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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星 千山茶客 4382 字 6個月前

魔之力令獬豸的動作有一瞬的遲滯,就在這瞬間,簪星手腕用力,握緊了羊角令它不再上前。

一滴、兩滴、三滴,鮮紅的血順著她的掌心從羊角上流了下來,沒入沉色的泥土裡。

看在外人眼中,時間隻過去了一瞬。

那隻黑色的、冷薄的眼睛中,似乎出現了一絲愕然。下一刻,一聲動地驚天的咆哮聲響起,銀色巨獅一躍而去,一掌朝門口的石雕拍去。

獅掌蘊含凶暴元力排山倒海而來,激起的煙塵幾乎要遮蔽眾人的眼睛。

石雕紋絲不動,靜靜地立在原地,沒有被這巨獸的大掌動搖一分一毫。

而簪星卻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隻黑色的眼睛裡,似有懼意一閃而過。

她微微皺了皺眉,還未想清楚,就見獬豸的眼睛突然眨了一下,下一刻,身前一道刺眼的白光湧來,她抬起頭,一個驚喜的聲音從身邊傳了過來:“師妹,你也進來了!”

四周已經沒有了白塔和雕像,這裡是一個巨大的圓廳,田芳芳幾人站在自己身邊,孟盈微微鬆了口氣,牧層霄笑道:“見你遲遲不進,我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師姐擔心壞了。”

孟盈衝簪星輕輕點了點頭,田芳芳忙道:“師叔也是!”

簪星看向一旁的顧白嬰,少年抱著繡骨槍靠在石壁上,正擰眉看著簪星,見簪星看過來,這人立刻轉過頭彆開目光,往裡走了。

簪星笑了笑,忽而想到了什麼,忙用傳音符對外頭的小雙道:“小雙,我已經進入塔中了,獬豸雕像有些古怪,你們先彆進來。”

她自問雖身為魔族,一件壞事也沒乾,怎麼就“有罪”了?獬豸方才分明是想要捅死她。若非當時簪星用天魔血脈抵擋了一下,後又有彌彌發現不對衝上前來,說不準下場和高權一模一樣。那雕像詭異得很,連她都覺得棘手,白骨婦他們更不是對手。

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

很快,小雙的聲音就傳了回來:“可是小殿下,您一個人在塔中,萬一......”

簪星看了一眼田芳芳幾人,聲音忽而變得輕快了起來:“誰說我一個人在塔中?”

她的師兄師姐師叔都在,論起來,還是她這頭的人最多。

外頭的小雙愣了一下,似乎還不死心,簪星道:“我覺得這佛塔不太對勁,或許不是普通的試煉地,你們在外頭也好,若有變故也好接應,對了,幫我照顧好門冬,除魔軍裡的人良莠不齊,我怕他吃虧。”

“是,小殿下。”小雙沒有再堅持,隻道:“不過,小殿下,明淨大師也進來了?”

簪星:“嗯?”

她尚在奇怪,就見從佛塔的塔底中間,不知何時又已經出現了一人,灰衣僧人看見簪星的瞬間,輕輕鬆了口氣,走上前道:“小殿下。”

“明淨大師,”簪星望向他,有些奇怪:“你怎麼也進來了?”

來的路上簪星已經問過,明淨曾帶過不少修士來過此塔,不過,他自己從未踏入此塔一步。這人看起來對凡俗之物並不在意,什麼試煉什麼獎勵全然不放在眼中,或許在餘額山裡,無論是司幽國還是流泉寺的人,大多都有一點厭世。世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在他們眼中也沒有一花一草重要。

因此,明淨大師也跟著進了塔,多少讓簪星有些意外。

“你們來之前,你母親曾信書我,要我好好照顧你。”明淨淡道:“佛塔危險,魔族隻你一人,我不放心。”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隱忍的慈愛,仿佛長輩看還未長大的晚輩,讓簪星忍不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一位年輕的佛修,偏用這般溫和慈祥的目光看向自己,雖然知道這位修士的年紀可能比自己祖父還大,但此時此刻,仍舊讓簪星感到渾身不自在。明淨看她的目光跟看女兒差不多,這是什麼意思,想做她繼父?可想做簪星繼父的人能從黑石城排到姑逢山,明淨......勝算屬實不是很大。

