擇。也是少陽真人,在簪星化為星辰的最後關頭,以元神催動她體內的琴蟲果實,讓她的一絲神魄得以保留。
登仙台前,少陽真人曾看著她道:“問仙卦昭示,都州覆滅在所難免,唯有世外之人出現,絕境或有一線生機。”
絕境中的一線生機,不止是都州的生機,也是簪星的生機。
這位看似愛欲平靜的真人,才是真正瘋狂的賭徒。
不過,簪星今日想問的不是這個。
眼前男子抬眸,目光落在簪星身上,淡聲開口:“你不是,有問題想要問我?”
簪星沉默,片刻後,她終是問出心中一直想問的那個問題。
“真人,”簪星道:“當年問仙卦所示,所謂世外之人,究竟有何深意?”她注視著少陽真人的眼睛,“又為何要說,我是世外之人?”
殿中空寂,朱色花柱上玉堂富貴的紋案繁複,玉蘭花、海棠與牡丹層層交錯,富麗堂皇。
少陽真人微微笑起來:“世外之人,不理紅塵,不見眾生。”
“若當年你將自己視為世外之人,便無法補整蒼穹,無可拯救蒼生,都州注定會覆滅,生機斷絕。”
“而如今你亦為眾生一個,早已身在此世之中。便不是世外之人。”
“不念來路,不悔歸途。”那總是淡然冷靜的男子,第一次,麵上似乎出現了些人情滋味,他看向簪星,溫聲道:“此地,就是你的歸途。”
......
從金華殿中出來後,天色已近傍晚。
孟盈這幾日有些忙,修仙派新起的幾個小宗門派來門中弟子,正在殿中與她說話。
做掌門,總要比做弟子忙得多。
孟盈已經提前令人在多羅台前設下席宴,好為簪星接風洗塵。簪星與顧白嬰他們往多羅台那頭走,還沒走到,就有人遠遠喚她名字:“楊簪星!”
晚霞中,有身穿粉色紗袍的少年興衝衝地跑來,隔著老遠就衝簪星張開雙臂:“你回來了!”
簪星還沒認出這人是誰,顧白嬰額上青筋跳動,一槍攔住對方欲上前的擁抱,語氣有些不悅:“你乾什麼?”
門冬放下手,有些委屈地開口:“師叔,做男人不能如此小氣。”
“門冬?”簪星有些驚訝。
當年的門冬在她眼裡,還是個小孩子。幾年一過,也成了翩翩少年,就是這性子還是一如既往的跳脫。
門冬喊道:“他們沒告訴我你們是今日回來!我和田師兄去後山摘靈草了。楊簪星,真的是你?”
簪星瞅著他笑:“不是我是誰?”
“師妹——”他身旁的漢子手中斧頭“咚”地一聲掉在地上,似乎也想上前擁抱簪星,看了顧白嬰一眼後遂又作罷。田芳芳抹了把眼淚:“師妹,你真是狠心......”
