稚嫩的少年聲音,端妃慢慢睜開眼:“四阿哥來了。”

四阿哥看著這個似乎連說話都費勁兒的女人,臉上淡淡的:“娘娘有什麼要吩咐兒臣的,儘管說便是。”

端妃笑了笑,她搖了搖頭:“本宮隻是想與你說說話。”

說說話?

自從他剛回宮時,想要求端妃庇佑卻被拒絕之後,四阿哥再未登過這延慶殿。

他們之間哪裡有需要特意說說話的情分?

四阿哥淡淡地想,皇帝近乎於直白地向眾人表達著對他的不喜,他的日子雖說不上艱難,卻也絕對不好過。

端妃,這個大限將至的女人,又能給現在的他什麼呢?

“你是不是還在想,當年本宮為什麼要拒絕你?”

察覺到四阿哥投過來的視線,端妃捂著嘴咳嗽幾聲,將喉間的腥甜咽下去,她緩了緩,才道:“那時候本宮尚在華妃的掣肘之下,自保尚且費勁,更何況還要護住你,實在有心無力。”

四阿哥冷淡道:“自保乃是人之常情,娘娘不必掛懷。”

端妃苦笑著搖了搖頭:“本宮有段時日,也如你這般,日子不如意,便想著叫旁人也不如意些,不然就本宮一個人整日憂懼傷懷,實在是意難平。”

四阿哥沒吭聲,聽著她斷斷續續地說。

“可繞來繞去,還是一無所得。”端妃已經很累了,但瞧著那個孩子抿著唇站在原地的樣子,還是強撐著想把話說完,“有時候自身執念太重,隻會傷著自個兒。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阿哥能明白本宮的意思嗎?”

“執念?娘娘說,支撐著兒臣走到現在的,是執念嗎?”四阿哥輕輕笑了一聲,“娘娘許是不知道,兒臣從小便在圓明園長大,身邊隻有一個嬤嬤跟著,吃食用度,開蒙讀書,沒有一個人曾為兒臣打算過這些。”

“可兒臣本是該擁有這些的,就如同三阿哥一般。”

“這是兒臣該得的,又何來執念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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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娘娘,四阿哥已經走了,奴婢盯著呢,沒有人瞧見。”

吉祥回來時,見端妃似乎疲乏極了一般斜倚在椅子上,見著她時卻輕輕笑了笑:“去尋把躺椅來罷,我想去院子裡曬曬太陽。”

吉祥有些驚訝,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高高興興地應下之後便轉身去準備了。

秋日陽光融融,曬在人身上隻覺得溫暖,骨子裡那股子懶勁兒又起來了。

吉祥貼心地給端妃搭了一條毛絨小毯在身上,笑道:“娘娘難得出來曬曬太陽,這隻是一小會兒,氣色瞧著就紅潤了許多呢。”

端妃微微眯著眼睛,和煦的秋光曬在她端莊美麗的臉上,那樣輕柔的暖意,是她久未感受過的了。

“人啊,總是要出來見見光的,躲在屋子裡一輩子,與那些蛇蟲螻蟻有什麼區彆呢?”端妃說話時的尾音帶了些顫意,吉祥不明白娘娘的意思,但隻要瞧著娘娘有心思出來了,她便高興。

吉祥還在念叨著趁著天氣好,娘娘心情也好,不如把藥給喝了。

端妃躺在晃晃悠悠的躺椅上,腦子裡卻在想方才滿臉陰騭之色的四阿哥。

她活了這麼多年歲,尚且逃不過心底那份執念,非得叫旁人對自己再生出厭惡之心來才堪堪罷休。

來這世上一遭,她又得到了什麼呢?

時至今日她也想不明白,對著滿心陰鬱的四阿哥,她也沒有什麼規勸的心思了,隻歎了口氣,叫吉祥將她前些日子縫的幾件衣裳給四阿哥拿了一並帶上。

她沒有福氣,不能給四阿哥以庇護,這麼一點子微末心意,希望能叫這個苦命的孩子能稍稍得以慰藉。

“吉祥,你去給本宮拿些蜜餞來罷。苦日子過久了,嘴裡沒滋沒味兒的,倒是無趣。”端妃這回倒是沒說什麼,將碗裡的藥喝乾淨了,吉祥看得高興,連忙端著空了的藥碗就往屋裡走,嘴裡還念叨著:“昨日淑和公主帶著幾個妹妹來看過娘娘呢,隻是娘娘昏睡著沒見著人,公主們就留了糖果點心下來,說是娘娘總是喝苦藥難受呢,實在是貼心極了。”

端妃怔了怔,隨即臉上綻放出一個分外柔和的微笑:“是啊。”

吉祥去拿了公主們送來的糖果蜜餞,端妃接著吃了好幾顆,吉祥看著有些擔憂:“娘娘,您腸胃弱,可不能一下子吃這麼多呢。奴婢給您收著,下次喝藥的時候再吃罷?”

端妃閉上眼,感受著那股子柔和的甜意在唇間緩緩化開,她空落落的心似乎也跟著甜了起來。

“吉祥,你把我嫁妝箱子裡放著的緋玉手環拿來。”

吉祥雖然疑惑娘娘平白無故拿這東西做什麼,但隻要娘娘心情好,不再整日裡傷心愁感的,她就放心。

但當她拿著東西回來時,緋玉手環的主人卻在躺椅上沉沉睡去,再也沒能見一麵她心愛的緋玉手環。

端妃的喪儀辦得很是風光,可人都走了,還要這份風光做什麼呢?

“皇上追封了端妃為端和貴妃,允準按貴妃禮來操持後事。”甄嬛將三柱細香放進案前擺著的香爐裡,“可這麼多人,也沒有幾個是真為她傷心的。”

安陵容站在後邊,一身素色雲紋宮裝襯得她有一種楚楚可憐的清麗感,她就這麼抬著頭看著靈堂裡的擺設,未曾上妝的臉上也帶出幾分倦意:“人活一世,待到走了,又有誰會記得呢?平常心便是。”

沈眉莊聽了這話忍不住輕輕嗔怪道:“最近日子雖不太平,可瞧你這模樣,怎得這般倦怠?這樣可不好。”

甄嬛也跟著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