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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做針線,半句話也不多說。

除了丹姐兒,另三位小姐年紀都不大,從小一起長大,嫡庶之間沒太大分彆,跟著丁娘子練一會兒針線,就喊紅葉和心思巧的丫鬟描新鮮花樣子,商量荷包和鞋麵的式樣顏色,茶水點心鮮果不斷,氣氛非常輕鬆。

沒幾日,她就和四位小姐身邊的丫鬟處熟了,有說有笑的。

回來長春院,慧姐兒生母孫姨娘對她友善不少,悄悄賞了她兩枚花戒指,這是原來的世界沒有的事。

紅葉不敢隨便收,告訴了馬麗娘,馬麗娘笑一笑,沒當回事,“既是給你的,那你就收了吧。”

過了半月,馮春梅悄悄告訴紅葉,外院庫房小管事張成家有個18歲的兒子,這兩年該婚配了,人很機靈,能說會道的,讓紅葉找機會見一見。

張成嗎?紅葉努力回憶,原來的世界,有個姓張的庫房管事犯了錯兒,東西和賬目對不上,被送到官府去了,記不清是不是這個人了。

到了九月三十日,紅葉一早去正房點個卯,就回屋裡做衣裳了:今天是藥師佛誕辰,馬麗娘定是要去廟裡的,嫻姐兒關心母親,也想跟著去,就不去沁芳齋了。

手裡的活計是給馬麗娘做的,過年穿的衣服針線房是有定例的,馬麗娘嫌做出來的衣服千篇一律,沒有新意,和紅葉商量著,用上好的墨綠料子做成襴邊,繡大朵大朵的芙蓉花和卷草紋,鑲在長裙裙擺一定很出彩。

主子發了話,紅葉便報給許媽媽,買了上好的蘇線、細珠和碎玉,描好樣子,手腳不停地乾活。

一朵花堪堪繡完,窗外忽然喧囂起來,腳步慌亂地穿過天井,有人喊“快,快!”

紅葉放下針線,匆匆走進院子,見幾個小丫頭神色驚慌地聚在正房門口,臉都白了。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走進屋門,臥房方向擠滿丫鬟,嫻姐兒的聲音帶著哭腔,“娘,娘!”

大概,馬麗娘病發了,她心裡明白,站在門口打簾子。

不多時,兩個姨娘也趕過來了,綠霞帶著日常給府裡看病的李太醫三步並作兩步趕回正房,丫鬟們紛紛退到外頭,嫻姐兒抽泣著由雙玉陪著去了一座傲雪寒梅地黑漆屏風後麵,徐媽媽把太醫迎進來,放了帳子,請太醫把脈。

太醫先切左脈,又切右脈,徐媽媽把嘴巴湊過去,“今日要去廟裡,剛換了衣裳,就....”細細說了一番。

太醫微一沉思,“恕下官失禮,想看一看夫人麵色。”

這位太醫五十餘歲,做馬麗娘父親也使得,又是來慣的,徐媽媽便低聲對馬麗娘說了,小心地卷起大紅羅帳,掛在滿池嬌銀勺上,露出馬麗娘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

不多時,太醫寫好方子,叮囑一些“不可操心、受累,下官後日再來”之類的話,便告辭了。

煎藥的煎藥,打熱水的打熱水,燉補品的燉補品,徐媽媽把滿室人轟出去,兩位姨娘進內室服侍,昭哥兒屋裡的人也來打聽。又過了一會兒,馬麗娘緩過勁兒,低聲叫人,脫下外出的衣裳,由綠雲綠霞扶著倚在薑黃色繡翠竹的大迎枕上。

嫻姐兒哭的眼睛都腫了,像受了驚的小獸伏在床邊,喃喃自責:“娘,都怪我。”

馬麗娘輕輕撫摸女兒頭頂,“傻孩子,等娘好了,帶你去廟裡吃八寶豆腐,啊?”

