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謝邙生擒魔君燃犀,囚於寒川惡牢之下。
距前任劍閣閣主孟沉霜自戕於誅仙台的那個春天,霜凋夏綠已七十二載。
七十二年時移事遷,孟沉霜既不知道這個剛從幽冥九泉中出世的魔君燃犀具體什麼來頭,也不明白謝邙什麼時候有了個寒川惡牢。
他唯一知曉的是,現在,差點被殺夫證道的謝邙想要進入九泉冥府,尋回孟沉霜的魂魄。
九泉冥府位於歸途海中深淵之下,是為天地間魂魄歸去輪回之地,除了逝者魂魄入海,無人無路可入。
玩家飛升成功後就能打開神界地圖,但《叩神》遊戲設計者從未揭曉過開啟九泉冥府地圖的條件。
謝邙何必這麼執著?
難道是遊戲人物算法太過智能,差點被孟沉霜一劍捅死的謝邙演算出了憤怒固執的情緒,打算衝進九泉冥府把孟沉霜的魂魄扯出來千刀萬剮?
嘶。
孟沉霜倒吸一口涼氣,看謝邙那一副要發癲的樣子,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還好他剛才被攔著沒有說出自己就是劍閣閣主孟沉霜,否則恐怕早已被無涯仙尊劈成幾塊了。
但是,如果他一直扮演魔君,最終還是會被作為訊獄督領的謝邙斬首焚屍。
【……係統啊,咱們是不是得跑?】
【無網絡連接,無法接收任務更新包。】
《叩神》是開放世界遊戲,自由度極高,無主線任務或長線任務,係統最多布置一些擊殺妖獸的小事,作為發放道具的途徑。
即使現在的一切已不是遊戲,遵循底層算法的係統仍無法為孟沉霜的行動選擇提出建議。
但孟沉霜此刻不是真的需要一個建議。
隻要他不想死在鹿鳴劍下,除了找辦法逃跑,沒有第二個選擇。
然而所謂魔君修為已至大乘,可謝邙以鎖靈鉤刺穿燃犀%e8%83%b8膛,他的脈%e7%a9%b4凝滯堵塞,無法調動起經脈中的力量,更無法以血脈魔息召喚魔族,連動一動都困難,幾近廢人一個。
【係統,打開背包。】
孟沉霜記得自己的遊戲背包裡還存著不少靈器符籙,應該足夠炸開專以捆縛魔族的天玄鐵鎖鏈。
然而背包一開,孟沉霜傻眼了。
【空的?】
【舊物品無法轉移到新賬號背包中,已為您封存,可前往官方論壇回收或出售。】
【現在能連上論壇商城?】
【您好,無網絡連接。】
【……等我出去了,一定把你們這破遊戲公司買下來改規則。】
係統沉默了片刻,仿佛突然有了危機感,忽然十分智能地回複:【老用戶福利,係統為您保留了已學習的功法和技能,可以在多個賬號上使用。】
技能?
孟沉霜定了定神,開始在腦海中翻閱劍閣閣主學習過的技能,包括畫符、起陣、煉丹等等。
然而這些技能全部需要靈氣加持,孟沉霜現在被鎖住經脈,唯一能使用的技能是……“剝蝦·精通”。
……要不還是讓謝邙把他砍了吧。
混亂纏繞的思緒在此刻撞上一堵無法翻越的高牆,隻能偃息。
一旦安靜下來,便又清晰地感知到細密入骨的痛和冷隨著鎖靈鉤的穿刺在血肉骨骼中衝撞,一陣陣如浪潮般襲來。
孟沉霜此刻幾乎無法感知到已經凍僵的指尖。
如果不是魔君體質特殊,不等謝邙來親自斬首,孟沉霜現在恐怕早就因為失血失溫死在這方昏暗的洞%e7%a9%b4之中。
謝南澶……
孟沉霜的意識在疼痛中逐漸模糊,仿佛落入令人窒息的滾滾煙塵之中,無處可逃。
日影漸沉,自洞頂缺口灑落的日光緩慢消散成幽深的藍,大風咆哮著刮過,吹散鉛灰濃雲漫卷,落雪逐漸小了,上弦月展露出料峭清輝。
被困鎖在洞中的魔垂下頭顱昏死過去,深黑粗莽的鐵索分彆纏住他的手腕小臂,將那清嶙骨峋的雙臂肩背拉得如翼般張開。
茫茫大雪落了滿身滿頭,遮蔽所有猩紅血跡,魔族一切的妖異瘋狂仿佛都被潔淨蒼白的雪洗淨,漆黑洞%e7%a9%b4中唯一的月色光柱籠罩著他,使他看起來像一隻垂死的白鶴。
