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玉瑤,隻覺得就如南月打探的那樣謹小慎微,像生在內院池子裡的白花,雖也經受風吹雨打,但到底少了點韌性。
再回想今日那一眼……
霍顯蹙了下眉,說不上哪裡不對。
不過這些並不重要,霍顯翻身上馬,道:“籬陽呢,同他說聲,城門正常放行,京中番子也撤回來。”
“啊?”南月道:“主子,那刺客不找了?”
霍顯拉住韁繩,眉間似是壓著一抹鬱色:“這麼找下去也沒有結果,收隊吧。”
籬陽有些鬱悶。
他在錦衣衛多年,偵查緝捕本是強項,這麼多年霍顯交給他的任務,幾乎沒有失手過,這回卻栽了個大跟頭。
當日他趕到府中時那刺客已然負傷,沒想竟能在他手裡生生跟丟,籬陽懊惱下又覺得十分沒臉。
不過,他問:“這刺客究竟什麼來頭,主子為何抓著她不放?”
籬陽跟在霍顯身邊的時間沒有南月長,南月是自霍顯幼時便隨著的小童,有幸還跟著蹭過樓大將軍的指點。
南月唏噓道:“你是沒看到,那刺客的身法快得驚人,幾乎同當年將軍教主子的一模一樣,我就慢了半步,喏,你瞧——”
南月扯開領子,脖子上赫然是一道新疤,他無語道:“那簪子險些沒劃到要害。”
“你這……”籬陽看著他那道疤痕,確實是傷得不輕,正要開口安慰時驀然一怔,想到什麼似的噌地起身,“我去刑部一趟。”
說罷,不顧身後南月“欸欸”地叫喚匆匆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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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玉落到了承願寺。
寺廟莊嚴佛淨,朱紅雙開大門上枋橫匾是百僧圖,兩端支撐著的紅木方柱上刻著獅子滾繡球及雙龍戲珠。進了大門往北是供奉著阿彌陀佛像的主殿,供奉人家中牌位的多在其他樓宇。
經過適才城門一事,同行幾人皆是心事重重,連帶著給姬老太爺上香都顯得心不在焉,就連林嬋都險些讓香灰燙了手。
和姬嫻與那種看了血腥場麵的膽怯不同,林嬋是因聯想到了江氏敲打她的那些話,下意識將今日許太傅臉換成了姬崇望的,一時嚇得不輕。
是以給老太爺上過香後,她便要去拜拜正殿裡的阿彌陀佛像,以求心安。
小輩們跟著去了。
隻是姬玉落並不熱衷於求神拜佛,故而稍落了幾步,正提步邁入正殿時,與一個頭戴帷帽的白衣女子撞在了一起,那人急急忙忙摁住帷帽,幾乎是小跑著離開。
她稍頓片刻,隻覺觸碰到女子衣角的手都沾上了她身上淡淡的清甜香味。
這味道隱約有些熟悉,姬玉落正蹙眉看過去,便聽姬嫻與在催她,她這才收回目光,進了正殿。
第6章
求神拜佛之事,向來是信則有不信則無,姬玉落跪在蒲團上,做了番樣子便很快起身,倒是姬嫻與雙目緊閉,眉宇微蹙,朱唇一開一合,半響都沒有結束。
也不知道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可求的東西。
林嬋也好奇。
往常帶姬嫻與上香時,她的興致向來不高,許是自幼錦衣玉食,沒什麼缺的,便也沒什麼可求的,蒲團隻是用膝蓋沾一沾便起了,哪像今日,跪得這樣虔誠。
林嬋有些感動,女兒長大了,終於是明白家裡如今的困境,總算不是成日沒心沒肺。
於是姬嫻與起身時,林嬋便問了她適才求的什麼。
姬嫻與看她,一向明%e5%aa%9a的臉上添了幾許惆悵,歎氣道:“母親適才也看到城門口發生的事了。”
林嬋頷首,心想她竟也能從其窺見姬府日後的難處,屬實不易,畢竟她還是經老夫人提點後才往這深處想了想。
姬嫻與緊接著道:“霍大人性子暴戾,即便是死囚,那也是要送去刑場行刑的,他竟當街就敢將人踏死,人前就敢如此,還不知人後用的是什麼手段,將來阿姐進了他的內院,隻怕性命堪憂……”
林嬋目光已經暗下來,不想再聽了,她就不該問。
至於一旁姬雲蔻也跪了許久,但求的也不是彆的,而是自己的婚事。
那日挨了姬崇望一巴掌後,她回去扶夏苑又遭了顧柔數落,心情鬱鬱了好幾日,直到今日臉上還掛著苦悶。
當時顧柔說什麼事情未定,尚有轉機,可後來姬崇望來了扶夏苑幾次,她也沒聽顧柔同他提起此事,她依舊隻是溫柔小意地伺候著自己的夫主。
姬雲蔻不得不埋怨起阿娘的膽小奉承,讓她淪落到隻能求神拜佛的境地。
且今日出府前,阿娘還將自己身邊那個孫嬤嬤撥來照看她,不就是擔心她在夫人麵前出岔子嗎,這也怕那也怕,能成事才怪呢!
