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頁(1 / 1)

簪星 千山茶客 4384 字 6個月前

株日光照在他臉上,將他布滿血絲的雙眼照得清楚,那雙眼睛裡,此刻散發出一種詭異的狂熱。

匠人的手中緊緊握著一封書簡,喃喃道:“找到了。”

第二百零二章 悲泣的劍靈(1)

灰霧蒙蒙的記憶裡,陡然出現了一束光。

這束光照在柴桑的臉上,如同走投無路中的一絲生機,使得匠人長時間以來死氣沉沉的臉,終於有了一絲活人的氣息。

簪星走到他身邊,目光落在那封發黃的、殘破的書卷上來。

柴桑年少的時候,曾試圖做過月支國最偉大的鑄劍師,如同他的祖上一般。所以他時常花費很多的時間四處搜尋一些特彆的鑄劍圖譜。有些是從農人家中不要的雜物裡撿回來的,有的是遊俠隨手贈與他換做兵器錢的,那些陳舊的書卷存放著他年少時候的夢想。不過隨著時日流逝,陳舊的書簡都被收起來,和無數父輩留下的圖譜堆在一起,不見天日。

畢竟養家糊口更重要。

那些圖譜裡,有些是真的,有的是假的,有的看起來更像是信手塗畫胡編亂寫,根本不可能實現。他少年時候將這些顛來倒去地看,已經許多年不曾打開這口箱子了。

而如今,他捧著手中的書簡,像是捧著世間所有的希望。

匠人跪在地上,顫唞著翻開書簡。

簪星坐在他身邊,陪他一起看。

書簡被翻開,或許是因為被遺落了許多年,甫一翻開,立刻傳來一股潮濕腐朽的氣息。而在那腐朽之中,又蘊藏著一種耐人尋味的芳香,十分特彆。

字跡是鮮紅色的,在書簡上如留下的血跡,讓人見之戰栗。

簪星微微一愣,這並不是一本鑄劍圖譜。

她順著柴桑翻書的動作看下去,越看越覺得心驚。

這是一本鑄劍的書,可與普通的圖譜不同,這是一本告訴世人如何能孕育出劍靈的圖譜。

劍靈,是靈器有了神智後形成。大多器靈都是天生地養出現,或是跟隨主人出行,偶得機緣所成。但絕不可能會由凡人普通的工匠所鑄,塵世普通的鑄劍材料,孕育不出寶劍的靈魂。

這書簡裡卻記載著一種辦法,隻要鑄劍之人用自己的鮮血澆灌溫養所鑄之劍,持續三百六十五日,就可能孕育出不凡的寶劍。

當然了,僅僅這樣也是不夠的。

因為沒有經過修為淬煉,沒有開啟靈智,普通的寶劍縱然有鮮血澆灌,也隻是一具空殼。

柴桑翻到書簡的最後一頁,簪星的呼吸一窒,忍不住開口:“不行!”

凡人不可能孕育出劍靈,隻有一個辦法。

淬煉劍靈的最後一步,是獻祭鑄劍人的靈魂,將自己獻祭給所鑄之劍,自己成為那個“劍靈”。

這不是鑄劍,從某種方麵來說,這是一種交易。用自己的靈魂,來換取一柄擁有劍靈的“神劍”。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圖譜?這書簡上所記載的鑄劍方法,詭異、邪惡,一看就知是個陷阱。鑄劍師獻祭自己的靈魂、澆灌自己鮮血所生出的神劍,十有八九可能是柄邪劍。待柴桑真的成為了“劍靈”,誰知道他是否能保留自己原先的記憶和意識,亦或是全身上下,從身到心都被吞噬,徹底被這柄劍利用了個乾淨。

如今看起來,也的確是這樣。

簪星想要阻止這匠人接下來的動作,可伸出的手劃過對方的肩,如同觸到虛妄的空氣,什麼痕跡都沒留下。

她改變不了已發生的過去。

身為鑄劍師的柴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他知道這圖譜的詭異,記錄的方法不祥,與虎謀皮的下場很可能是他要付出靈魂的代價。