孟沉霜的意識被疼痛按進深深的昏迷中,就連無涯仙尊穿過冰封深雪來到麵前也並未發覺。
這一回,鹿鳴劍不在謝邙手中。
謝邙空著手來,重換了一襲曾青衣袍,浮萍劍氣留下的血痕被掩去,隻能從肩旁斷發看出些許端倪。
洌洌月色下,謝邙佇立在魔頭身前,恍若一座深沉險峻、寂然聳立的高山。
月光下嶙峋的暗影遮住他的麵容,叫人看不清神色。
隻見他向著魔頭伸出了一支手,極其緩慢地靠近對方的%e8%83%b8膛,卻在最終將落未落時遲疑停頓片刻,才終於將指尖搭在魔頭的心口。
森冷銳利的鎖靈鉤就從心口右側穿出,謝邙要封住燃犀的經脈力量,但還不急於殺死他。
不過,鎖靈鉤不是謝邙此刻的目標。
血從傷口中溢出,染透了魔頭%e8%83%b8`前衣衫,在不久前又已結成暗紅色的冰,平靜如堅石。
除了謝邙指尖落在雪冰上時輕微的摩攃響動,一切都漠然無聲,寂然不動。
在這片冰霜與血肉之中,魔君燃犀沒有一顆會跳動的心臟。
謝邙的手指一顫,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在發覺魔君無心的一刻瞬間屏住了呼吸。
“嗬……”
一陣低啞嘲弄的音節打破了寂靜月色。
謝邙的動作使得被鎖縛住的魔頭蘇醒過來,魔頭笑著仰起頭,積壓在他後背上的白雪簌簌抖落,重新顯出混亂的血痕。
他嘲弄地看向謝邙,“仙尊好興致,深夜駕臨。我亦未寢,可否同仙尊共賞空庭月色?”
謝邙未言,魔頭如此愚弄他,可這一回,卻無半分怒意爬上他的麵容,他反而抬起手,重新將指尖落在魔頭的臉頰上。
觸之一片冰涼。
孟沉霜一下子怔住。
隻要他扮演好魔君形象,係統就不會強製接管,但這謝邙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謝邙的劍眉深深蹙起,話語隨著指尖的滑動緩慢突出:“魔君燃犀……”
孟沉霜挑眉繼續演:“是我名姓,仙尊如之奈何?”
“你自九泉而出,從無父母師長賜名,這真是你的名姓嗎?”謝邙深沉如海的目光凝視著孟沉霜嘴角譏諷的笑意,眉頭的折痕越來越深,他的手指已經滑到孟沉霜的下頜,指腹劍繭粗硬刮人。
可他的動作沒有停止!
謝邙俯下`身,寬闊身形落下一片濃鬱的陰影,幾乎將孟沉霜完全籠罩,他的手指未停,一路探至孟沉霜咽喉,而後緊跟著便是大掌一覆,徑直掐住了他的喉嚨!
“謝邙你……!”
謝邙修長有力的五指不斷收緊,幾乎掐進孟沉霜脖頸皮肉裡,可孟沉霜第一時間感知到的竟不是不斷消失的空氣,而是……謝邙手掌的微溫。
他記得謝邙的掌心總是乾燥溫暖。
劍閣崢嶸而崔嵬。
矗於長昆山西嶺絕崖險峰之上,終年片片吹落雪花大如席。
他與謝邙合籍那日,風雪亦盛,仿佛要將天地消融於長風之中。
謝邙牽著他的手,掌心有略硬的劍繭與乾燥的微溫。
兩人共同登上萬重長階,至劍閣頂峰軒轅台。
水雲山川天地一白,孟沉霜著劍閣白衣融於其中,雙手與佩劍浮萍儘皆冰涼,一襲蘭袍的謝邙成為白茫茫中僅有的色澤與溫度。⑤本⑤作⑤品⑤由⑤思⑤兔⑤網⑤提⑤供⑤線⑤上⑤閱⑤讀⑤
“沉霜。”
當謝邙開口時,騰嘯的山風仿佛也黯自隱去,隻餘下他一人的聲音。
“今日,天地山川鬼神為證……”
即使是在寒川惡牢的冰霜風雪中,淺淡的溫熱仍然浸透了孟沉霜冰冷僵硬的肌膚,成為深沉夜色中唯一的熱度來源。
溫暖和缺氧幾乎要吞沒孟沉霜的意識,他不知道魔君燃犀在這時候會怎麼做,恐懼?還是憤怒……可他卻在貪戀。
僅剩的理智被用以十分不理智地思考謝邙怎麼會對魔君燃犀上手,魔族在他手下,向來一劍斬之即可。
謝邙非要親手掐死魔君燃犀嗎?
