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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星 千山茶客 4446 字 6個月前

大殿中,格子裡會發光的小像們眉目宛然,栩栩如生,正含笑望著眾人。

少陽真人垂眸。

“他們都是補整蒼穹之人。”

第三百四十八章 真正的結局(1)

他們,都是補整蒼穹之人。

一千年前的修士,以己之身補整蒼穹,然而終究不是長久之道。

時日漸漸過去,多少宗門出現又消失,無數天才誕生又隕落,都州大陸,四時寒暑,輪轉不停。

那被填補的縫隙,又開始漸漸成空。

支撐四極的神鼇之足,也曆不起這風霜摧殘。

靈氣逐漸稀薄,雨水時常落下,不是沒有修士修為至大道頂端,然後在此,看見了這一盤天道下的詭譎殘局。

離飛升,隻差一步之遙了。

成敗在此一舉。

是罔顧這大陸無數的生靈,步入九重天上?還是化為這巨大棋盤上微不足道的一顆棋子,做那隻渺小的、撼樹之蜉蝣?

格子裡那些微笑的小像們,留下了他們的答案。

登仙台的石碑上,空空如也,沒有一個名字。因為沒有一位修士,選擇了獨自飛升。

他們站在金門之墟,最接近天界的地方,與九重天上的仙人,賭上了最後一盤棋局。

天道詭譎,命運無情,與神仙做交易,從來不是一件討便宜的事。凡人想要逆天,想要與天命較勁,得拚儘全力、奉上性命的代價,才有資格走上那盤棋,成為棋局中的一個。

第一位尋到此地的修士站在星空下,麵對浩瀚棋局,望向雲霧中的虛空。

仿佛有巨大眼睛窺藏在深處,輕蔑地注視著這渺小的凡人。

棋局中小小的一顆棋子,於大局沒有半分影響。改變一時情勢,也改變不了注定的結局。

他救不了都州,救的了一時救不了一世,遲早有一天,滔天洪水還會卷土重來,將這些可憐的螻蟻儘數淹沒。

“我們來賭一局如何?”那位修士笑著開口。

他的身軀,漸漸化為無數散落的光芒,朝著星空之中那片空洞的漩渦飛去。

“就賭都州永遠不會消失,今後,依舊會有人如我一般放棄飛升,撐起都州的四極。”

“凡人不會任天命擺布。”

“我賭你,永遠也贏不了這局棋。”

無數浩瀚的星升起,無數璀璨的星落下。

登仙台上,修為已至巔峰的大拿們停步於此,以畢生修為,撐起了這即將摧折的神柱,阻止了天地的崩塌。

少陽真人的目光,落在最前端那一尊小像之上。

這小像上的老者慈眉善目,須發全白,手持一把拂塵,與太焱派正殿供奉的那尊雕像格外相似。

若說有不同的,便是他臉上的笑容,更燦爛,更明亮,更灑脫。

少陽真人輕輕揮袖,從羽山聖人的小像身上,漸漸浮起一行金色文字。這字跡歪歪扭扭,著實不怎麼好看,乍一眼看上去,如初學寫字的稚童信筆而書。

“人生孰無死?貴得死所耳。逍遙天地間,心意難自得。含笑歸太虛,了我分內事。大道本無生,視生若敝履。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扭轉乾坤,神遊天地,今朝可以無愧矣。”

這是羽山聖人的絕筆。

“聖人當年沒有飛升。”少陽真人注視著虛空中的金字,似是回憶起遙遠的畫麵,他的聲音輕杳,仿佛要消逝在半空中。

“他要我,留給天下修士希望。”

那些在都州大陸有名的修士,漸漸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或飛升或隕落,都沒有人得到消息。唯有羽山聖人飛升成仙,當年姑逢山上陡現異象,眾人有目共睹。

但其實,隻有少陽真人知道,那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羽山聖人修為離登仙隻差一步之遙,想要以幻術騙過天下人,實在是一件輕易而舉的事。

他造出飛升之相,讓都州所有人以為他飛升成功,留下了一個遙不可及的、瑰麗又美好的希望。

無數修士前赴後繼,潛心修煉,隻為了那個能登上九重天上的希望。

有希望,就有一切可能。

天道盤踞蒼穹之上,看著芸芸眾生掙紮於注定的命運中。但天命並非無法修改,有朝一日,或許有哪位勇士得大機緣,有大造化,天奈何不了,神阻止不了,命運擺布不了。他能走上此地,逆轉棋局,由棋子變成執棋之人,改變都州注定的結局。

格子中的小像們,身軀已經消散。最後的神識凝成小像,成為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空檀老君、魂夢師莊生蝶、戰皇武烈、禦靈仙姬、清遠天尊、羽山聖人......還有那個第一位,甚至連名字和小像都不曾留下的修士。

登仙台上沒有他們的名字,都州百姓也無從知道他們做了什麼。唯有這殘破的大殿深處,這些盈盈發光的小像,曾記住過他們的功德。

四周寂靜。

從長空儘頭垂落的水潮,水聲飛濺,如驚雷炸響耳邊。

不薑的紅袍被一點水花沾染,氤氳出一塊模糊的印記。她看向少陽真人,平靜開口:“那麼,這與簪星有何關係?”

少陽真人沉默地望向她,半晌,他低聲道:“她是被選中之人,梟元珠選中了她,她是最後一顆、也是唯一一顆補裂蒼穹的棋子。”

當年的羽山聖人一行人,不曾得到梟元珠,隻能以己之身赴道,延緩都州的崩塌。但這棋局的漏洞,終有一日還是掩蓋不了。

譬如此刻。

“師尊,”顧白嬰臉色蒼白地盯著少陽真人,冷聲道:“簪星不是棋子。”

大殿裡,陡然響起不薑的笑聲,這笑聲清脆悅耳,仿佛是聽見了世上最可笑之事。她冷冷盯著少陽真人,目光陡然淩厲:“梟元珠是補天之石?這騙人的鬼話你以為本殿會信?當年魔尊得此魔珠不曾煉化,魔珠雖令他走火入魔,卻也令他修為大漲。如今你又說這珠子是補天之石,誰有了這珠子,誰就要赴死?少陽真人,莫非當我們黑石城的魔族都是傻子,任你哄騙?”