孫嬤嬤不知姬雲蔻跪個蒲團跪出了這許多怨懟,隻心不在焉地遞上方帕,眼神不由自主往角落瞥,看姬玉落一身素白衣裙,從頭到腳都寡淡得沒有顏色。
不料這時姬玉落抬眸看了過來,四目相對,那向來死氣沉沉的人兒卻忽地朝她一笑,孫嬤嬤怔住。
大小姐自是生得好看的,她五官精致乾淨,不是那種瓌姿豔逸、夭桃穠李的姿色,而是美得內斂清冷,眉眼微微低垂時,常會給人一種出塵不染的疏離感,可惜那眼裡平日總是一片灰敗,沒什麼生氣,就像蒙了灰的夜明珠,再好看也是不亮的,但適才一笑,卻勾出了幾分缺失的狡黠和靈動。
隻是不知為什麼,那笑莫名讓人膽寒,總覺得像是內裡的陰私都被看穿了一樣。
孫嬤嬤僵硬地朝她回扯了下唇角,低頭隨姬雲蔻出去了,還下意識鬆了口氣。
姬雲蔻看她,狐疑地皺起眉頭,道:“佛堂淨地,做什麼嚇成這樣?”
她說著踮腳往裡瞥了幾眼。
孫嬤嬤輕咳,囫圇敷衍過去,卻悻悻道:“大小姐近來有些不一樣呢……”
姬雲蔻一怔,嘴上說著“是麼,我怎麼不覺得”,心裡卻咆哮原來不止她這麼覺得!
她往裡頭那寡白身影瞥了眼,雖說還是從前那副寡言少語、沒什麼存在感的樣子,但隱隱卻覺得周身氣度好像變了,可究竟怎麼變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真奇怪。
姬雲蔻思來想去,隻剩一個解答:約莫是要嫁人了,女子多少都會有些改變吧。
不多久,做完了該做的,林嬋命人奉上香火錢便啟程返京了。
承願寺離京實則有一段不遠的距離,一來一回要耗上小半日的時辰,好在今日出發得早,又沒在寺裡耽誤太久,若沒意外,便能趕在夕陽落山前進城。
姬玉落挑開簾幔看著窗外,從承願寺出來這段路是條平坦的大道,但前方會經過一片密林。
前陣子那處多有劫匪橫行,驚了不少途徑的百姓,而後朝廷派軍料理這事,幾個不成氣候的劫匪很快也就銷聲匿跡,隻是路過的人依舊人心惶惶。
姬家這趟也備了不少護衛,就是以防萬一。
她眯了眯眼,視線落在前方幾個影影綽綽的叢林間,不由勾了唇角,像隻是欣賞風景似的,手肘撐在窗欄處支著下頷。
看著似還有些愜意悠哉。
馬車兩側跟著幾個護衛,許是來時的路太過安穩,眾人都有所鬆懈,連隨行的護衛都不免開始散漫。
與適才來時被霍顯嚇得蒙圈不同,姬嫻與眼下緩過來不少,前麵在寺裡拿了幾根紅繩,眼下正在打著平安結式的絡子,獻寶似的拿到姬玉落眼前給她看,說是將這絡子打好要送給她。
“阿姐,這個配你那枚錦鯉香囊是不是很好看?”!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到底還是小孩心性,姬嫻與目光盈盈地望向姬玉落,似很想得姬玉落一句稱讚。
姬玉落正欲開口,卻在刹那頓了半息,目光微凝,隻聽風聲淩厲,緊接著一支羽箭斜飛而過。
來了!