嫻姐兒用力搖頭,“不去了,娘,我再也不去大相國寺了。”

這句孩子氣的話把馬麗娘逗笑了,“這孩子,不可胡說”。她歇口氣,提高聲音“徐媽媽,你替我去趟廟裡吧。”

徐媽媽愣了一下,立刻搖頭:“那怎麼行,您身邊不能沒人服侍。”

馬麗娘笑了起來,目光從兩位姨娘和大大小小的丫鬟們身上滑過,“哪兒就沒人了呢?你去一趟吧,月初我許了願的,是我的心意。”

藥師佛誕辰一年一度,對日日尋醫問藥的信徒來說,是很重要的日子。

許媽媽猶豫片刻,知道馬麗娘想安女兒的心,隻好應了,看一看平日裡得力的丫鬟都在內室,便說:“叫綠雲綠霞幾個伺候著,我帶紅葉去一趟,拜一拜就回來。”

馬麗娘點點頭,緊緊握著女兒的手,“叫昭哥兒的人回去吧,彆驚到他....”

片刻之後,紅葉心神不定地隨徐媽媽上了馬車,車輪轆轆駛過路麵,一路向西山行去。

有徐媽媽在,紅葉不可能像上次一樣往外瞧,規規矩矩坐在車裡;徐媽媽臉色不好,喝茶潤了潤喉就閉目養神,顯然在為馬麗娘的身體擔憂。

紅葉用餘光打量,這位媽媽臉上的神色隻有難過,沒有驚訝和措手不及,她便明白,和原來的世界一樣,徐媽媽已經明白馬麗娘的病情無可挽回了。

下車的時候,紅葉驚訝的發現,領頭的侍衛依然是展護衛,展南屏--她已經打聽到對方的名字了。

展南屏依然話不多,與徐媽媽打個招呼,派兩個人守在後頭,自己站到隊伍前方去了,仿佛不認識紅葉似的。

今天的大相國寺人山人海,一行人費了很大力氣才擠進大雄寶殿,又排了好一會兒,才匍匐在寶相莊嚴的佛祖麵前。

徐媽媽低聲祝禱,紅葉也誠心誠意向佛祖乞求,自己不要再做小妾了。

有主子在,可以吃頓素齋,寫個午覺,隻有仆婦的話,就得直接回府去了。徐媽媽向展南屏道了辛苦,後者爽快地答應了。

歸程路上,徐媽媽像是完成了一件艱難任務,靠著車裡的湖藍靠墊,一副說體己話的架勢:“你說這世道,夫人在家裡就是個要強的,老太太寵愛,老爺夫人更是當成心肝寶貝,千挑萬選嫁了二爺,又生了二小姐三少爺,順風順水到現在,卻得了這麼個病。”

紅葉說著最穩妥的話:“吉人自有天相,夫人好生養兩年,就會好起來的。”

徐媽媽長長歎息,不再提這個話題,拍拍她的手:“夫人常常和我說起,從家裡帶來20個人,就你模樣好,心地好,手也靈巧,靠得住。夫人嘴上不說,心裡把你當自己人看呢!”

這20個人指馬麗娘的陪房,包括管事的徐媽媽,四個陪嫁丫鬟,紅葉一家四口和另外三家,十來年間,大多被馬麗娘安插在二房和府裡各處。

原來的世界也是這樣,馬麗娘病逝前,給嫻姐兒定下親事,把昭哥兒托付給徐媽媽和紅葉,讓昭哥叫“媽媽”“紅姨”,一副劉備托孤的架勢。諸葛亮鞠躬儘瘁,六出祁山,在五丈原送了性命;紅葉也傻乎乎的,覺得夫人對自己掏心挖肺,自己若不報答,就是黑了心、爛穿肺。

現在想一想,就算馬麗娘去了,馬家還在仕途,馬麗娘父親、母親、親哥哥活得好好的,孔連捷再風流好色,也把昭哥兒這個嫡長子看得極重,要她一個小小的丫鬟/姨娘多事?

她做出一副感動的神情,想起上一世自己的愚蠢,眼睛不由自主紅了。

徐媽媽大受鼓勵,聲音提高幾分:“知道你是個重情義的。紅葉,跟媽媽說,今年多大了?”