可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靈魂不靈魂的又有什麼關係,或者從無憂死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是一具空殼了。

院子裡又響起了叮叮當當的聲音。

可這一次,沒有了坐在門前看他乾活的小姑娘。

那叮叮當當鑄劍的聲音,原本是很飽滿清脆的,可如今卻變得混沌、沉悶,一聲聲敲在人心頭,令人心悸。他不分白天黑夜地乾活,鄰人從旁經過,驚訝地開口:“柴桑,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他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他原本隻是矮小醜陋,而如今日日用自己的鮮血溫養澆灌劍身,身體迅速消瘦下去,皮膚枯黃,臉頰瘦得隻有皮包骨頭,一眼掠過去,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街坊見他如此,小孩害怕,紛紛避著他行走。好事之人在背後對他指指點點,低聲議論:“女兒死了又如何,他一介平民,看來是放棄了。”

將軍府的少爺依舊錦衣玉食,害死一個年輕姑娘的事對他們這樣的權貴來說,無足輕重。偶爾聽人提起,也不過是不屑地嘲笑一聲:“噢,還沒死啊,那個廢物。”

這些聲音落在匠人耳中,他無動於衷。

他隻是專心致誌地想要鍛造一把世間最凶厲的劍。這柄劍能幫他報仇,為他女兒討回公道。

柴桑變得越來越古怪,越來越孤僻,他不再外出,將大門緊閉,不與人交往,人們隻能聽到他院子裡夜以繼日的“叮叮當當”的聲音來猜測他還活著,他們都認為他是瘋了。

簪星覺得,柴桑離瘋也不遠了。

他很用心地鍛造那把劍。

劍身是漂亮的銀白色,形狀做得小巧,一看就很輕靈,他在劍柄處仔細地雕刻了一小朵霜花,是白水晶鑄成,為了這塊白水晶,他變賣了家中所有能賣的東西。

簪星坐在院子裡,看著他捧著那塊白水晶,一點點用心雕琢,那塊透亮的石頭在他指尖慢慢綻放成一朵易碎的晶瑩,美麗又脆弱。

這柄劍和無憂想要的那柄劍一模一樣。

而他對著這柄劍也生出了感情。

柴桑有時候對著這柄劍自言自語,不知道在低聲喃喃什麼,有時候會對著這柄劍默默流淚,有時候對對著劍大聲說笑,但更多的時候,他隻是長久地凝視著劍身,目光溫柔而眷戀,像是透過這柄劍在看彆的東西。

他一日比一日消瘦,一日比一日乾癟。簪星有時候覺得,他看起來不像是個活人,讓人驚訝這樣一副軀體,究竟是如何活動著每日做著自己未做完的事。

第二百零三章 悲泣的劍靈(2)

回憶像是停在這裡,沒有變化,白色的雪,紅色的火,匠人與白鐵,飛濺的火星裡,鮮血一碗碗澆灌下去,叮叮當當的聲音永無儘頭。

簪星無法離開這裡。

她試圖中止回憶,可無論怎麼走,都回到了這個冷寂的小院。於是她隻能坐下來,如當年的無憂一般,看著匠人繼續以血供養這柄不知道是福是禍的神劍。

和那些暖色的回憶不同,這種重複的日子過得很快,似乎一眨眼,最後一碗鮮血就已經澆鑄完畢。

火苗在雪地裡瘋狂滋長,似乎有什麼東西將要破土而出。那個矮小的男人幾乎已經成了一副乾枯的骨架,他站在火堆前,望著爐火,眼神熱烈而瘋狂。

“快要成功了......”他喃喃道:“還沒有為你取好名字。”

“嫋娜少女羞,歲月無憂愁。”他溫柔地看向火堆:“你的名字,就叫無憂。”

說完這句話,他開始慢慢地脫掉外衣,露出伶仃的軀體。⊿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簪星明白,他將要獻祭自己的靈魂,讓自己成為那個“劍靈”了。

