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沒有半分情緒。
他一步步朝容椿走來。
這人是從修羅鬼道中活著走出來的人,是比惡鬼還要凶惡的人。
容椿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絕望,無數慘白的手臂拉扯著她往甬道更深處拖去,她甚至能聽到那些惡鬼吞嚼骨頭發出的響聲。
這少年走過一地血色,走過滿道殘肢,走過容椿身邊,沒有半點要幫忙的意思,眼神陰冷得不像個活人。
容椿閉上眼睛,黑暗深處,傳來母親奄奄一息的呼喊:“小椿......”再也沒有聲息。
踩著白骨的腳步聲倏爾頓住。
她感覺到周圍拉扯著自己的力量似乎輕了一些,睜開眼,就看見那金瞳少年站在自己麵前,語氣莫測:“你叫什麼名字?”
“容、容椿。”
他微微一怔,下一刻,一道黑霧閃過,容椿身邊纏繞的手臂倏爾粉碎。少年看著她,語氣冰冷:“過來。”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七夕(1)
容椿跟了上去。
這少年殺了害她全家的邪修,救了容椿。他沒有與容椿說話,也沒有要安置容椿的意思。他渾身上下籠罩在可怕的黑霧裡,那雙金瞳一看也不是普通凡人。她是在小城裡長大的姑娘,膽怯柔弱,對於危險,本該毫不猶豫地避開。可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容椿跟上了鬼厭生。
她沒有彆的去處,爹娘已經不在,一個無依無靠的少女,本也如水中浮萍,身世飄零。
鬼厭生沒有趕走容椿。
容椿話很少,也不會詢問鬼厭生的事。鬼厭生隨她跟著,似乎也默認了她這般行為。偶爾還會吩咐她做點事,鬼厭生第一次與容椿說話的時候,容椿心中暗暗高興了許久,總覺得自己是被這少年需要的。
她也見過鬼厭生殺人的時候,在都州,在宗門,在黑石城。鬼厭生殺人的時候,嘴角總是噙著淡漠的笑容,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大多數時候都藏著一些瘋狂的厭世。他殺人的時候手段亦很凶殘,不管好人壞人,統統不留活口。
容椿剛開始還會做噩夢,後來,漸漸也就習慣了。
這少年喜怒無常,總是隨手殺人。哪怕是為他做事的手下,上一刻還在言笑說話,下一刻,就能毫不猶豫地要了對方的性命。所有人都怕他,覺得他是個瘋子,但容椿覺得,鬼厭生不是瘋子,他隻是厭倦了這人世。
跟在鬼厭生身邊的魔族不明白鬼厭生何以要帶著一個凡人在身邊,況且這凡人女子容貌並不算多出色。這些年,鬼厭生身邊的人都被他殺光了,但容椿留了下來,他從來不曾對容椿出手。旁人以為他對容椿或有情意。
但容椿知道,他心裡在念著另一個人。
每次下雨的時候,鬼厭生總會帶著他那把紙傘坐在山洞口,看水珠一點點地從天上落下,沒入地上的泥裡,直到杳無痕跡。有一天,容椿聽到他低聲念一個名字:小春。
那時候容椿就明白了,他心中的那個人,原來叫小春。
她恍然大悟。
難怪當年在修羅鬼道時,他明明都快走遠了,卻突然停下來問自己的名字。因為母親喚了她“小椿”。
一個名字,讓她活了下來。
有時候容椿也忍不住在想,能被鬼厭生放在心上的那個“小春”,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她從來沒有見到過小春的真容,想來,那女子應當已經不在世上了。
容椿覺得鬼厭生很可憐。
他修煉的功法,與正道宗門不同,仿佛要忍受噬心焚身之苦,常常痛不欲生。他殺的人越多,功法修煉越強,反噬越重。所以他每次閉關的時候,從不讓那些魔族靠近,他不信任任何人,也怕有人趁他虛弱時要了他的性命。他拚命修煉,努力突破,一日比一日變得更強。他殺上宗門、在人間隨意屠戮,仿佛立誌要做一名令世人聞風喪膽、遺臭萬年的魔頭。
可是,容椿時常覺得,這人的心是空的。他好像很努力地在抓住一些什麼東西,但是什麼都抓不住。好似無理取鬨的頑童,做這些事情是為了要誰看到,然而能看到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悲慘又可笑。
洞%e7%a9%b4裡的黑霧更濃了,大朵大朵的黑色將洞中人牢牢包裹,從其中傳來壓抑的低嚎,似有人在拚命忍著撕心痛苦。如過去無數次一樣。
容椿垂眸,攏了攏身上的衣衫。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留在這裡,她明明早就可以走了,離開這裡,離開鬼厭生,她可以過上同從前一般的,普通又安寧的日子,而不是像現在這般,和天下人恐懼厭惡的大魔頭一起,未來艱辛、前路茫然。
或許,瘋了的不止鬼厭生一個。
她也是瘋子。
......