好好一個壯漢,說著說著竟還哽咽起來了。
當年簪星消失時,對田芳芳打擊也頗大。這些年,雖然他嘴上不說,不過每每得了什麼好玩意兒或是靈寶時,總是忍不住開口:“要是簪星師妹在就好了......”宗門的新弟子們不知內情,還以為“簪星”是他什麼舊情人。
“牧師兄去接孟師姐了。”門冬看了看簪星,“我們還是先去多羅台吧。”
長春池的蓮花開得比過去更豔了。
一簇簇嫣紅綴在翠色之中,夏夜不知憂愁。
螢蟲落於亭角花叢裡,還未近席前,丹心酒的清香就已經慢慢飄了過來。
幾人才剛剛坐定,還未說話,就見夜色裡又有人行來。孟盈一身白衣翩躚,眉心一點朱色,腰間月魄漆黑又沉重。比起當年不食人間煙火的神女姿態,如今的“孟掌門”,多了一點不怒自威的氣勢,她仍然貌美傾城,但舉止之間,已經有了掌門風範,比當年的少陽真人還要惹眼幾分。
這將她身邊的灰衣青年襯得宛如一個儘忠職守的打手。
簪星怎麼也沒想到,牧層霄與孟盈,最後竟會發展成眼下這般境況。聽說牧層霄這些年一直單戀孟盈,不過太焱派的年輕掌門人一心隻想振興宗門再創輝煌,對找道侶一事興趣不大。是以當年他們什麼關係,如今亦是什麼關係,半點進展也無。
不過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畢竟人生漫長,萬事皆有可能發生。
眾目睽睽之下,牧層霄看向簪星,從乾坤袋裡掏出一個巴掌大的匣子,他躊躇了一下,道:“師妹,知曉你回來,這個送給你。”
牧層霄除了在門冬和孟盈麵前還有話能說外,其它時候一向寡言。隻是他這般扭扭捏捏的姿態,落在眾人眼裡難免多想。再加上當年簪星與牧層霄的那段緋聞,氣氛難免尷尬。
門冬看了看牧層霄,又看了看簪星,小聲提醒:“牧師兄,你什麼時候又移情彆戀了?”
聞言,顧白嬰微微挑眉,他也不說話,隻意味不明地看著牧層霄。
仿佛隻要牧層霄一個回答得不好,這人就要提槍砍人了。
迎著眾人各異的目光,牧層霄臉一紅,忙解釋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頓了頓,他又道:“師妹,你不打開看看?”
簪星笑了笑:“好,我來看看師兄送了我什麼好東西。”
她打開了手中木匣。
第三百六十六章 番外:《簪星》(3)
匣子裡裝著滿滿當當數百張符紙。
簪星撿起一張,待看清楚時不由一怔:“替身符?”
“師妹,當初水患消解後,我做了很多這種符紙。想著要是有朝一日你要是回來,就把這些符紙送你。”他輕咳一聲,“世事千變萬化,多藏幾張總沒壞處。”
簪星愣了愣,這話是當年牧層霄送她替身符時,她對牧層霄所說,沒想到他倒是記住了。
牧層霄慣來實在,簪星消失後,時時在心中後悔,如果多做些替身符,或許簪星還能有一線生機。這些年,不知不覺攢了滿滿一匣子,沒想到這輩子居然還能有機會送出去。
顧白嬰看了牧層霄一眼,不鹹不淡地開口:“這麼多替身符,咒誰啊?”
簪星把匣子收好,對牧層霄道:“彆聽他的,多謝師兄,這符對我很有用。”回頭研究一下這符到底是如何做的,黑石城若是人人能有一張在手,或許治安會好上很多。
門冬小聲道:“不過,你還叫他師兄嗎?”他有些為難,“如今你是黑石城的魔尊,旁人都叫你小殿下......你現在,還算是我們太焱派弟子嗎?”
簪星和太焱派的關係,還真是說不清。
簪星看向孟盈,玩笑地開口:“這得問問掌門人吧。”
孟盈聞言,忽然輕笑一聲,她極少笑,自打簪星認識她起,就沒見過孟盈露出笑容。孟盈搖了搖頭:“不必拘泥於身份,你是黑石城的魔尊,也是我太焱派門中弟子。師妹,”她看著簪星,“隻要我在太焱派一日,太焱派的大門便永遠為你敞開。”
簪星一怔,從心底逐漸浮起一層柔軟的感動來。仿佛在這飄蕩的世間,倏然得了一方安穩的落腳之處。
她正要說話,那頭趙麻衣已經適時地插進話來:“哎呀,怎麼說得如此見外?日後簪星與七師弟結為道侶了,兩邊是親家,自然還是一家人。有什麼關係。”
簪星:“......”