“宗門裡的人慣來詭計多端,難不成到這個時候,還想著讓本殿的女兒替你們送死!”

“魔王在金門之底撿到了梟元珠,但他從未真正煉化過梟元珠。”少陽真人沒有生氣,神情依舊平靜,雪白長發垂直腰間,將他襯得更加清冷淡然,他道:“梟元珠無法為人煉化,它隻會將人同化。”

“楊簪星,她是補天之石,也是梟元珠。”

“想要拯救都州億萬生靈,需以己之身補整蒼穹,水患方解。”

他抬頭,望向被光芒籠罩在中央的年輕女子,淡淡開口:“這一點,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題外話------

“人生孰無死,貴得死所耳。父得為忠臣,子得為孝子,含笑歸太虛,了我分內事。大道本無生,視身若敝屣。但為氣所激,緣悟天人理。惡夢十七年,報仇在來世。神遊天地間,可以無愧矣。”——夏完淳《獄中上母書》

第三百四十九章 真正的結局(2)

“早就知道了?”不薑猛地看向簪星,“什麼意思?”

長空之下,星河儘頭,女子沒有說話,隻是沉默。

顧白嬰抿唇望著她,少年慢慢地、一字一頓地開口:“你早就知道了嗎?”

簪星垂眸,輕輕歎了口氣。

她早就知道了。

在黑石城七夕過後的兩日裡,她從明淨嘴裡得知都州各大門派這些年靈脈都有枯竭之勢。那天夜裡,簪星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孤身在浩蕩洪水中沉浮。

洪水浩浩滔天,席卷萬物朝她撲來,她身邊再看不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天地化為汪洋,吞噬一切。

她突然記起了《九霄之巔》的結局。▓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其實自打她到了姑逢山以後,時日過得越久,簪星能記起來關於《九霄之巔》的情節越少。

一開始,是因為她改變了“天道”,這世上經曆的一切,已與簪星記憶中的不再相同。後來,縱然她再努力回想,關於這故事未來的走向,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紗霧,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簪星一直以為,是時日過得太久,她記不住了。直到那天夜裡,她從噩夢中驚醒,突如其來的,想起了那個結局。

《九霄之巔》最後一卷中,都州迎來一場天劫,天地崩塌,此地億萬生靈儘數隕落,唯有牧層霄與他的夫人們飛升上界,開始了他新的一程。

對於牧層霄來說,都州不過是他未來無儘修道生涯中,短暫的一程。整個故事,也不過是卷帙浩繁裡,渺遠平淡的一卷,而對於都州,對於都州的生靈來說,這就是他們的結局。

那天夜裡,細雨靡靡,簪星獨自一人提燈來到冥冥河邊,望著從河浪中浮起的黑龍魚,終於意識到這令人悚然的秘密。

她記不清故事未來的走向,或許並不是因為她記憶出了差錯,而是冥冥之中,有隻看不見的巨掌,遮住了她的眼睛。直到最後一刻,無法回頭之時,才揭下長布,讓她窺見這殘酷結局。

她看見了開頭,卻猜不中這結局。

黑龍魚沉默地浮在搖曳河浪之上,望向她的目光裡,似有淡淡悲憫。

這隻曾躍過龍門的黑色大魚,也曾見過、不,或者說載過無數如她這般的修士,走向那盤注定贏不了的棋局嗎?

她望著龍魚,輕聲開口:”小雙說,你是從仙山上躍過龍門的鯉魚。既然已經躍過了龍門,為何沒有化龍呢?”

“仙山......又究竟是什麼樣子?”

水聲起伏,浪潮翻湧,黑龍魚不曾回答。

神仙是什麼?天界是什麼?

九霄之巔,蒼穹以上,到底又是什麼?

是天道。

九霄之上,是天道。它冰冷,麻木,沒有七情六欲,也沒有喜怒哀樂。它最公平,也最不公。抹殺一切,如抹殺螻蟻一隻。

螻蟻窮儘一生的掙紮,在浩瀚天道眼中,卑微又可笑。

它輕而易舉,就能讓一切傾覆。

“楊簪星,”顧白嬰注視著簪星,他語氣平靜,眸色裡,仿佛有巨大風暴翻湧,少年開口:“為什麼不告訴我?”

簪星沒有說話。

那天夜裡,他從雨中走來,坐在簪星身邊,她轉身抱住了他,將頭埋進了他懷裡。

少年的懷抱柔軟又溫暖,他忙著將傘往她身上撐,怕雨淋濕了她的肩膀,卻沒有發現她眷戀的神情。

不是沒有過膽怯與猶豫,簪星也想將頭埋進沙子裡,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然而有些事,終歸不是假裝就可以當作不會發生。

她對顧白嬰說:“在我們那邊有一個習俗,對著鯉魚許願,就會心想事成。”

雨夜裡,她偷偷對黑龍魚許了一個願望。

“我希望......我能改變這個結局。”她在心裡輕聲道。

少陽真人的聲音在大殿中響起:“二十多年前,我與青華卜卦,卦象顯示,都州未來有天劫將至,唯有有緣之人,方可拯救蒼生。”

顧白嬰一怔:“有緣之人......”

那時候他與簪星在離耳國的畫中秘境時,曾聽青華仙子說起過。他們一直以為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