黑石城連綿多日的雨總算是停了。
顧白嬰他們來黑石城的第三天,是都州的七夕。
到了夜裡,整個黑石城都熱鬨了起來。
魔族與人族習性不同,與晝伏夜出的鷹子倒是差不離多少。白日裡或是在洞窟裡睡覺,要麼修煉,一到夜裡,人人都跑了出來。
黑石城的天本來就黑的早,一到傍晚時分,城中的燈火就亮了起來。
小雙過來給簪星送衣裳,回去時正好遇到了來找簪星的顧白嬰一行人。門冬盯著小雙看了半晌,扯了扯顧白嬰的袖子,輕聲道:“師叔,他是不是也是簪星的男寵?”
在餘峨山的時候,似乎聽那些魔族隱隱約約地提醒過。
顧白嬰:“閉嘴。”
小雙笑盈盈地看著他們一行人,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溫聲道:“小殿下已經梳洗完畢,馬上就要出來了。”說罷,衝眾人點一點頭,飄然而去。
田芳芳摸了摸下巴:“看著斯斯文文的,不像個魔族。”一抬眼瞥見顧白嬰的眼神,趕忙又道:“當然,比起師叔還是差了點。”
顧白嬰哼了一聲,沒接話。
說話的功夫,簪星已經從殿裡出來了。
梳女給她梳了個人族女子時興的燕尾髻,發梢垂在肩上,又換了一件翠色繡藤蘿的衣裙,裙子腰身收得纖細,袖子薄而窄,整個人瞧上去俏皮又輕靈,果真如人族那些未出閣的少女一般。
她一出來,眾人都愣了一下。從前在姑逢山的時候,簪星頂著塊傷疤瞧不出來什麼。後來餘峨山再見,她一身衣袍寬大冷豔,如今換上尋常衣裙,站在殿前,夜風吹過,實在亭亭玉立,明豔動人。
田芳芳由衷地感歎道:“師妹,你同孟師姐站在一處,咱們太焱派看著都光鮮了許多。是不是,師叔?”
顧白嬰抬了抬下巴,神情是與有榮焉的得意:“自然,也不看看是誰教出來的人。”
牧層霄輕咳一聲,小聲道:“那不是師父的功勞麼。”
顧白嬰強調:“幻術是我教的。”
簪星:“......”
“好了好了,”田芳芳出來打圓場:“師妹長得這麼好,還是魔後殿下的功勞,時間不早,咱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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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椿拿到的劇本:反派白月光替身文學
第三百一十九章 七夕(2)
黑石城的夜市極繁華。//思//兔//在//線//閱//讀//
黑石山上山脈漆黑,氣候又總是陰沉沉的,因此,魔族極喜愛用一些斑斕的顏色與發光的寶石裝點洞窟。一到夜裡,無數攤販從四麵八方鑽了出來,黑石城眾人或推著木板小車,或在地上擺上長桌板凳,在附近掛上綠油油紅豔豔的燈籠,把黑石城裝點得明亮燦然。
街道也是喧囂的,打扮奇異的魔族男女依偎著從人群中走過,很有些俗世煙火的味道。
牧層霄有些不自在:“師妹,你們這裡的人都如此奔放麼?”
