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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星 千山茶客 4346 字 6個月前

對麵人歎了口氣:“倒是可憐,想來你找到黑石城,就是為了得到魔王的承認。你那母親是個凡人,你這個半魔之身......”她想到了什麼,聲音變得微妙起來:“不過,縱然你不是半魔之身,恐怕也得不到魔王的承認,來的路上,你應當也看到黑石城處處張燈結彩了,因為,”她嫣然一笑:“魔王要娶妻了。”

“娶妻?”鬼厭生目光茫然了一瞬。

“是啊,未來魔後乃魔界純正的天魔血脈,與魔王殿下天造地設一對。”女人仿佛嫌他不夠痛苦似的,刀刀往他心底插去:“如今整個黑石城都要見證這一樁姻緣,你這個時候冒出來,下場是什麼,不用我多說也知道。”

鬼厭生腳步踉蹌了一下,他艱澀開口:“我還是不信。”

“不信麼?”女人看著他,若有所思地一笑,忽然上前拉住他的手:“那我就帶你親眼瞧一瞧。”

那雙手覆過來的瞬間,眼前一花,再抬眼時,麵前已經不是詭異的洞窟。他渾身上下不能動彈,亦不能發出聲音,鬼厭生變成了一尾金色小蛇,纏在了女人腕間。

這是一處大殿,殿宇極儘奢華,金碧輝煌。嫣紅的玉石榻上,鋪著雪白的羊毛軟墊,上頭斜斜倚靠著一個漂亮女人。這女人穿著男子穿的黑色長袍,烏黑長發以芙蓉玉冠束起,其姿容美豔,百般難描。

侍女送來浴手的清水,清水是放在精致的金盞中,黑袍女人將手在清水中不緊不慢地浸了浸,拿雪白的絲綢仔細擦拭乾淨,又隨手拿起一邊的鏡子照了照,倏爾嫣然一笑,實在光豔逼人,麗色無雙。

有侍從們抬著一個箱子上前,恭聲道:“殿下,魔尊令人做好的嫁衣已經令人送到殿中了,要不要過目?”

黑袍女人漫不經心地掃了箱子一眼:“放著吧,空了我會看的。”

她似乎很不在意,仿佛有人送來嫁衣、被精心照顧是天經地義之事。她看起來不曾吃過什麼苦,神情慵懶又自傲,這份自傲令她在這華美的殿宇中,成為最奪人眼球的一個。

不合時宜的,鬼厭生突然想起了江意如。

距離江意如離世,已經過了很多年。她活著的時候,他們母子二人,也不像彆人家母子那般親昵。以至於鬼厭生現在想起來的,隻有屋子裡終日的咳嗽與眼淚,還有她日漸佝僂的身軀。

江意如原先也是很美的,聽村人說,她剛流落至村莊時,亦有男子貪慕她美貌,想要娶她為妻。隻是在鬼厭生的記憶中,美貌的母親似乎從不存在。她總是畏畏縮縮、小心翼翼,旁人的口舌與議論總是令她緊張。她終日鬱鬱,有一次村中有人出嫁,她倚在門口,望著花轎從門口經過,眼中暮色沉沉。

那天他半夜醒來,聽見江意如在屋裡偷偷哭泣。

魔王,聽起來多麼威風的一個名字,生來就可以睥睨眾生,將凡人都踩在腳下。他不明白,魔王既看不上凡人,視凡人的血液卑微低賤,又為何要與他母親糾纏?這女人浸手的金盤,江意如繡一輩子帕子也買不起。而江意如心心念念的嫁衣,卻被此人隨意放置在一邊,看都懶得看一眼。

人與人的一輩子,為何如此不公平?既然不願意與他們有關係,為何又要造成這一切的悲劇。

一點微涼的觸?感落在腕間,纏著小蛇的女人一愣。

那條金色的小蛇,望著殿宇中的女子,流下了一滴眼淚。

......

