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心般,將方才那小太醫默不作聲賽過去的小紙條狠狠攥緊了,拉著頌芝的手便進了小廚房。

再出來時,兩人的麵色都不算太好。

靈芝見頌芝眼眶泛紅,低聲嗬斥道:“你這般進去,娘娘不就知道了嗎?”

“可是我忍不住啊……娘娘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咱們奴婢的不僅不能為娘娘分憂,但呆頭呆腦地叫娘娘煩心……”頌芝哭得嘩啦啦的,靈芝隻得又把她拉進小廚房:“好了!若你是個膽小的,那便隻管去娘娘麵前嚷嚷便是了!左右我是不怕的,一條賤命,權當賠了娘娘這麼些年的恩情。”

頌芝吸了吸鼻子,她與靈芝是一同被買進年府的,在那之前,她們還是隻能在街頭撿爛菜葉子吃的小乞兒,直到被賣進年府,又成了娘娘的貼身婢子,她們的人生才開始好過起來。

她們為娘娘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當夜,清涼殿忽起大火,原本該在清涼殿前戍守的侍衛卻因肚痛腹瀉而不見蹤影,那扇沉重的朱門也被人從裡邊兒鎖了起來,急忙帶著人過來滅火的小廈子隻得哭喪著臉見火勢越來越大。

完了,完了,待皇上回來他指不定也要隨這清涼殿裡的人葬到土裡邊去了!

烈烈大火燒紅了半邊天空,直到天光熹微,火勢才勉強平息下來。

裡邊兒隻剩下一對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女屍,一人個子高些,一人個子矮些,小廈子叫了原本在清涼殿中服侍的宮人過來辨認,確認了是貴妃年氏與她的宮女頌芝。

太後雖病著,卻仍雷厲風行地封了圓明園,下令眾人都不許外出。

看來,是要將貴妃年氏薨逝一事徹底捂住了。

皇帝驚悉此事,連日騎了快馬自河南回京,在見著那隻剩斷壁殘垣,空中仍存著淡淡焦氣的清涼殿時,身子猛地搖晃了一下。

陪著他趕了回來的蘇培盛都沒來得及擦乾淨臉上的灰塵,便急著上前勉強撐住了搖搖欲墜的皇帝,悲聲道:“皇上!皇上!您可不能倒下啊,這天下萬民還指望著皇上您呢,您這般悲痛,貴妃娘娘在天上見著,也不會安樂的啊!”

明日便是她的冊封禮了。

可她卻於昨晚香消玉殞,他甚至沒能見著她最後一麵。

烈火吞噬,該有多麼痛苦。

她想必是恨極了他罷。

蘇培盛見皇帝勉力站直了,隨後又猛地吐出一口血來,驚得站都站不住了,聲音都快喊劈了:“太醫!快傳太醫!”

第69章

七月的天兒,午後日長影短,勤政殿外幾顆槐樹上蟬鳴陣陣,擾得人愈發心煩。

安陵容站在勤政殿外,縱使有寶桑在身後給她撐著緋羅傘,仍覺著一陣又一陣的熱浪衝得她渾身不舒坦。

好在蘇培盛很快從殿內出來了,一邊兒低聲吩咐小太監們去將那些懶叫個不停的夏蟬給收拾嘍,一邊兒又帶著笑臉對著安陵容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小主,皇上傳您進去呢。”

安陵容對著他微微頷首,寶桑會意地遞上一個分量不輕的荷包,安陵容輕聲道:“天兒熱,公公在禦前伺候辛苦,拿去買些涼茶喝罷。”

“唉喲,小主您真是有心了。”

這幾日來因著帝王情緒低落,加之朝堂震蕩,蘇培盛沒少受罪,那嘴角的泡至今都還沒消下去呢。不過這怡嬪小主既有心,他也不是個愛端著架子不說實話的,做奴才的,平白傲個什麼勁兒?沒得給主子送去收拾他的借口不成?