魔族本就行事大膽,穿衣奇異且不提,更不吝於展露自己的熱情。在街道上走著走著相擁親%e5%90%bb是常事,還有美豔的魔族女子大膽伸手去勾牧層霄的手臂,長長的指甲在牧層霄手臂上留下一道嫣紅劃痕。
牧層霄麵紅耳赤,如芒刺在背,可勁兒地往田芳芳這頭擠。
孟盈雖然也生得美麗,惹來無數魔族男子的目光,可她腰間那把月魄實在嚇人,更何況她從頭到尾都冷著一張臉,瞧上去誰要是敢調?戲她一下,立馬就會被剁下爪子。是以那些男子也隻敢遠觀不敢靠近。
顧白嬰這張臉就更招搖了,年輕又俊俏的少年郎,自來最受魔族女子歡迎。不過那些女子在看到顧白嬰身邊的簪星時,立刻就偃息旗鼓了。再怎麼不長眼,也不能和下一任魔王搶男人。倒是田芳芳頗為不服,小聲道:“連門冬都有人搭訕,怎們就沒人注意注意我?”
簪星:“......師兄,你要不先把你肩上的斧頭收起來再說。”
四處都是歌舞的聲音,前方有人圍成一群,正在看皮影戲。簪星幾人也擠上前,就見那皮影戲裡正演著一男一女歡好纏綿之態,做得栩栩如生,而背後做戲之人亦是口技如真,令人叫絕。身前身後都是起哄的魔族,還有魔族嘴裡叫著:“好!再大膽一點!”
簪星正在震驚,一邊的顧白嬰已經紅著臉將她拽出了人群。
“楊簪星。”他眉間藏著隱忍的不悅,想了想又不知道說什麼,隻譴責地盯著她沒說話。
二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簪星歎了口氣,道:“好,我明日跟母親說說,日後黑石城中這種過於直白的皮影戲,不能在大街上演。”
顧白嬰輕咳一聲:“行吧。”似是也覺得自己這行為有些小題大做了,他看向前方:“你要不要買東西?”
“啊?”
他看了身後尚在人群中的田芳芳幾人一眼:“不必管他們。你想不想在這裡逛逛?要是有喜歡的東西,我買下來送你。”
簪星很想提醒麵前人,這裡是黑石城,而她是黑石城未來的主人,去任何一個攤點,隻要她看上的,都不必付錢,更何況黑石城裡用的是魔珠。不過,顧白嬰一片好意,她若是拂了,倒是顯得有些不識好歹,思及此,簪星就道:“好吧。正好,我也許久沒有買東西了。”
簪星來到黑石城的兩年裡,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彆說七夕,連夜市都沒怎麼見過。今日也恰好是時間趕上了,連天公都作美。雖無星無月是個陰沉的夜,好歹卻沒有如前些日子般下雨。
璀璨燈火如蜿蜒巨龍,將漆黑山脈點亮,這裡一瞬間如精怪長居的靈詭豔境。光怪陸離,人間煙火。
顧白嬰就走在簪星身邊,身側人流如織,他便自己走在外側,讓簪星走在裡側。簪星側頭看去,就看見他在燈火下模糊的側臉。
注意到簪星的目光,顧白嬰低頭,奇道:“怎麼了?”
“沒什麼。”簪星移開目光,若無其事地抓住他的手。
顧白嬰怔了一下,突然輕笑一聲。
“你笑什麼?”簪星立刻問。
他學著簪星的模樣移開目光,唇角勾著,神情有些得意,嘴上卻道:“沒什麼。”
簪星盯著他半晌,心道,果然是她喜歡的類型,原先就覺得顧白嬰生得好,如今在這滿城誇張打扮的魔族中,顧白嬰簡直如一股清流,教人想忘也忘不掉。
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