紅葉老老實實答:“八月二十七日的生辰,滿十七歲了。”

徐媽媽嗬嗬笑,上上下下打量她:“換成鄉下,都是兩個孩子的娘了。瞧瞧,跟水蔥似的,彆說男人,媽媽見了都舍不得。”

紅葉嬌嗔地輕輕推徐媽媽一把。

徐媽媽繼續哄誘:“你放心,你的事情,夫人放在心裡呢!媽媽今天跟你交個底,夫人也好,媽媽也好,舍不得你嫁出去,少不得留在府裡。跟媽媽說,有沒有看中的小子?”

紅葉低著頭。

“那媽媽可就幫你相看了。”徐媽媽話比蜜甜:“媽媽活了這把年紀,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都多。伯爵府這麼好的地方,二爺能乾,夫人賢惠,小姐少爺懂事,世間可找不到第二家。府裡金山銀山,就我們和大爺兩家,彆說這輩子,下輩子都吃喝不儘。嫁漢嫁漢,不就圖個穿衣吃飯?你呀,福氣還在後頭呢!”□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紅葉盯著車底,仿佛沒聽見。

進了京城,路上人多車滿,馬車比出去的時候慢得多,展南屏騎著的馬兒是跟他多年的,懂他的心意,乖乖落後馬車半步。

車內人的話語偶爾順著車簾飄出來,展南屏是祖傳的功夫,眼睛、耳朵是專門練過的,比普通人敏銳得多,堪堪拚湊出隻言片語:

管事媽媽說“幫你相看”,又說“嫁漢嫁漢”,目的是什麼,傻子都猜得出。

展南屏抬眼去看,時近正午,陽光明亮灼熱,隔著薄薄的車簾,能隱隱看到一個纖細的身影--紅葉今天沒戴那枚赤金山茶花簪子,換了一根式樣普通的銀釵,和一朵酒盅大、鵝黃色的堆紗海棠花。

如果紅葉說一句“有看中的人”或者“全聽夫人安排”,展南屏也就死了心,可車裡的姑娘

安安靜靜,直到跳下馬車,一句話也沒說。

第9章

“為何如此?”長春院正房後麵的罩房儘頭一間,秀蓮忿忿不平地把豆綠色官窯茶盅摔在桌上。“以前去大相國寺都是我,現在可好,連著兩次都是她去的,也不知道夫人看中她什麼!”

丫鬟裡麵也有勢力範圍。紅葉針線好,彩燕溫柔細心,雙福厚道勤快,秀蓮活潑機智,能說會道的,很得主子歡心,日日跟著馬麗娘身邊,自視是長春院丫鬟裡麵的佼佼者,

這樣一來,紅葉就把秀蓮比下去了。

三等丫鬟彩英是秀蓮一手帶起來的,自然向著她說話:“可不,八月底紅葉鬨那麼一出,我還以為夫人得把她打發出去,最不濟也不要她在內院伺候了。想不到,才幾天啊,跟沒事人似的了。”

這話說到秀蓮心坎裡。“哼,誰讓她是夫人陪嫁來的呢,就這一點,就把咱們比進泥地裡。”

秀蓮和彩英都是外麵買來、簽了賣身契的仆人,入府之後一步步學規矩、從掃地丫頭乾起,運氣好進了長春院,遠遠比不上在府裡長大、知根知底的紅葉。

這話一說,彩英沒話講了,把滾在桌麵的茶盅拾起來,嘟囔“碎了要賠的。”

秀蓮瞪著桌麵一攤亮晶晶的殘茶,想起剛剛在臥房偷聽到的:

徐媽媽小聲說“跟紅葉交了底”,躺在床上的夫人話裡透著疲憊:“你跟她說了?”徐媽媽笑道“這麼大的事兒,得您親自和她老子娘講,哪有我開口的道理?我呀,就是點了點她,沒把話說透,我也怕臊了她。”夫人嗯一聲,沒再吭聲。

夫人的身體,沒人比做為貼身丫鬟的秀蓮更清楚得了:自從生了昭哥兒,夫人就落下病根,隔三差五請太醫,動不動就病上數日。伺候秀蓮的小丫頭小茉莉負責把衣物抱到洗衣房,偷偷告訴秀蓮,夫人斷斷續續流著紅....

夫人病著,自然服侍不了二爺,二爺不是無情無義的人,沒抬新的姨娘,隻收了幾個通房丫頭,可二爺身邊不能沒人伺候,兩個舊姨娘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