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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情證道失敗後 路俠 4339 字 6個月前

他的嘴,塞進一顆清苦藥丸,又幫他按了按喉嚨,把藥順下去,動作輕柔小心到孟沉霜再次懷疑謝邙是不是在這七十年裡作惡多端,現在又幡然悔悟,努力積攢功德。

他不知道謝邙給他喂了什麼,又在他的傷口上塗什麼冰涼的藥膏,一陣昏沉席卷上他的腦海,動作變得沉重困難,很快完全無法感知,就像……

就像給他全麻了一樣。

孟沉霜無法動彈,大腦卻有一瞬驚覺,這兩個修仙人可千萬掌握好麻丨藥劑量,彆直接給他麻死在床上。

這念頭一起,劇烈的抽痛忽然衝上大腦,突如其來的窒息感攫住了他,奇怪的人聲在耳邊朦朧浮泛,被潮水推來又卷去,隨時要將孟沉霜拽入深海。

“……儀器故障,病人鎮痛劑過量……”

“……呼吸障礙……搶救……”

“心跳……心跳要沒了……”

哦,孟沉霜終於在混沌中找到上輩子臨死前這段微薄的回憶。

原來他之前是死在病床了。

謝邙取出一方絲帕,用溫水浸濕,幫孟沉霜擦去額頭臉頰上的汗水,麻沸丸劑用下去,孟沉霜逐漸失去意識,疼出來的冷汗漸漸少了,就顯得麵色蒼白得嚇人。

謝邙眼底光芒搖動,他閉了閉眼,不再看這張臉,正要重新提起針,莫驚春對他說:[仙尊,趁著這機會,把傷口餘毒糜爛也清了吧。]

莫驚春捧給謝邙一盒刀。

謝邙麵對著近十把鋒利小刀,雖然知道這是醫者工具,卻還是呼吸凝固許久,終於從喉嚨裡擠出一聲:“嗯。”

謝邙取出一把刀,挽起衣袖靠近昏睡過去的孟沉霜,用刀鋒仔細地刮去傷口中的毒跡和壞死發膿的血肉。

肉不硬,刀很快,病人吃了麻沸丸,不痛也不動,剜去腐肉沒什麼難的。

可當一切完成,謝邙卻似拋開烙鐵般,將手裡沾滿濃血的小刀扔回盒中,叮鈴哐啷的響聲惹得靜靜立在旁邊的紙人疑惑地偏頭一看。

然而事情還沒結束,莫驚春又換了一盒針線捧來。

謝邙默了默,借著衣袖遮掩,用左手按住自己發抖的右手,取針線開始縫合工作。

孟沉霜%e8%83%b8`前傷口中壞死的血肉被清乾淨,剩下傷痕一片鮮紅,落在蒼白如玉的單薄身軀上,像是在雪原中硬生生撕出了一道深淵,駭人至極。

這傷落在人身上,能活著就不錯了,不知道他是怎麼強撐著逃了快百裡。

如果不是還能看到孟沉霜的%e8%83%b8膛呼吸起伏,謝邙還以為自己又在一瞬間回到了七十二年前。

他強迫自己睜眼看著,往傷口上落下第一針,第二針,第三針……‘

纖細的靈蠶絲將撕裂的皮肉咬合,謝邙縫針的手很穩、很細致,若是沒有從傷口中溢出的血漬,或許無人能看清縫合的痕跡。

他沉著聲,花了快兩個時辰將孟沉霜身前背後的傷口全部縫合好,在夜色燭火中放下浴血成鮮紅的銀針。

莫驚春說:“仙尊,我來做剩下的清理和上藥。”

[嗯。]