她扭頭去看顧白嬰,顧白嬰輕咳一聲,目光看向彆處,似是無聲默認。
玄淩子忙端起桌上酒盞,趁熱打鐵道:“說得如此熱鬨,反正簪星現在已經回來了,日後的事日後再說唄。先喝一杯!”
丹心酒青碧幽幽,玄淩子大笑著舉杯:“當年為師祝你們何必仰雲梯,自能成羽翼。如今哪,徒兒們都長大了,個個都要下山行己道,不管如何,太焱派永遠都是你們的家。為師就祝你們,飛蓬各自遠,且儘手中杯!”
願少年,純真勇敢,初心不改。
願人間,歲歲有情,晚星常在。
......
多羅台上宴席結束的時候,玄淩子是被人扛回去的。
他如今酒量越發不濟,也不知是真醉了還是裝的,噴著酒氣走到顧白嬰身邊,拍著顧白嬰的肩道:“嬰嬰啊,當年是師兄不對,隻顧著心疼小簪星,沒顧及你的感受。師兄給你道歉。”
顧白嬰嫌棄地撥開他手:“彆這麼叫我。”⊿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玄淩子哽咽:“我這麼大年紀了,怎麼能和師弟計較呢,是師兄的錯......”他說著說著,還嚎啕起來。
顧白嬰:“......”
他忍無可忍:“彆哭了!”
田芳芳笑著攙起玄淩子:“我還是先送師父回去吧,他醉得不輕。”
“我也得回去了。”孟盈搖頭,“宗門裡還有一些事宜未處理。”做太焱派掌門,大抵比做黑石城城主要辛苦得多。
此時夜色已深,宴席上杯盤狼藉,眾人便各自散去。
簪星與顧白嬰回了妙空殿。
明秀院還是老樣子,粉色紗帳、桃色被褥,玉蘭香的香氣傳遍了每一個角落。
院子裡的柿子樹卻比走之前更加茂盛了。
簪星站在柿子樹下,抬眼看向枝繁葉茂的綠叢,神情倏爾一怔。
有人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在找什麼?找樹洞嗎?”
簪星一怔,詫然回頭看向顧白嬰。
顧白嬰繡骨一指,一簇銀光飛向樹冠深處,那方被隱匿起來的樹洞驀然出現,從其中飛出盈盈發光的綠色紙鶴來。
簪星沒去管那些紙鶴,隻蹙眉盯著他:“你居然偷看......”
他一怔,下意識地開口:“我不是故意的!”
“怎麼不是故意的?”簪星麵露失望之色,“顧白嬰,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他有些緊張,聲音緊繃,解釋道:“我當時以為你......”
他以為簪星永遠不會回來了,或許這是她留下的最後一點遺跡,他在這裡看過紙鶴裡記載的心情,又想繼續守著這個秘密。便以術法隱匿這方樹洞,將那些隱秘的心思塵封於此。
簪星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撲哧”笑出聲來,隻道:“算了,看就看了,也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顧白嬰鬆了口氣,不過很快,他又有些疑惑:“你為何要寫這些?”
那些瑣碎的事情,每個人零星的隻言片語,宗門裡的花開花落,今日的彩虹明日的雨,她記錄得比誰都認真。
雖然這看起來毫無意義。
“你不懂。”簪星伸手,一隻紙鶴飛來,輕盈地停留於她掌心,“這些,都是我自己的故事。”
與天道下的最後那盤棋,她沒贏,可是也不算輸。當初誤入此地,被迫入局,一路跌跌撞撞,憂愁歡喜,總歸已經脫離既定的路了。
《九霄之巔》已經走完了結局,書合上了,故事還在繼續。
一個全新的,隻屬於他們自己的故事。
雖然未來誰也說不定,或許“天道”還會繼續對她窮追不舍,但那也沒關係。
人生百年,流光一瞬,隻要這世上有人,便總會有奇跡。
簪星道:“我日後還要繼續寫,將你我在都州所見所聞一一記錄,整理成冊,寫出一本舉世聞名的巨作,名字就叫《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