他二人這頭正私語著,那一頭,顧白嬰目光掃過來,眉頭一皺,咳嗽了兩聲,將繡骨槍往地上重重一頓,轉身走了。

簪星聽見動靜,對明淨道:“我們也走吧。”

五輪塔從外頭看起來龐大,裡頭卻並不寬敞。四處並無可以往上走的梯階,隻有圓圓的大廳。四麵石壁上,繪滿了精致的彩色壁畫。都是一些獅子、大象與孔雀的圖案。

獅象與孔雀是佛國瑞獸,有吉祥的寓意。鑄造五輪塔的是敬善大師,這彩繪自然也是出自他手,簪星隻看了一眼,便覺得心生莊嚴,想來其中蘊含法則之力,恐非尋常修士能做到。

她對明淨道:“看來這位敬善大師,修為很是深厚。”

明淨微微斂眸:“敬善大師最令人敬仰的,並非是他的修為,而是他的德行。多年前都州曾有一地乾旱,餓殍無數,流民數以萬計。是敬善大師廣施恩澤,拯救萬千百姓。其中無量功德,家弦戶誦。”

簪星點頭:“原來如此。”

正說著,前方傳來聶星虹驚歎的聲音:“這是什麼?”

簪星與明淨走上前去,彌彌跟在她身邊。

第一層塔的殿廳正中央,有一方圓形的沙台,沙台之中,種著一朵花。

這花枝葉細長,有著褐色的藤脈,花朵尚未盛開,柔柔弱弱地搖曳在白塔之中,立刻就攫住人的心神。

“這是......”簪星疑惑。

明淨開口道:“忍冬。”

眾人回頭看著他。

僧人輕聲解釋:“子風藤,因適應性強,不畏嚴寒,佛國中象征靈魂不滅,輪回永生。”

簪星正欲再問,就見那柔弱的花枝突然顫動了一下,緊接著,細長的花瓣衝著自己舒展開來,仿佛對她綻開了一個笑容。

忍冬開花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入塔(2)

眼前突然變得黑暗起來。

簪星感覺到自己被禁錮在一個極度狹窄的空間裡,這空間密不透風,潮熱而擁擠。她無法看清楚周圍的一切,隻能聽到有力的聲音頗有節奏地一聲聲響起。

“咚、咚、咚——”

伴隨的還有嘩啦啦模糊的水聲。

她想要動一動身體,卻發現自己身體動彈不得,仿佛被誰強行塞進一個小盒子。她試圖凝聚起渾身的魔王元力,可握緊拳頭卻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成。

她似乎變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之人。

周圍的一切擠壓著簪星,而她像是變成了一個麵團,還在不斷地生長,於是那擠壓感越來越強,讓她開始有一種窒息的感覺。這種窒息感無法擺脫。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嗅覺似乎一日比一日靈敏,於是伴隨著那模糊的水聲,她還聞到了一些輕微的腥氣,那股腥氣似乎帶著血味,似曾相識。她無法掙脫,隻能如此渾渾噩噩地在黑暗裡生長著,生長著......

直到有一日,這黑暗的地方似乎迎來了一場巨大的震顫,她感到一股極度的憋悶在體內流轉,仿佛再不從此地走出去就沒有機會了。而身體在外麵的震顫下,開始不受控製地往一個方向擠去。她感到自己仿佛要被拉成長長的一條,骨肉被擠壓得變形,劇烈的疼痛從全身每一寸地方碾過。似從兩座山的縫隙中掙紮而出——

一聲嬰兒的啼哭聲倏然在耳邊響起。

簪星猛地一顫,皮膚仿佛被針紮一般痛苦。她看到匆忙的人群與裝滿血水的鐵盆,看到床榻上滿臉汗水的婦人,看到無數或喜悅或擔憂的臉。嘈雜的聲音充斥在耳邊,令她有一瞬間的眩暈,直到有人將她溫柔地抱起,用乾淨的帕子擦拭她的全身,她看到了自己的手,柔軟的、新生的嬰孩的手,她才驚覺,方才那咿咿呀呀的啼哭聲,竟是從自己嘴中傳出。

她出生了。

......