黑石城的冥冥河,似乎比來時更加深沉了。

巨浪在耳邊咆哮,少年木然站在原地,眼中再無一點光芒。

女人微微笑著,聲音溫柔:“我本來想將你留下來,做我的下一張臉皮。可偏偏你是魔王之子,生有魔王血脈庇佑,無論如何我都拿你無可奈何。既然如此,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

“你何不將我的行蹤告知魔王,讓他殺了我。”鬼厭生冷冷道:“魔王血脈......倒不如說是卑賤的半魔之身。”

“我可不能殺你。”女人笑道:“倘若有朝一日,你覺醒魔王元力,殺回黑石城,做了黑石城下一任主人呢?”她湊近鬼厭生,言語曖昧:“當今魔王是黑石城的第十個主人,焉知你會不會成為第十一個?要知道,這世道,強者為尊,半魔若真的夠強,弑王也不是沒有可能。”

“你打錯主意了。”鬼厭生聲音冷沉,“我永遠,都不會再來黑石城。”

魔界並非他的歸處,一個要被父親處心積慮抹殺的兒子,在這裡仿佛是個笑話。

罷了,他心心念念想找到自己父親,弄清自己來處,如今臨到頭了,卻發現真相是如此的難堪。他不是魔族,也不是人族,他是同時被兩族厭棄的人,還好.....鬼厭生抓緊身下的魚脊,還好,他還有一個共患難的夥伴。

至少小春永遠不會拋棄他。

黑色大魚離對岸越來越近了,從密林處,隱隱傳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這腥氣順著風鑽進了他的鼻尖,鬼厭生倏爾感到一陣不安。

他離開時,小春在這裡等他。她看似柔弱溫和,實則機靈果敢,她是這世上最重信義之人,是他在這世上僅剩的溫暖。

鬼厭生在密林深處找到小春殘破的屍體。

她的心房處空空如也,神情驚怖,死不瞑目。

第二百九十九章 修羅(2)

密林深處,有老鴉陡然飛起,張開的羽翼如漆黑牢籠,將人密不透風地包裹。

小春,她為了鬼厭生能渡河,在密林處想法子盜取了過河魔族身上魔丹。她匆匆忙忙讓鬼厭生趕緊渡河離開,而自己不願跟上,就是怕那魔族發現後,察覺到有人渡河,追趕而去,壞了鬼厭生的大事。

她寧願自己留在原地替鬼厭生拖延時間。

從來生活在人族的小姑娘,知曉人心險惡,卻不知惡魔一樣凶殘。

鬼厭生渡河不久後,她就被丟了東西的魔族找到了。一介凡人女子,對上凶殘可怖的魔族,下場可想而知。

少年抱著麵前的少女,她的身體變得僵硬,沒有素日裡的溫暖與柔和,無論他怎麼呼喚他,她都再不會醒來。

他們一路艱險,跋山涉水,來到黑石城,為了找到他的父親。

她為了他能渡河,費儘千辛萬苦偷了一袋魔丹,最後因此喪命。

而他自己呢?他甚至沒能看到鬼雕棠的模樣,隻看到父親即將過門的新婚妻子,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百般疾苦。

他像條喪家之犬,被追趕、被驅逐、被這身份桎梏惹來殺身之禍。拚儘一切,什麼都沒得到,像個笑話。

那些在雨夜裡對未來的憧憬,貪婪的幻想,希望與親人重逢後過上好日子的美夢,被一一殘酷打破。

憑什麼?

憑什麼世道如此不公?

憑什麼他就該忍受一切?

憑什麼身為半魔,就要如人腳底螻蟻,卑微低賤地活著,任命運擺布?

濃烈的憤怒從他心頭湧起,不甘與仇恨如同被點燃的火把,頃刻間在他四肢百骸中肆意奔湧,一股漆黑印記順著他的靈脈往上爬去,在他眉心處,驀然綻開一朵妖異的黑色海棠。

心房突然傳來一陣刺骨的疼痛,簪星猛地彎下腰去。

懷抱少女的少年回頭,金色瞳孔如一道刺眼的深淵,藏著看不見的瘋狂。

他望著冥冥河的對岸,對著黑石城的方向,一字一頓開口:“鬼雕棠,吾必殺你。”

“轟隆——”一聲,無數殘破的碎片從簪星麵前閃過。

她看到了鬼厭生掩埋小春的屍體,離開此地,去了遙遠的南方。

南方有一處絕境,名叫修羅鬼道,其中隱藏數萬修羅惡鬼,是魔族和修士都不願意踏入的至詭之地。尋常人進去,九死一生。然而此修羅鬼道,是最快能修煉魔力之地,若能從此地走出,勝過修士百年修煉。?思?兔?網?