他就這麼恨前道侶,連一張相似的臉都不能忍受嗎?
黑暗從邊緣襲上孟沉霜的視野,一滴生理性的淚水不可控地從眼角滑落,下一刻,空氣瘋狂重新湧入他的喉嚨。
“咳咳,咳咳!”孟沉霜重獲生機,劇烈咳嗽呼吸著,謝邙還是沒掐死他,鬆開手退後幾步,曾沾上溫度的肌膚重新被寒氣覆蓋,孟沉霜止不住打了個哆嗦。
“無涯仙尊……”孟沉霜艱難地演戲,“你最好現在就殺了我,否則,我必叫你魂飛魄散,同你那化成灰的道侶纏綿去吧!”
謝邙看著孟沉霜那毫無懼意的發紅雙目與白皙脖頸上留下的紫紅指痕,鹿鳴劍突現與掌中。
鏘——!寒光乍現!
聞聲,孟沉霜身體一僵,緊隨著凜冽劍氣而來的是一陣轟隆巨響,%e8%83%b8口冰凍住的傷痕又被一股牽扯鎖靈鉤的力道弄得崩裂流血。
謝邙收劍,連接著鎖靈鉤的鐵鏈轟然斷裂,一道靈力閃過,嵌入孟沉霜%e8%83%b8膛的三截鎖靈鉤霎時破碎落下。
鮮血如瀑湧出。
又是幾道靈力擊中孟沉霜的周身%e7%a9%b4位,一麵重新鎖住湧動的魔氣,一麵止住血湧,沒了鎖靈鉤不斷扯出傷口,魔族的傷口將自行愈合。
謝邙不再多爭執,看著他重又提劍離去的背影,孟沉霜吐出一口血。
他這麼反反複複是要做什麼?
孟沉霜可從沒見過訊獄督領謝邙會對魔族心慈手軟。
無論謝邙腦子裡怎麼想,孟沉霜都不想在這裡陪著謝邙發瘋,而謝邙恰好在無意中給了他一個絕妙的機會。
無涯仙尊似乎還不知道,隻要身體中的血脈重新貫通,魔息蘊散而出,自九泉生出的魔君燃犀不需要任何魔氣靈力,僅憑血脈即可召喚方圓百裡的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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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融化的水珠從倒垂的冰柱尖端落下,穿過潛蛟燭燃燒的火焰,冰洞中的光線搖晃了一下,把伏在冰棺旁之人投落於地的身影拖長。
謝邙一身曾青袍,垂首看著棺中人的麵容,棺中人的眉目在七十二盞潛蛟燭的輝光中如同夢幻。
他抬起手,似乎想要觸摸,半途卻又暫時收回,撩起被手腕血痕弄臟的衣袖,又擦乾淨指節,才輕輕碰了碰棺中人的臉。
謝邙小心地避開了棺中人麵龐上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痕。
刺骨的寒意從萬年神冰玉棺中透出,仿佛凍結時間,使這具屍體的外表還停留在墜落誅仙台的那一刻。
被山石撞碎的骨頭可以一片片複位,撕裂的血肉卻永遠無法在一具屍體上愈合。
目光再向下,便是棺中人%e8%83%b8`前暈開的大片赫然血跡。
七十二年前,誅仙台上浮萍劍對準自己主人那毫不猶豫的一劍引動風雷激蕩,澎湃劍氣攪碎血肉,在心口留下一個巨大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