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看去。
正房所在的那一片全是二三層的高樓,窗戶小而黑,對外的走廊狹窄,欄杆又高又密,光是看著,就讓人從心底裡生出壓抑感來。
【放了我……放開我!】
被長布條緊緊裹小了一圈的腳淩亂地在木地板上踩著,發出空洞的砸響聲。
七八個人拉著他,嘴裡叫著【太太瘋了】【快來人啊,太太要跳樓】之類的話。
可瘋的明明是他們。
他們對著一個少年叫太太,說著腳要裹小了才矜貴。
他們讓自己穿羅裙緞襖,給他的指甲帶上護甲,說過幾日等樓下的水仙花開了,剛好可以染上。
“謝司珩……”
謝司珩垂眼。
“我好像來過這裡。”
謝司珩眸光閃動了一下。
他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問道,“夢裡?”
宋時清遲疑,“好像不是……”
宋時清揉了揉額角,“剛才突然想起來的。”
——謝司珩從善如流地攬住他,手下稍稍用力,將宋時清朝宅子後門的方向抵,“那先彆想了,回去再說。”
惡鬼這種東西,隻能幻化出生前經曆過的場景。
很明顯,這地方是它生前待過的地方。時清說熟悉,是因為——也在這裡生活過嗎?
那它費儘心機地要和宋時清辦這場冥婚,是因為宋時清曾是它的妻子,還是因為它當年沒有娶到宋時清就死了,執念成魔,現在才偏得纏著人要個名分才算完?
……肯定是後一種。
謝司珩在心裡冷冷想道。
就它那個偏執扭曲的性格和長相,時清能看上就有鬼了。
但事實上,謝司珩知道自己在有意逃避深入思考現實的真相。
惡鬼命的人,死後能成現在這個樣子,身前的性格怕是陰鷙狠毒至極。
不管它生前遭遇過什麼,這種性格的人,必然不會是宋時清喜歡的樣子。
再回想那張婚契,什麼情況下,活人才會被“契”給一個死人做妻子?
謝司珩一點都不想承認自己和那東西是同源同根的生靈。
他必須得捂好這件事情,不然……時清大概會立刻逃開吧。
這樣想著,趁胭脂被姨婆打罵著拽出去的時候,兩人快步繞到了廚房後麵,朝小後門走去。
宋時清看著眼前掉漆的朱紅色木門,不知道為什麼,突兀地停了下來。
“你,你之前是從這扇門進來的?”宋時清問謝司珩。
謝司珩回神,下意識看了眼麵前沒什麼變化的木門,上麵還掛著斷了半截的門栓,和他進來的時候沒什麼區彆。
“對,怎麼了。”
宋時清緩緩地,緩緩地後退了一步。
“不知道,但是謝司珩,我覺得不太對勁。”
宋時清有點不舒服。
從剛才開始,他意識到這座宅子有些眼熟那一刻開始,越來越多不甚清晰的畫麵開始翻湧。
它們就像是滾湯裡翻湧的食材一樣,時不時會被推到湯麵上現身一瞬,但很快又不見了蹤影。
這其實是很好理解的改變。
宋時清從來就沒有輪回。
他上一次死亡時被某個東西強行留下了生魂,又在百餘年後,被宋悅帶走。
理論上說,他一直是“宋時清”。
他的記憶、性格、習慣,乃至於在人世間的羈絆一直都沒有變。
隻要有合適的環境催化,在引魂中損傷的那些部分很快就能恢複過來。
謝司珩看著宋時清難受的樣子,陡然間明白了點什麼。
——那東西,就是要讓宋時清恢複記憶。
或者說它確實想要和宋時清締結陰緣,在世間萬物所遵循的“道”上,困住宋時清。但同時,它也想借此,讓宋時清的軀體一點一點接受鬼氣,修養生魂,想起曾經的一切。
這才是它這麼急切,要讓宋時清收養鬼胎的最終目的。
可是為什麼?
難道它和時清之前的記憶很美好?
要是自己,不僅不會讓時清想起那些陰冷驚懼的可怖回憶,還會更改他現在的記憶。
直接讓時清以為自己是他老公……
謝司珩平心靜氣。
一方或者雙方,在締結婚姻時處於被脅迫或者被欺詐的狀態,婚姻自始無效。
宋時清白著臉,全然沒有注意到謝司珩的不對勁,“我總覺得後麵應該是一個很可怕的地方,不是出去的路。”
如果是平時,誰都不會將這種感覺當一回事,但現在,謝司珩相信宋時清的判斷。
“那我們去廚房找火,點引路香?”
“好。”宋時清低聲,攔著謝司珩朝回走。
冷不防身後謝司珩噗嗤一笑,宋時清茫然。
“你現在跟拉著老師去春遊的小學生一樣。”謝司珩抬起手,讓宋時清看兩人交握在一起的十指。
四下安安靜靜,沒有惡鬼的影子,宋時清漸漸放鬆了下來,他看著自己明顯比謝司珩細弱了一圈的手指,突然就有點臉紅。
宋時清彆過臉,看天看地就是不往謝司珩那裡看。
謝司珩:……
“你彆,哎、”他笑著把宋時清往廚房所在的方向帶,心裡毛茸茸的一片,某種衝動醞釀著鑽了出來,搖搖擺擺。
謝司珩沒忍住,幾秒後直接問了出來,“剛才看到我的時候,是不是特彆感動?”