鬼厭生隻身赴道,修煉多年,他在此地殺儘萬鬼,誅遍修羅,終於覺醒天魔血脈。

許多年過去,人世早已變遷,他一心想要重回黑石城,親手誅殺魔王,然而待他出關,卻得知魔王早已在多年前被斬殺於金門之墟的消息。

他拚儘一切,走出修羅鬼道,無非就是想要索得世上最強大之力,向鬼雕棠討回失去的一切。

然而仇恨了半生的人卻不在了。

那天夜裡,他坐在當初和小春一起避雨的山崖下,望著落雨沉默了整整一夜。

仇恨沒有消失,他無法得到平靜。淅淅瀝瀝的山雨如同情人私語,將他的衣衫打濕。他在山崖邊,望著頭上晦暗的青天。

天道,到底是什麼?

是製定的規則,還是荒謬的巧合?倘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為何要讓他體會這人世間百般的痛苦?如果注定要痛苦,為何又要給他無儘的希望,偏在最後一刻袒露命運的無常?

少年額上的海棠漆黑如墨,金色瞳眸泛著詭豔的光。

天欲滅他,那他就逆天而行。

痛恨規則,那就成為規則的製定者。

他要獲得世間最強大之力,成為命運的主宰者。絕不做隨波逐流的螻蟻,芸芸眾生中的一個。

簪星感到自己的心房處的劇痛愈來愈烈,仿佛有人正拿尖銳的刀鋒生生剜她心頭的血肉。

她看到鬼厭生尋得本命靈器,將靈器練成傘的模樣。修羅傘可攝人心魄,噬人元神,每一個死去的人,影子都會映到傘麵上,傘麵變得詭異而華麗。

他四處尋找梟元珠的下落,隻因煉化梟元珠能得到睥睨三界的力量,他要殺上天界,改寫世間的一切。

他在五輪塔中,門口的獬豸雕像見到他,立刻就退讓開來,審判公平的靈獸,為他那那一刻鋪天的戾氣所驚,忍不住主動臣服。這世道,從來都不是邪不勝正,而是強者為尊。

最後一層試煉,輪回八苦,他變成敬善大師,經曆了那可憐人的一生,末了,滿城百姓跪地哀求,那金袍少年卻大笑出聲,他笑得彎下了腰,笑得生出了眼淚。虛空之中,有人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對他說:“放下吧,放下吧,放下屠刀,即可成佛。”

修羅傘的傘尖貫穿麵前人的%e8%83%b8口,他冷冷道:“我生來為魔,為何成佛?”

魔若走上天界,魔就是佛。

敬善大師困惑一生的問題,在他這裡沒有半分猶豫,蒼生與他何乾?天下與他何乾?善人從不會有好結局,這是亙古以來不變的道理。

簪星痛得大口大口喘氣,抓著衣袍的手幾乎要將衣料撕碎。顧白嬰攥住她的手臂,蹙眉問:“你怎麼了?”

五輪塔內,“吱——呀——”一聲,被僧人托在掌心中小小的旋輪,似乎力氣已然用儘,旋轉的步子漸漸緩慢,卻執拗地不肯停下來,仍在費力地、一點點地往前旋動。

明淨雙手緊握禪杖,禪杖前端源源不斷地湧出渾厚元力,一簇簇飛向緩緩旋轉的佛輪之中。這拉鋸十分艱難,他的額上開始滲出汗水,本就因心魔打傷的身體越發虛弱,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正在這時,“噗通——”一聲,虛空中又落下兩人,孟盈與牧層霄通過佛塔的考驗,乍一抬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