想到被打了一百大板,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廈子,蘇培盛臉上的笑容更恭敬了些,除卻皇帝主動去瞧了瞧莞貴人和敬妃之外,這怡嬪可是皇帝自個兒親自傳召來入殿侍奉的,賣她個好,自然是劃算的。

“今兒皇上喝了藥,精神還算尚可,小主您放心便是。”

這便在暗示她皇帝今日心情尚可,不會像前兩天那般動輒發怒了。

安陵容對著他笑了笑,自個兒進了殿。

茄皮紫釉獅耳琴香爐中緩緩升起輕薄的煙雲,安陵容垂著眼仔細辨了辨,是她前端時日獻給皇帝的紫油迦南香,清而不寡,用來清心養神是最好的。

皇帝原本低著頭不知道在瞧什麼,聞著那股與殿內所焚香料截然不同的淡淡香氣,這才抬眸去看她:“你來了。”

安陵容依禮福了福身,如今正是貴妃喪期,她沒有打扮得過於華麗,加之她也是個不愛穿紅著粉的性子,隻著一襲竹根青的如意雲紋衫,兩把頭上隻簪了一雙羊脂玉玲瓏釵。

清雅不俗的美人微笑著望向皇帝的時候,他隻覺著心中燒著他終日不得安寧的那把火總算平息了一些。

“來。”

皇帝麵色和緩了一些,安陵容便會意地走到他身後去,摘了護甲,輕輕地為他按起頭來。

“皇上近來總為了許多的事兒傷神,臣妾不過幾日不見皇上,便覺著您消瘦了許多。況且……”安陵容頓了頓,皇帝隻覺自己被攏進了一汪香風之中,隻低聲道:“況且什麼?”

安陵容手上的力道微微重了些,皇帝不禁閉了上眼,失了五感中的視覺,聽著她近在耳畔的柔柔聲線時也隻覺得更悅耳了。

“在諸位姊妹之中,貴妃娘娘對皇上的情意原是最深重的,皇上這般糟蹋自個兒的身子,不禁太後與天下臣民心痛,連貴妃娘娘有知,恐怕也會難安的。”

皇帝的鼻息陡然間粗重起來,但他沒出聲,仍閉著眼睛,蹙著眉頭,一副不太安樂的模樣。

安陵容看了隻想冷笑,人都沒了做出這副痛失所愛的模樣做甚?

頭天晚上吐血,第二日便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年羹堯下獄,前後不過四五天,年黨之亂便平息得差不多了。

也就在這時候,皇帝才舍得放出貴妃芳年不繼,因病薨逝的消息。

死了都還要叫皇帝利用一把,看著皇帝是對年世蘭情意不淺,可不還是用她去算計年羹堯嗎?

這同拿皇後喪儀來解決敦親王這個心腹大患有什麼分彆呢?

帝王之身,真心原是最不要緊的。

皇帝沉默半晌,才拍了拍她的手:“這幾日你也辛苦了。”

“若是能以臣妾一己之身,叫皇上略高興些,便是臣妾的福氣了。”安陵容笑了笑,見皇帝麵色不似方才進來時那般沉鬱了,又輕聲道,“弘珩和淑質這幾日沒見皇上,也都想著您呢。若是過幾日他們來請安時,見著他們的皇阿瑪如此憔悴,可是要哭的。”

想到那一雙年幼可愛的兒女,皇帝微微笑了笑,想到世蘭,以那樣決絕的方式離他而去的世蘭。

實在叫他心痛。

長春仙館

伺候完皇帝回來,安陵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剛一進殿,便見甄嬛與眉莊都在榻上坐著等她。

安陵容使了個眼色,原本在殿內伺候的人便都知情識趣地退了出去。

“快喝口穀葉飲解解乏罷,我特地加了些蜂蜜進去,嘗著一點兒也不澀口。”眉莊拉著她坐下,見她麵帶疲色,低聲道,“人都沒了,又來做出這般模樣做什麼?平白叫咱們不好過罷了。”

甄嬛跟著點頭,她雖懷著孩子沒有去貴妃靈前守著,但瞧著眉姐姐與陵容一大早便去,回來時俱都神色疲乏,倒是比上回皇後薨逝時瞧著還累上許多。

“皇上瞧著如何?”