謝邙徑直起身離去,袍袖在步履間帶起的風中翻卷湧動,很快便消失在門外。

紙人走過去,擦掉了從謝邙袖中滴落到地上的血,為莫驚春時刻保持房間乾淨整潔。

謝邙幾乎是用肩撞回了自己的客房。

房中未點火燭,窗戶緊閉,床鋪被褥都沒人動過,一片冷清寂靜。

他扶著桌案撐住自己,桌上杯碟被震落在地,嘩啦摔碎,然而這一道厲聲以後,四周再次恢複寂靜,針落可聞。

掌中的黏膩腥滑讓謝邙的手從桌沿邊滑下,血跡一點點沾滿了他的整個手掌。

他抬起手來看,月色透過窗紗朦朧落下,照得血色腥黑。

謝邙撐著木椅緩緩坐下,逐漸躬下了脊背,陡峻的五官漸次隱入黑暗,直到白發散落,完全遮擋住了麵目,叫人再也看不見表情。

靜默之中脊背顫唞,仿佛骨骼都要穿透皮肉衣衫拔離出來,幾如烏沉沉高山傾頹。

他的手腕搭在膝頭,持過針的右掌握緊成拳,血液從掌心滴落,啪嗒啪嗒敲在地板上。

鮮血沾上華發,終於在月光下顯出猩紅。

七十二年前,他把孟沉霜抱回無涯蘭山的那個晚上,卻是山中大雪紛飛落,遮住了所有月色與星辰。

謝邙從未見過那樣大的一場雪,他抱著孟沉霜朝前走,三步以後,落雪便會將他身後留下的腳印和血跡完全掩蓋,就仿佛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仿佛孟沉霜還沒有跌落誅仙台,仿佛他手中抱著的不是一具破碎染血的屍體。

他帶著孟沉霜,去到山頂絕崖之上,這裡比不上劍閣西嶺那般巍然高聳,但若隻是想看一場日出,卻已經足夠。

夜是那樣的長,遠山被淹沒在黑暗與雪霧中,狂風在他身旁呼嘯翻滾,如同巨獸張口怒號,要將整個世界吞入喉中。

謝邙把孟沉霜抱在懷裡,他等啊等,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離去。

因為太陽難道不是必然會升起來嗎?隻要等在這裡,他就能和孟沉霜一起看到一場雪後日出。

風雪難歇,夜色漸去。

四野逐漸亮起黯淡的光,鐵灰暗藍,把飛舞的白雪與漫天濃雲也染成一色。

謝邙懷抱著孟沉霜,等待著朝日突破濃雲,放出霞光萬丈。

可直到一切籠罩著遠山江流的黑暗都已退去,天光大亮,高天仍不見日輪金霞,濃重的雲層遮擋了一切。

天已經亮了,卻看不見太陽。

謝邙還不肯動,直到孟沉霜的頭靠上他的%e8%83%b8膛。

無塵的白袍已經被染得紅透,撕裂的血肉凝成冰渣,破碎的頸椎再也支撐不了高昂的頭顱,在一陣微弱的風中折落。

孟沉霜的眼半睜著,眼瞳中卻隻剩混沌,皚皚落雪覆蓋在他的鬢發間,像是要與謝邙白首不相離。

風吹霜雪中,謝邙低眉望著這雙眼,刹那之間,三千烏發換白頭。

他看著孟沉霜,想到誅仙台下山石崎嶇嶙峋,在孟沉霜的麵龐軀體上留下無數深可見骨的傷痕,而劍閣閣主又向來在乎儀容端正,他不能就這麼放任孟沉霜看上去像個在泥潭裡打過滾的小花貓。

謝邙沉默著,將孟沉霜抱回他們常住的擇蘭居。

瓊巧兔們驚恐地從他毀損的衣裾下逃竄,他將孟沉霜放在窗下桂榻上,打開針線盒,取出細針與絲線。

他挑了三五種淡色的絲線,靠近孟沉霜慘白的臉,試圖找出相近的合適顏色。

第12章 十方蓮華

孟沉霜睜開眼見到第二天的太陽時,長長地舒了口氣。

還好還好,他沒有被莫驚春的麻丨藥麻死過去,也沒有被謝邙發現魔君身份一劍砍了。

身前背後的傷口已經被包紮過了,但還是在孟沉霜起身時隱隱作痛,床頭放了一身乾淨的新衣。

蘭衫黑袍織金帶,光滑細膩,穿上身後行動間流溢出隱隱光澤和蘭木香氣。

孟沉霜手一頓,這衣服是謝邙給的?

無涯蘭山上那群兔子熱衷於織布,織出來的瓊巧布又被它們裁作各式衣物。

後來也有不少被送入劍閣之中孟沉霜的居所澹水九章,從衣飾到帷幕窗紗一應俱全,蘭香馥鬱,可清心平氣。

謝邙父母尚在時,常以瓊巧兔織品贈人,使得瓊巧布雖非法器,卻在修仙界中甚有美名。

隻是後來二人逝去,謝邙又絕不是什麼平易近人、善於交遊的人,即使有人想要一匹瓊巧布,卻也不敢向這位天上都訊獄督領開口了。.思.兔.在.線.閱.讀.

