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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星 千山茶客 4397 字 6個月前

嬰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楊簪星終究是必死之人。

卻在這時,她身側的蒲萄忍不住衝到陣法跟前,望著陣法中的顧白嬰喊道:“顧白嬰,你是被這魔族迷惑了!她可不是你的師侄,她殺了同門師姐,還殺了赤華門的弟子,費儘心機混入姑逢山,欺騙你的信任,實則包藏禍心。你何必識人不清,為了這種人與修仙界為敵?”

她言辭懇切,卻聽得一邊的田芳芳心頭火起:“這丫頭什麼意思,都是勸和不勸分,她怎麼還來挑撥離間?”

顧白嬰轉頭,看向蒲萄。

少年雙眸清澈,目光明亮又銳利,如他手中的銀色槍鋒,帶著凜冽的寒意,令蒲萄心中一滯。

他平靜開口:“你親眼看到她殘殺同門了?”

“我......”

“你說得這般信誓旦旦,我還以為你親眼看到了。既沒有看到便四處傳播,和那些長舌倀鬼有何區彆?”

蒲萄到底是個小姑娘,被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數落,還是自己心儀的少年,不由得眼圈一紅。

“我不相信彆人的話,我隻相信自己的眼睛。”顧白嬰一字一句道:“我比你們所有人,更明白她是什麼樣的人。”

風吹得銀河飄散,吹得火星飛舞,吹得他衣袍作響,發帶飛舞,可少年的眼神,堅定勝於磐石。沒有人會懷疑他此刻對身後人的信任。

因為信任,所以即便知道她是魔族,還是毫無保留地將後背留給對方,擋在那姑娘身前。

蒲萄隱隱意識到了什麼:“你......”

顧白嬰卻不再搭理她,轉身朝簪星走去。

簪星被扶起來,方才被炙烤過的皮肉,已經慢慢開始恢複,雖恢複不到從前,到底比方才好了許多。她也逐漸有了些氣力,被熔鑄的骨頭慢慢開始重新凝聚,這滋味很痛苦,仿佛有人將她的四肢活生生打碎又重新溶捏。

顧白嬰的元魂在幫她修複剛剛被萬殺陣摧毀的身體。

隻是,丹田處的那顆翠綠色的金丹,卻已經徹底消失了。

她成為了一個普通人。

顧白嬰抱著她,簪星身體軟綿綿的,她側過頭,終於看清楚了顧白嬰的臉,於是勉力地牽起嘴角,試圖朝顧白嬰露出一個笑容。

“彆笑了,”顧白嬰忍了忍,終是輕聲道:“比哭還難看。”

“你怎麼來了?”她問。

“我若不來,你早見閻王了。”顧白嬰蹙眉盯著她:“你不是魔族嗎?既然費心上了姑逢山,怎麼連保命的底牌都沒有?先前試煉的時候不是總稱自己逢凶化吉,怎麼如今跟隻病貓似的。你的秘寶怎麼不用?一個魔族混到如此地步,被揍得跟喪家犬一般,真是沒出息。”他嘴上說著數落的話,語氣卻很溫和。

“彌彌在哪?”

“在你身邊,沒死。”顧白嬰瞥一眼銀琅獅,胖貓原先雪白雪白的,也算憨態可掬,如今渾身焦黑,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也不知能活多久。

簪星鬆了口氣,又想起了什麼,雙手在旁邊摸索:“簪子呢?”

顧白嬰撿起地上斷為兩截的簪子,塞到她手中。

簪子經過神火柱炙烤,仍舊翠色欲滴,如初生枝苗。天魂木是最好養魂的神木,用來當作盛放元魂的容器再好不過。

門冬說天魂木珍貴,財大氣粗如%e5%90%9f風宗,得了一根天魂木也隻舍得用來做靈器。他比%e5%90%9f風宗的人還要暴殄天物,用了一根天魂木做裝飾的簪子,而比天魂木更珍貴的,是他的元魂。

普通修士的元魂珍貴,若真是分出一隙元魂,便當做隱藏的命門,恨不得挖地三尺藏得無人知曉。怎會像他一般做成發簪點綴,送到旁人手中,招搖地戴在姑娘頭上。

寂寂山夜,涼風夜霜。

簪星握緊手中冰涼的發簪,過了很久,慢慢地開口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是魔族的?”