“左不過就是那樣,聽蘇培盛說,送進去的膳食隻草草用了幾筷,人瞧著的確消瘦了一圈兒,麵色瞧著也不好。”加了蜜的穀葉飲清甜解渴,安陵容覺著喜歡,又連連喝了幾口,這才放下手裡的淡黃琉璃茶盞,“就這還沒算完呢,太後若是知道皇上傳召了我,必定也會叫我去萬方安和問話。”

沈眉莊這世與太後的關係也十分親厚,聽著這話便勸她:“太後是長輩,又因著華貴妃的事兒驚怒交加,這下啊病情又重了不少。昨個兒我去給太後請安時,那模樣瞧著委實不太好,你若是去太後跟前兒,記著千萬要恭謹些才好。”`思`兔`在`線`閱`讀`

安陵容聽著她說,心中忽而想到,又來一世,眉莊仍是得了太後厚待之人,可她未曾遭受假孕爭寵之事,性子仍是矜傲大方的。

自己這重來一遭,原本自卑擰巴的性子都能改了不少,那年世蘭呢?

若是她肯服軟,興許尚有一線生機。

隻是若是知道真相後還肯一如既往地愛著皇帝,那便不是年世蘭了。

這幾日守靈雖然枯燥又受累,但她心中對著年世蘭本人也沒什麼怨言,不過是同她們一般苦命之人而已。

年世蘭現在……也算解脫了罷。

那她們之後的命數又當如何呢?

安陵容輕輕歎了口氣,今年的夏天,過得可真是叫人不痛快。

而被眾人沉重哀悼的年世蘭,此時卻在京郊一處茅屋裡大發脾氣。

她穿著一身粗布衣裳,換下華服珠冠的她少了幾分盛氣淩人的豔麗,但那雙鳳眸冷冷望過來的時候,柳吏目神態平靜地跪在了地上:“娘娘容稟。”

“你竟敢欺騙本宮?!”年世蘭昏睡了好幾天,如今頭疼不說,肚子還餓,但她不能露怯,隻能高聲道,“頌芝與靈芝呢!她們兩個竟然會夥同你一起騙本宮?”

相比於年世蘭的憤怒,柳吏目顯得平靜許多:“頌芝與靈芝已然沒了。”

他說話的聲音太冷,太淡,像是終日不見陽光的幽沽中寂寂回響的風。

年世蘭怔在原地:“……你說清楚,什麼叫沒了?”

“靈芝與娘娘身量相仿,隻有她與頌芝的屍首顯於人前,皇上與太後才會相信貴妃年氏是真的不在人世了。”柳吏目見容色蒼白卻仍舊美豔的貴妃傻愣愣地隻顧掉眼淚,聲音低了一些,“抱歉,微臣無能,隻能帶娘娘一人出來。”

想到頌芝呈上來的那碗烏梅湯,她原是不想喝的,但是頌芝紅著眼懇求地望著她,她便也心軟了。

可沒想到,待她醒來之後便到了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

年世蘭狠狠閉了閉眼:“哥哥呢?本宮要見他。”

“……大將軍已被皇上下令打入天牢,連同年富、年興兩位公子,也入了大牢。”

年世蘭驚愕地望著他,聲音尖利:“你不是本宮哥哥安排在宮中的暗樁嗎?隻能帶本宮一人出來便也罷了,怎得連報信這樣的事都做不好?”

柳吏目抿了抿唇,見年世蘭哭得傷心,隻能道:“皇上為了解決大將軍這個心腹之患,早已在京中布下天羅地網,微臣去遲一步,大將軍一入了京城,自那時起,便已是身在甕中之人了。”

他這話說得沒錯,但對他有恩的不是年羹堯,而是麵前這位身處陋室仍美得不可方物的貴妃娘娘。

那樣微不足道的小事,她是不會放在眼裡的,隻有他記了那麼多年。

翌日,有大臣列出年羹堯九十二項大罪,請求皇帝立正典刑。

皇帝已然下旨,令年羹堯自裁,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