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山茶花,酒盅大,金黃色花蕊落著一隻碧綠色的小小蝴蝶。
猛一瞧,兩朵花顏色生動,上好漳絨做的花瓣濕漉漉,像是剛從枝頭摘下來的,兩隻昆蟲隨時可以飛起來。相比之下,趙氏發髻簪著的兩朵堆紗花是趙氏嫂子送來的宮花,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
趙氏不由看住了,拿起一朵仔細端詳:蜜蜂眼睛是米粒般的玻璃珠子,身體是用漳絨做的,翅膀是透明綃紗,花朵邊緣用細鐵絲撐住,顯得格外精神。
“瞧瞧,手可真是巧。”她笑著對身邊一位姓郭的媽媽說:“依著我看,比蘇州那邊來的還好。”
郭媽媽捧場:“可不是,換了奴婢,想都想不出。”
紅葉謙虛兩句。
趙氏合上蓋子,遞給身邊的翠藍“給二小姐送去”又對紅葉說:“紅葉,我瞧著,若是你沒什麼事,不如到二小姐院子裡,給二小姐做些小東西。”
“一來,二小姐身邊你也熟,湊個熱鬨;二來,二小姐快出門子了,你幫著參謀參謀,做些小活計配衣裳。”提起女兒嫁人,趙氏略有些失落,“三來呢,你也找些事做。”
紅葉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奴婢遵夫人的話。”
趙氏滿意地點點頭,“也不用天天來,隔幾日來一次,直接去二小姐院裡。月例呢,就從我屋裡發,按照翠藍的例。”
翠藍是世子夫人身邊的一等丫鬟,月例一兩銀子,在府裡很有體麵。
紅葉連忙推辭:“給夫人和二小姐做些小玩意兒,是奴婢的心意,彆人求還求不來呢,夫人吩咐就是,不敢提什麼月例。”
趙氏笑了起來,“是個老實的。你放心,該收你就收著,二小姐讓你做的東西,保證做都做不完。”
話到這裡,紅葉不敢再推辭,低聲答應了。
趙氏端起茶喝了一口,紅葉便恭恭敬敬告辭,由翠藍帶著,去了丹姐兒的疊翠院。
那是一處富麗堂皇的院子,屋簷下掛著黃鸝和八哥,院裡種著一棵葉子掉的差不多的杏樹,花圃種著名種牡丹和蘭花。
聽說“紅葉以後在院裡當差”,丹姐兒一下子高興起來,見到兩朵紅葉做的絨花,極感興趣地摸了又摸:“葉子怎麼做的?像真的似的。這朵棗紅的給娘,我留著粉的好了。”又問“隻能用漳絨嗎?絹、紗、布和綢緞能不能做?我喜歡梔子花,給我做一朵白色的梔子花吧!”
紅葉笑道:“奴婢會是會,就怕做的不好。”
丹姐兒壓根沒想那麼多,二話不說從箱籠裡麵找出幾匹織金妝花,幾匹刻絲,幾匹綾羅,幾匹宮裡的錦緞,“多做一些,每天換著戴,還可以送人。”
紅葉額上出汗,“奴婢一個人,可做不完這麼多。”把做花的工序和材料寫出來,什麼細銅絲、銅珠、琉璃碎珠、鎏金鎏銀珠子、蘇線,列了一張紙。
丹姐兒興致勃勃地,叫來碧桃紅桃幾個大丫鬟,找出平日喜歡的衣服(多半是趙氏訂做的嫁妝),一一搭配要做的絨花。
很快,話題從絨花到荷包、手串、鞋子和手帕,紅葉在原來的世界見多識廣,無論家常服飾、出府做客、還是入宮的禮服,總能想出出彩的花樣。
大大小小的丫鬟們嘰嘰咯咯,氣氛極好。丹姐兒看她梳了婦人發髻,忽然好奇起來:“成親可好?”