既然那根簪子能替她扛住萬殺陣的傷害,那麼送她晚星簪的顧白嬰,或許早就料到了如今這一幕。

“很早。”

很早?那是什麼時候,是他在生辰日出虹台將簪子插入她發間的時候,是在某個夜晚站在她院子柿子樹下徘徊踟躕的時候,他那些古怪的行徑,藏著心事的眼神,終於在這個時候,一一揭曉。

原來,在她自己糾結忐忑的時候,顧白嬰早就知道了。

早知如此,她該不那麼猶豫,早些對顧白嬰坦白的,好過如今將局麵弄得亂七八糟。

簪星低下頭,似乎想笑一下,可最後,她聽見自己輕輕的聲音:“謝謝你。”

知曉自己是魔族,他沒有懷疑、厭惡、避之不及,反而一如既往地信任,從來壞脾氣不會等人的家夥,也會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她開口。

“我早說過了,”顧白嬰平靜道:“你是我的師侄,就算你站在天下人的對立麵,這也是改變不了的事實。”頓了頓,他繼續開口:“你的立場,就是我的立場。藏寶地白雪黑字立過字據的,我顧白嬰不是言而無信之人。”

簪星一怔,一瞬間,似乎回到了藏寶地的那個夜裡,外頭風大雪寒,山洞篝火融融,她扒拉著樹枝,在雪地裡東倒西歪地寫下他的名字,近乎無賴地對他約定。

“約定不僅要留在雪上,更重要的是留在心裡。師叔,你要將我的話記在心上。”

他居然......真的記住了。

“其實我本就是個意外,”簪星慢慢開口:“我的存在是意外,出現在這裡也是個意外,不存在於天道中的人,遲早都會被抹殺,不論以何種方式。顧白嬰,為我如此,不值得。”

天道要致她於死地,顧白嬰一人抵擋不了。當初她為了改變既定命運,一步步努力向前走,卻更快地將自己送入死路。倘若這世上沒有自己,顧白嬰的琴蟲種子不會被人奪走,他會逐漸修複靈脈中的漏洞,仍是太焱派囂張輕狂的小師叔,那個天賦卓絕的俊俏少年,一生安平,無憂無慮。

不會與天下人為敵。

“楊簪星,”顧白嬰擰眉看著她:“不是你自己說,要改變你的命運,也要改變我的命運嗎。如今你我命運連在一處,你好好拿著,彆浪費了。”

神火柱中,那些燃燒的火苗開始劇烈晃動起來,似乎有什麼異變將要產生。

“快結束了。”容霜看向萬殺陣,目光驀然發寒,召來飛霜劍掠至陣前。

靈心道人冷笑一聲:“說了不過是苟延殘喘。不過這樣也好,抓活的。”說罷,帶著降魔杵緊隨容霜而後。

%e5%90%9f風宗及其餘弟子見狀,紛紛手持靈器逼近萬殺陣,隻待最後萬殺落下,陣法關閉,生擒魔女。

“師叔......”

少年似乎並未看到周圍人的動作,他隻是伸手取下了自己頭上朱色的發帶。

這動作似曾相識,簪星驀然一驚,意識到了什麼:“你想乾什麼?”

“你知道它的名字,巫凡城的時候沒能用上,這次總算用上了。”少年動作溫柔,將“朱顏”繞在她腕間,細心地打了個結,一邊道:“你生辰那一日,玄淩子擺的丹心酒是我送的,我選了整整三日,不過你還是沒明白。算了,”他係好發帶,又順勢握緊了簪星的手,忽而笑了笑:“你一向遲鈍,本來就不該對你抱什麼指望,這樣也好。”

“他在乾什麼?”容霜注意到顧白嬰的動作,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她道:“快,攔住他身後!”