柴桑毫不猶豫地跳進了火堆。

刹那間,火光衝天而起。從烈火中發出壓抑地慘叫,伴隨著皮肉焦灼的味道。

簪星不忍再看下去。

與魔鬼做交易,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獻祭自己的靈魂是比死亡還要痛苦的過程,是要將人的靈魂一點點從身體中剝離,反複錘煉,而這痛苦並不是隻是一瞬,隻要他的靈魂沒有擺脫這把劍,就要日日重複這煎熬之苦。

那些悲鳴、慘叫、嗚咽、哭嚎慢慢地低了下去,被烈火煉了個一乾二淨,連同歡笑與珍愛,眼淚與回憶。

最後一絲火苗熄滅,無數流轉的光華縈繞在燃儘的灰燼裡,那是一把銀白的寶劍,劍身極其美麗,劍鋒溫潤如明珠,而在劍柄處,篆刻著一顆小小的霜花。

他於這柄劍中重生。

柴桑臨死前,曾告訴鄰人來取走這柄劍。時間一到,鄰人敲開這冷寂多時的小院,發現院中空無一人,隻有一把美麗的長劍落在燃儘的火堆之中。他彎腰拾起這柄劍,接著,如同受了蠱惑般,將劍裝進盒子,送去了將軍府。

接下來的事,就很容易猜到了。

將軍府的將軍老爺,喜愛收集各種兵器。聽聞有人進獻神劍,欣然接受,可神劍一入手,心智便被蠱惑。

將軍拿著這柄劍,殺光了府中所有人。

這是一柄邪惡的劍,從柴桑決定要獻祭自己的靈魂那一刻開始他就明白,這樣養出的劍靈,必然十分危險。就算他是因想為女兒複仇而始,就算他自己成為了“劍靈”,可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無法結束。

這柄劍後來輾轉流轉過許多人手中,有時候是不名一文的貧窮書生,有時候是錦衣玉食的富家少爺,有時候是農人,有時候是權貴。

他們在得到這柄劍的同時,也得到了無與倫比的力量,但同樣的,他們喪失了自己的心智,變成了殺人為樂的魔鬼。月支國因此劍開始動蕩不安,最出名的術士也無法收服此劍。最後百姓們紛紛離開國土,城池衰微,國主在死前親自帶著劍進了陵墓,將無憂劍塵封於世,免得再生禍端。

直到有一群偶得神劍消息的修士,懷著僥幸之心,想著收服劍靈來到此地,這柄沉寂多年的無憂劍,才重出於世。

灰色的霧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散去了。

那柄銀白的劍就立在簪星麵前,劍身微微顫唞,仿佛在哭泣。

她能感覺到無憂劍上傳來的悲傷,那種濃重的悲哀似乎能迅速入侵人心中的每一個角落,讓人跟著哀傷起來。

簪星沉默。

她原以為,這柄看起來溫潤幽麗的長劍,既叫無憂,或許是柴桑的女兒所化,但卻沒想到事實比想象還要令人遺憾,這柄劍中的劍靈,是柴桑自己。

他獻祭了自己的靈魂,但無法控製住這柄劍。邪劍不止會吞噬持劍人的心智,也會慢慢地將他徹底吸收,連同他所有的回憶。待到那時,他與無憂劍合二為一,將會真正成為殺人的怪物。

顧白嬰也好,孟盈也好,他們收服不了這柄劍。是因為除了劍靈的壓製外,這柄劍本身是柴桑用血澆灌出來、用邪術鑄成的邪劍。修仙界中沒有這樣的禁術,簪星猜測那本記錄圖譜的書簡,或許是魔界所有。這柄劍中蘊藏的邪惡之力源源不斷,修仙之人一旦吸收,會被逐漸吞噬神智。可梟元珠本就是魔界至寶,它不受影響,並且能主動吸收其中擾亂人心神的力量。

所以無憂劍才會短暫地清醒過來,所以它才會主動讓簪星看到自己的回憶。

“我看到那些回憶了,”簪星看著它,輕聲道:“你希望我做些什麼呢?”

梟元珠壓製住了這柄劍中湧動的邪氣,所以她能停下來與劍靈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