紅葉臉頰發紅,“還好,就是沒有家裡熱鬨,每日得做飯、乾活。”又笑道:“幸好有大小姐,奴婢在您這裡能偷個懶。”
丹姐兒有些惆悵:紅葉是從府裡群房嫁到府裡跨院,幾步路就回去了,她出了伯爵府,回來一趟就難了。
碧桃紅桃忙說笑話,丹姐兒是個樂觀的人,揮揮手也就不傷感了:“既這樣,你隔三日來一次好了,白日我跟著娘,你下午過來,晚上回去。”
紅葉高高興興答應了。
到了夜間,她略帶歉疚地對丈夫說:“要給大小姐和夫人做東西,本來想給公公、你和二弟做衣裳,怕是沒空了。”
展南屏卻很高興,好奇地拿起一匹雪粉色的綢緞,“這是做什麼的?”
她給丈夫一個笑臉,“梔子花,大小姐喜歡梔子花。”
他嗯一聲,“衣裳不著急,又不是沒得穿。”又叮囑,“仔細眼睛。”
紅葉甜甜地答應了。
第34章
西北風呼呼地吹, 掛在枝頭的葉子打著旋飛上空中,行走在京城中的行人裹緊衣裳,張口便冒出白氣, 康乾十三年的臘月不緊不慢到來了。
室外滴水成冰, 長春院內的氣氛卻是熱火朝天。
“綠雲夫家出孝了, 過自己小日子去吧,不用在我身邊伺候了。”馬麗娘歪在鋪著貂皮坐墊的貴妃椅裡, 膝蓋蓋著大紅色夾被, 戴著一頂雪白的臥兔兒,“去,那兩件衣裳賞了你,可彆說你主子是個小氣的。”
綠雲十分歡喜。馬麗娘不是好伺候的主子,一路從小丫鬟做到一等丫鬟, 總算全須全尾的放出來了。“謝夫人恩典。”
雙福管著馬麗娘的衣裳,一早便準備好了,兩件半新的厚衣裳遞過去, 綠雲滿心歡喜地接了。
馬麗娘捧著一個景泰藍花籃形手爐,塗著大紅蔻丹的手指一指:“我屋裡的事, 便由彩燕攬總,雙福管衣裳首飾,彩英口齒伶俐, 管外麵的事, 三人拿一等的例。”
按照府裡慣例, 每位夫人身邊, 一等丫鬟隻有兩位, 多出來的, 便由馬麗娘體己貼補了。
三人露出感激的神色, 插燭般拜下去。
之後是二等丫鬟,馬麗娘撿了府裡的老人雙滿、彩娟,去年買進來的柳葉、柳紅、柳青,定了下來。
旁邊的孔連捷把玩著一柄新到手的黑漆描金折扇,笑道:“這一堆柳樹,我是分不出誰是誰。”
馬麗娘懶得再改,隨手指著三人:“聽見二爺的話沒有?你們四個柳,平時按照名字穿紅穿黃穿綠,省得二爺分不出。”
三人連帶秀蓮院子裡的柳黃齊齊答應。
這一回,小丁香、香橙升成三等丫頭,每月能拿500文錢,喜得嘴巴合不上。
兩位姨娘、四位小姐少爺身邊的人由馬麗娘仔細看過,該添的添該減的減,一一定下來。
和往年一樣,除了府裡過年的東西,二房亦有賞賜,白花花的雪花銀銀錁子每人兩個,就是二兩銀子,人人喜氣洋洋地。
秀蓮尤其高興:姨娘的份例可比丫鬟豐厚多了,不說吃的用的戴的,隻一件出風毛玫瑰紫緞麵灰鼠鬥篷,就是她從沒碰過的。
大概被眾人喜悅的神情感染了,馬麗娘紅光滿麵的,朝秀蓮招招手,笑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秀蓮便走上前,滿臉堆笑:“奴婢沒見過什麼世麵,見到府裡發的衣裳,就花眼了。”
馬麗娘失笑,“這算什麼?好好服侍二爺,好東西多著呢!”目光掠過穿著青蓮色灰鼠鬥篷的馬姨娘、茄子紫灰鼠鬥篷的孫姨娘,“這兩位就是你的先例。”
孫姨娘馬姨娘忙說“不敢”。
馬麗娘對雙福招招手,“去,把我近年的衣裳挑兩件出來,鮮亮點的,連同今年新做的大衣裳,都給了秀蓮。”