然而瓊巧兔們不會停下千百年來的活計,是以擇蘭居、澹水九章和謝邙的儲物袋中都被各式衣衫填滿。

但……孟沉霜之前思考過的問題重又浮上心頭,謝邙變得這麼善心發作了嗎?

不確定,再看看。

新衣旁放了水盆絲帕、梳篦鏡奩、發冠簪釵等物,孟沉霜不擅長給自己束冠,洗漱過後隻抽了一根織金發帶,將一半頭發束起便是。

桌上擺著碗藥,正被靈力溫著,莫驚春留了字條,說自己帶著紙人小柴胡繼續去給鎮民問診,叫李前輩好好吃藥,注意休息。

孟沉霜喝了藥,往隔壁兩間客房晃悠一圈,發現謝邙也不知所蹤,肩上的壓力霎時放鬆。

孟沉霜真想把莫小大夫綁去深山老林,給他治完病再放回去,又或者謝邙意識到帶小孩兒很煩,提前離開,不要總是讓他心驚膽戰。

然而一切隻能是幻想,孟沉霜在心裡歎著氣,離開客店,又往鎮中義莊方向走去。

之前搞出那麼大一個亂攤子,總要有人去收拾。

歸柳鎮人煙稀少,往義莊走的一路更是蕭條,偶然有幾個麵黃肌瘦的凡人從門中望出來,看見孟沉霜這個外來人,便又立刻關上了家門。

孟沉霜懷疑是義莊裡淩亂的殘肢屍水嚇壞了義莊守門人和這些凡人,沒太多想,加快腳步往義莊走,可當他到達附近時,卻半點臟汙沒見到,記憶中的腥臭也消散殆儘。

取而代之的是鬆柏燃燒的濃烈煙氣。

孟沉霜追著煙氣的方向跑過去,一路追到義莊後麵靠近殘林的空地中。

院牆傾塌破碎,一個巨大的火堆正在曠野中熊熊燃燒。

無數炸裂開的殘肢斷臂被收撿到一塊,由熾烈的火焰逐步吞噬,被烤地焦黑收縮的皮肉中滲出油滴,霎時間將火焰催地更旺。

空氣被高溫扭曲,忽然間一聲響動,燒脆的殘屍被重量壓斷,接連向下坍塌,發出轟然巨響,無數屍骨成灰,火焰飄搖著射出火星。

金紅的火星落在一截玄青衣擺上,呼吸之間便熄滅了。

孟沉霜的目光隨之而上,見到謝邙臂彎中抱著許多鬆枝柏木,從殘林中走來。

“見過仙尊。”孟沉霜反應過來,不太熟練地向謝邙行禮。

謝邙將鬆枝柏木扔進火堆,看了孟沉霜一眼:“不必。”

片刻後,他又道:“我都收拾過了。”

“多謝仙尊。”孟沉霜拿不準謝邙現在對李渡是個什麼態度,道了句謝,沿著傾塌的院牆缺口往義莊裡走。

裡邊也被謝邙用法術清潔過,清走被屍球碾碎的棺材板後,整個義莊竟隻有七八口棺材幸存下來。

秋光濃烈,北風呼嘯,然而孟沉霜走進院中後,卻感覺到一陣打著旋刮過的陰冷南風。

衣袍發帶在風中翻動,他朝著風去處看,發現南風儘數湧向義莊堂屋,從淺淡無色變成淡淡黑煙,擠進堂屋時暗色越發濃鬱,幾乎能叫人聽到風中的哭嚎。

不,這不是風……

“李道友來找怨魂煞?” 謝邙不知道什麼時候又突然出現在孟沉霜身邊,手裡還抓著幾段暗沉沉的煙氣似的怨魂煞碎片。

怨魂煞碎片在謝邙手中瘋狂扭動掙紮,像是幾條被抓住的大黑蛇,震動著發出慘厲的尖叫。

謝邙就這麼虛虛一握,對濃重冰冷的煞氣和慘叫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