黃色的忍冬花開得燦爛,在白塔中顯得柔弱而鮮活。銀獅望著在某一時刻同時閉上眼睛的修士們,有些焦躁地在一旁踱來踱去。

塔中,似有少年奇異的聲音響起,落在空氣中,飛快被模糊不見。

“嘖嘖,竟然都進來了。” 思 兔 文 檔 共 享 與 線 上 閱 讀

......

簪星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坐在院子前。

外頭的日頭很好,這是一座很老舊的院子,似乎很久都沒有人來過了。地上積滿了一層厚厚的灰,房簷下結滿了蛛網,許是無人打掃,石板生出一層潮濕的青苔,泛著幽幽的綠。

她坐在日光的陰影裡,眯眼看著偶爾落在院中的麻雀,難以忍受的疲憊從身體內每一個角落裡傳過來。仿佛她是一塊已經被蟻群腐蝕空洞的朽木,又像是一截即將燃滅的殘燭。

她已經很老很老了。

老得走不動路,老得兒女都不願意再回來看看她,老得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再無半點精神與靈氣。隻能如落在岸上的魚,等待勾魂使者經過,帶自己走向往生。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突然成為一位行將就木的老人,但這衰損好像不僅存在於她的身體,連她的思想也變得遲鈍,甚至不願意再多想一下。

院子裡的草木也都枯黃了,殘枝落在泥土裡,有蟻群忙碌爬過。

年邁的婦人就坐在院子裡,眼球渾濁,微微闔著,仿佛氣息也將要消散在這天地間。倏爾院外傳來一聲貓叫,隱約有白貓竄上圍牆,身影從院中一閃而過。

婦人似被這動靜所驚,微弱的氣息倏爾被打亂一瞬,有什麼東西從腦海中掠過,又極快隱沒。

她微微抬了抬眸。

與此同時,亦有相同的小院中,遲暮老人顫巍巍地站起身,朝著日光照耀的方向走去。

這老人穿著一身白色的布衣,衣裳也如他人一般蒼老,顏色有些發黃,仿佛隻要用手輕輕一碰,就會化為塵埃。他慢慢地走著,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歇息好一陣子,仿佛微小的一點距離便要用儘他渾身氣力。

一步、兩步......仿佛蝸牛攀登高峰,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靠近了院子裡那一小塊被日光覆蓋的地方。

老者緩緩地伸出手,指尖抓住一束日光,那日光看著溫暖而熱烈,落在指尖處卻微涼。

半晌,他抬起眼睛,露出一雙明亮如少年人的雙眸。

沒有半點迷惘。

......

屋子裡彌漫著濃重的藥香。

來來回回的人在周圍穿梭,不時有嘈雜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伴隨的還有榻上之人痛苦的呻[yín]。

這是個中年婦人,身形格外瘦弱,皮膚蠟黃,容貌因病痛折磨而變得有些醜陋。本是酷暑天氣,她渾身卻似發寒,蓋著一層厚厚的被子,將門窗緊閉。

身側的丫鬟小聲道:“夫人自打娘胎裡就身子不好,如今越發嚴重,日日飽受折磨,旁人看了都難受。”

“沉痼自若。”又有人歎了口氣:“真是可憐。”

榻上的婦人眉頭緊閉,她生來身患奇疾,藥石無靈。這疾病並不致命,卻格外折磨人,終日全身疼痛,又畏光畏冷,長年累月呆在屋中,極少出門。

成日的疼痛,似乎令她無暇顧及其他,有時候連自己是誰都忘了,隻覺得這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