“顧白嬰,你彆亂來。”簪星掙紮了一下。

他用力按住簪星,語氣卻很溫和,少年抬眸的瞬間,長睫掩住眸中情意,隻叫她的名字:“楊簪星。”

“轟隆——”姑逢山上傳來巨響。

萬殺陣最中間的神火柱火光衝天而起,周圍火柱卻頃刻熄滅,隻餘零星火光四散飛舞,如燃燒的蝴蝶,於夜色中盛開。

簪星隻感到有柔軟雪白的衣袍拂過自己麵龐,像是破碎的飛雪,緊接著,整個身體變得如鴉羽一般輕盈,眼前變得模糊。⊿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她最後聽到的,是顧白嬰平靜的聲音。

“保重。”

第二百三十四章 鬼厭生(1)

神火柱的光明亮得刺眼,隻一瞬,四周又變得黑暗起來。

姑逢山上那些嘈雜的人聲,刀劍相撞的錚鳴,四周混亂的腳步變得越來越模糊,簪星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被人拉扯向很遠的地方,又在拉扯中歸於虛無。

都州某處山上,茂密的叢林裡,有綿綿密密的夜雨落下來,潤濕泛著腥氣的土地。半空中陡然出現一個金色的光點,緊接著,光點越來越大,如水波一般層層漾開,將空氣都翻動得扭曲。

“噗通”一聲,有人從裡頭跌落出來。

簪星痛苦地呻[yín]了一聲。

顧白嬰替她撫平的傷口也就到此為止了,離開了姑逢山,被神火燎過的傷口這才開始蔓延出真正的疼。仿佛她骨頭縫隙裡都被那些烈火填滿,每動一步,錐心刺骨。

身側傳來彌彌的一聲嗚咽。

簪星低頭看去,彌彌躺在她身旁,吃力地睜著眼睛看她,一身漂亮雪白的皮毛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簪星彎下`身,將彌彌從地上抱了起來。

她的手裡還攥著晚星簪,腕間還係著顧白嬰給她綁上的紅色發帶。當初在巫凡城的時候,眾人元力儘失,蜃女步步緊逼,窮途末路之時,顧白嬰也曾將這發帶送給自己。

“它叫‘朱顏’,是掌門師尊送我的禮物,上麵刻有遁逃咒。隻要以我魂力催動,無論什麼樣的險境,都可助人逃離,算是一個保命靈器。”

少年的話又浮現在耳邊。

顧白嬰果真沒有說謊,萬殺陣前,修仙界那麼多弟子虎視眈眈,她居然也能逃出生天。隻是她尚且能在這角落裡苟活,留下來的顧白嬰又該怎麼辦?等待他的,是與魔族勾結的罪名,少陽真人真的能保得住她?

她心中起伏,懷中彌彌伸出爪子,輕輕撓了她一下,簪星低頭,彌彌張開嘴,吐出一個青色的袋子來。

“乾坤袋?”

簪星伸手將乾坤袋接了過來。她出事之前,將乾坤袋放在屋裡,紅酥後來抱著彌彌跑來萬殺陣,彌彌衝進來,沒想到銀琅獅將乾坤袋也帶過來了。

她趕緊打開袋子,將裡頭的符紙一股腦兒地拿出來揣進懷裡。如今簪星金丹被毀,全身上下元力儘失,那些心法丹藥不如符紙管用。若真遇到了危險,這些符紙還能抵擋一二。

見簪星將有用的東西揣好,彌彌又一仰脖子,將乾坤袋吞了下去。簪星抱著銀琅獅,隻覺得兩隻腿如灌了鉛般沉重,她望了望遠處,荒山野嶺,夜雨蒙蒙,想來此刻整個修仙界都在搜尋她的下落,天大地大,竟找不找她的容身之所。

“先找個地方避雨。”簪星強忍住身上的疼痛,抱著彌彌往前走去,試圖找到一個山洞。

山中夜雨不絕,風吹來,吹得人渾身寒意。雨天路滑,處處是泥濘,簪星走得急了,一個不小心沒踩穩,半個膝頭沒入泥水中,摔了個結結實實。

她抹了把臉上的泥水,正欲重新站起身,突然聽得一邊的彌彌尖叫一聲,脊背弓起,目光死死盯著前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