雙福望一眼馬麗娘的臉色,立刻明白了,回屋片刻,抱著石榴紅刻絲銀鼠薄襖、蔥綠撒花織金棉裙、柿子紅遍地金繡花長襖,連帶一件大紅猩猩氈厚鬥篷,一股腦兒給了秀蓮。^_^思^_^兔^_^網^_^
這幾件都是秋冬時的衣物,秀蓮一個人抱不住,連聲說“夫人賞的太多了”,柳黃機靈地過來幫忙。
馬麗娘漫不經心地笑:“給你就收著,馬姨娘孫姨娘什麼時候也沒短過好東西。”
馬姨娘是她的陪嫁丫鬟,忙說“夫人手裡寬裕的很,稍微鬆鬆手,就夠我們吃幾年了。”孫姨娘也說“夫人寬厚。”
這話是真的,兩位姨娘生了小姐少爺,府裡、二房時時有賞賜,秀蓮想一想,便沒再推辭。
孔連捷自然樂見妻妾和諧,笑著把折扇彆在腰間,端起茶喝一口。
可惜,其樂融融的氣氛沒能維持太久:
除夕那天,馬麗娘不太舒服,嫻姐兒勸她多歇歇,她卻要強,撐著穿衣梳妝,赴府裡的年夜飯。席間山珍海味,她隻吃了一筷子香菇菜心,就吐得一塌糊塗,吐到最後,穢物成了褐色的。
這一來,彆說孔連捷嫻姐兒,就連老伯爺和老夫人都焦急失色,急急派人招太醫。
昔日趙氏推薦的醫生返鄉去了,正當除夕,太醫院給馬麗娘看慣了病的醫生歇假,並不在家,管家奔波到深夜,方帶另一位太醫回來,參考馬麗娘的舊方子開了藥。
馬麗娘這一病,足足病了月餘,長春院正屋彌漫著濃濃的藥香。
嫻姐兒越來越懂事,留在正屋照顧母親,馬麗娘怕過了病氣,堅決不許。嫻姐兒哭得不行,“女兒隻想陪陪娘親”,馬麗娘雙目一紅,勉強答應了,讓徐媽媽把西耳房收拾出來,給女兒暫住。
三位姨娘跟著侍疾,煎藥的煎藥,捧盂的捧盂,尤其是秀蓮,日日睡在馬麗娘床踏板,熬得眼圈烏黑,下巴都尖了。
昭哥兒由馬太太送來的素心帶著。素心是馬家家生子,話不算多,端莊穩重一個人,管著馬太太屋裡的事。馬太太離京之前,就想把素心留下,當時行李繁多,亂糟糟的,一時離不開素心,到了山西,才把人送了過來。
今年的正月十五冷冷清清,沒人再提“出府觀燈”的事,老伯爺和長房的院子在樹頂屋簷掛了花燈,做了元宵,哄著孩子們玩耍一番,就算過完節了。
與此相反,紅葉的正月過得其樂融融:
白天給丹姐兒做絨花,傍晚給丈夫做飯,若是丈夫有事,便去鄰居或者娘家蹭飯吃,紅葉的日子忙忙碌碌,分外充實。
進了臘月,某日她正繡東西,忽然有些頭暈,以為自己成天盯著繡花繃子,眼睛受不得,便走到窗台下,盯著白瓷缸裡的金魚:紅魚在綠草間曳曳遊動,底下鋪著彩色的鵝卵石,非常可愛。
之後她改打絡子,傍晚讓丈夫買兩隻鳥回來。展南屏以為她一個人寂寞,笑著答應,到鳥市轉了一圈,給米氏趙氏一家買回一對畫眉鳥,給她的卻是一對小小的鸚鵡:一隻身體蔥綠色,%e8%83%b8脯蔥黃色,頭臉橙紅色,彎彎的嘴巴是大紅色的;另一隻全身鵝黃色,%e8%83%b8脯是漂亮的胭脂色,像天邊晚霞。
紅葉非常喜歡,歡叫著把核桃木鳥籠掛在屋簷底下,一隻起名叫“阿南”,另一隻叫“紅兒”。
“可愛吧?”她信誓旦旦地,“等以後它們生了蛋,孵出小鳥,就給二弟一對,再給我弟弟一對。”
緊接著,她就笑不出來了:展南屏遞來一小碗活蟲子,說是“它們吃的。”
紅葉尖叫著跳到一邊,讓他“快扔掉”。展南屏不肯,“餓死你的阿南小紅”。
她白丈夫一眼,用小米、瓜子、菜心、蘋果和栗子填飽兩隻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