他本以為宋時清不會回答這個問題,卻沒想到宋時清沉默了一會,小小地“嗯”了一聲。
謝司珩挑眉。
宋時清默默尷尬了一小會。
最初的那股被嚇到連理智都被碾壓至粉碎的勁過去有,宋時清逐漸恢複了心神。
他本來就是那種性子比較穩比較清的,要不是之前經曆的一切完全超出了理解和準備的範圍,他根本不會被嚇成那樣。
現在冷靜下來,想起謝司珩這幾天為自己做的一切,宋時清很難形容自己心底升起的情緒。
“我沒想到你會過來,我還以為得自己找出路。”宋時清沒回頭,腳步的方向一直是廚房的門。
謝司珩若有所思,
他斟酌了會,趕在宋時清走到廚房前時開了口,“有感動到打算當我男朋友——”
宋時清頓了下。
很輕微的一個動作,但謝司珩也隨即停住了話頭。
——前麵,宋時清後頸上的痕跡鮮明地印在謝司珩的瞳仁裡。
……是,如果他還是曾經那個謝司珩,怎麼可能會在宋時清被某些東西……過以後,提出要他答應自己告白的請求?
他是畜生嗎?
他明明隻會在宋時清裝若無其事的時候,小心翼翼地維護往常的和平。宋時清不想提,他也就裝作不知道。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絲毫不覺得宋時清帶著一身仿若被淩虐過的痕跡,來接受他的表白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仿佛這種過分惡劣的行徑,他早就已經做過了無數次一樣。
宋時清在緊張。
在茫然……也許還有些畏懼。
他不知道謝司珩為什麼突然提出這麼個要求來。
氣氛陡然尷尬起來。
謝司珩咳了一聲,“對不起。”
宋時清沒吭聲。
他盯著麵前的廚房門,朱紅色掉漆的木門鎖扣處掛著半截斷掉的門栓。
宋時清就捏著那門栓,無意識地用了點力。
“……我……”
謝司珩訕訕看著他。
“我身上很疼,很不舒服。”
謝司珩:……
不是。
不是,宋時清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思⊙兔⊙在⊙線⊙閱⊙讀⊙
他知道自己在抱怨,他被另一個東西施加在他身上,過度的情|事弄得很不舒服嗎?
謝司珩終究還是謝司珩,耳廓通紅一片。
但很明顯宋時清什麼都沒有意識到。
他接著低聲,“謝司珩,我現在沒辦法好好考慮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對不起,我其實,我、算了。”
謝司珩泄氣,但回過頭來想想,又好笑又好氣,用力閉了閉眼睛。
……他在緩緩地變成一個怪物,而宋時清什麼都不知道。宋時清把“謝司珩”這個人放在了和家人一般的地位上,所以謝司珩在他這裡是有特權的。
他的冒犯,他的惡劣,宋時清都會給予最大的寬容,並試圖去接納。
宋時清現在就像是一隻被撿回來的長毛貓咪,軟得可憐,就算被翻過來埋肚皮埋到不舒服了,也隻會喵喵叫兩聲。
說不定還會在叫的同時豎起尾巴輕輕卷人的手腕,絲毫不覺得一個不錯眼盯著他
身後沒了動靜,謝司珩沒有將話題繼續下去,宋時清輕輕鬆了口氣。
……他確實需要一點思考的時間呀。
其實和謝父謝母想的不一樣,宋家對宋時清的性向並沒有什麼強求。
他連活著都不容易,宋悅哪還會想那麼長遠,去要求宋時清給自己造一堆接班人來?
甚至在宋時清笑得時候,經常穿裙子的那段時間裡,宋悅還特意請心理醫生給宋時清做過相關方麵的開導。
生怕他被主流說法影響,心理出現問題。
宋時清隻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一個男朋友,不是接受不了。
他對於愛情這方麵的念頭很淡,身體上也從來沒有渴求。但如果謝司珩堅持……
自己也許會給他一個機會的吧……
宋時清這樣想著,手下微微用力,就要推開廚房門。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哼笑。
那聲音和謝司珩太像了,宋時清下意識回頭,卻發現站在自己身後的謝司珩什麼都沒做。
謝司珩:?
“我好像聽見有人在笑。”
謝司珩抬手,在自己的右側肩膀上摸了一下,沒有碰上任何東西,又去摸宋時清的肩膀。
依舊空空如也。
“鬼扒人搭右肩,有時候它們會隱沒身形,得摸一下才知道。”謝司珩解釋。
說完他又四下環顧一周,院子還是像之前一樣,空空蕩蕩,什麼影子也沒有。
但就在謝司珩要收回目光的時候,他突然頓了下。
他緩緩看向連接著廚房和外麵的垂花拱門,那裡,變成了一閃朱紅掉漆的木門,木門上的半截門栓掛著。
謝司珩又轉向了之前,他和宋時清躲著的小柴房。
那裡的門,也變成了朱紅掉漆的小木門。
那東西,要他和宋時清進到這扇門後。
【嘻嘻……】
宋時清順著謝司珩的目光,背脊也逐漸緊繃了起來。
就像是恐怖怪談的表裡世界交融時那瞬間的改變情狀,四麵八方傳來了各種各樣男男女女的聲音。
【嗚嗚……夫人不見了……少爺在找他呢,你可看見了?】
【沒有啊沒有啊,東西廂房都不見人,前門側門也都去了人把守呢……】
【後門呢,後門有沒有啊?阿婆?胭脂?】
吱呀一聲,所有朱紅掉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