馬車驀地刹住,姬嫻與沒有防備,整個人歪倒地向前撲去,腦袋磕在桌角,糕餅果子嘩啦啦掃落一地,她正懵圈地揉著額角,就聽車外護衛一陣喧嘩:“劫匪、有劫匪!保護好夫人小姐!”
隨後便響起此起彼伏的慌張尖叫聲,林嬋在前頭那輛馬車上喊:“嫻兒,嫻兒!”
姬嫻與不可置信地撩開車幔,隻見轉瞬的時間,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提刀從密林裡奔來,護衛八個奮力抵擋,但一共三輛馬車,多少有些力不從心,這時候主子要緊,於是丫鬟婆子隻好抱著頭自個兒四處逃竄,場麵一度十分混亂。
此時一柄銀刃迎麵向她劈來,她嚇得往後退開,眼睜睜看著那刀鋒刺進車廂,竟是生生將馬車劈成了兩半!
“阿姐!”
姬嫻與嚇得麵色蒼白,她從地上摸出一把用來削果皮的袖珍刀,寒磣的可憐,但……有總比沒有好。
她一手攥緊了姬玉落的衣袖,雖然渾身都在抖,但還是強裝鎮定地用另一隻手攥著刀,刀尖顫巍巍地指著那蒙麵劫匪,“你、你彆過來!”
劫匪目光掠過這二人,筆直停在姬玉落身上,毫不猶豫地揮刀砍來,隻見少女朱唇輕抿,一雙黝黑的瞳仁絲毫不顯懼意,她忽然抓起案上的杯子砸過去,像是危險境地下的隨意之舉,可愣是將人砸得退後兩步,那力道之重唯有中招的人才能覺察出,劫匪被那一下砸得有些懵
姬玉落在這個當口拉著姬嫻與就跑,“跑!”
劫匪反應過來後低低咒罵一聲,又很快提刀追了上來。
姬玉落迅速掃了眼場上的情況——
劫匪與護衛較量博弈著;
首尾兩輛馬車隻稀稀拉拉幾個人在糾纏,大多是奔著中間這輛,也就是姬玉落和姬嫻與的馬車來的,其餘像隻是走個過場。
隻是因太害怕,所有人都隻顧自己保命,似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不,姬雲蔻注意到了。
她適才被孫嬤嬤攥著一路藏到樹叢裡,開始時她確實害怕,蹲在叢林裡不敢露頭,可漸漸也發現不太對勁,那些人明顯是針對姬玉落的!
而在姬玉落拉著姬嫻與跑向樹林深出時,孫嬤嬤急了。
她當然急!
今日老太爺的忌日,姬玉落是必定要隨眾人來寺裡上香祭拜,而這帶多發匪患,借著劫匪的由頭除去大小姐簡直是天時地利人和,於是顧姨娘去了勝來賭場。
那地兒做的都是黑的生意,買'凶殺人便是其中一樁,今日這些匪徒正是勝來賭場的手筆。
可若是三小姐出事,那事情多少就麻煩了!
姬嫻與可是林嬋的眼珠子,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林嬋非要將這事翻來覆去查個水落石出不可,因此孫嬤嬤事先還特意囑咐隻取姬玉落性命便可,可眼下大小姐拉著三小姐,看似是保護她,實則不是害她麼!
殊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姬玉落正是故意的。
身後的“劫匪”已經被朝露解決了大半,隻剩一人仍在窮追不舍,姬嫻與當真是很認真在逃命,片刻不敢停下來,姬玉落冷漠地看著攥著自己的這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