磕頭。
衛君樾後槽牙咯吱作響, 好半響才從齒縫中蹦出幾個字:“為什麼?”
銀翹淚流滿麵:“奴婢……奴婢不知……”
雖是問句,但他也知道無人能答。
事已至此,再聯想到之前她種種生無可戀的跡象,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這個女人——
她瞞著自己每況愈下的身子, 在等死。
“怎麼樣才能救她?”
“這......”
“救不了。”
門外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張太醫的為難, 衛君樾斜動瞳仁, 隻見南蒼子背著手緩步行來。
他悠悠立於榻前,隻看了喬茉一眼便搖了搖頭。
“你先前跟本王說的是好生養著便無大礙。”衛君樾沉聲道。
那日喬茉因癸水痛到痙攣,張太醫也同他說過關於藥人之事的反噬,後來他以自己病重為由引來居無定所的南蒼子,得到的回複根本沒有這般嚴重。
“是你無大礙。”南蒼子不以為意地聳肩。
“你!”衛君樾額角青筋直跳,強忍著怒氣才沒一掌揮去。
他閉了閉眼:“本王從未將她當成藥人。”
“事實如此,和你當不當有什麼關係?”
從喬家給她灌藥開始,她的身子就注定隻能是用來治愈衛君樾的爐鼎,而現在隻不過是她使命完成之後的結果。
“衛小九,看來你要換個藥人咯。”南蒼子彎腰摸了摸喬茉的脈,麵露遺憾,“隻是這種能承受如此猛烈藥性的體質實在難見,我還以為能撐許久,可惜了,可惜了唉……”
聽著他的話,衛君樾握拳的手背青筋分明: “救她。”
“我說了救不——”
“本王說救她!”
衛君樾倏然抬眸,眼底迸發戾氣:“以任何方式都可以。”
室內氣氛劍拔弩張,二人相顧對峙,常煊將其他侍從皆遣送而出,獨留他們兩人以及張太醫在內。
感受到衛君樾極儘克製後的失控,南蒼子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難以置信道:“不過是個女人,衛小九你何時變得這般婦人之仁?”
衛君樾靜靜地看向躺在榻上的喬茉,未語。
女子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就這樣緊緊地搭了層錦被,如若不仔細看,這消瘦的身子幾乎要與床榻融為一體。
他不由得回憶起先前數次的纏綿。
她的隱忍,她的難受,她的每一次皺眉。
那時候的他以為她在抗拒自己的觸碰,甚至發了狠般去弄她。
衛君樾感覺心臟像是被大掌揉捏,甚至覺得呼吸難耐。
早該想到的。
他......早該想到的。
緘默良久,衛君樾呼了口氣,移開眼,又重複了一遍:“救她。”
南蒼子滿臉不讚同,“我說救不了就是救不了,等死吧!”
衛君樾墨深的瞳仁像是燃了兩簇火焰,他語調平淡:“那就一起死。”
“你——”南蒼子氣急拂袖。
一直跪趴在旁邊的張太醫忽然瑟瑟地抬起了頭:“其實......也並非全無法子......”
南蒼子腳步驟頓,頭皮一緊:“張德昭!”
“......陰陽供補,此前喬姑娘為供,殿下為補,兩者藥性相護糾纏——”
“張德昭你這逆徒,給老子閉嘴!”
“讓他說。”衛君樾轉身。
張太醫抿抿唇,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自己怒火中燒的師父,到底是更怕衛君樾。
“姑娘即可為殿下的藥人,殿下倘若同樣的法子與姑娘調換......或許可以......”
張太醫後麵的話沒有說完,但在場之人皆明白後麵的意思。
“該怎麼做?”他沒有猶疑。
“衛小九,你敢!”南蒼子幾乎要跳起來了。
“你知道自己身上毒有多難解嗎?你知道如若沒有這個藥人你還能活幾年嗎?喬家當年給你娘下毒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過讓你活著來到這世上,你又知道你娘吃了多少苦才將你生下來嗎?!”
二十多年前,蘇氏幺女送入宮中一朝承寵位及貴妃,不到半年的時間便有了身孕,幾乎立馬成為了整個宮中的眼中釘肉中刺,同年蘇家長子蘇晟擊退北狄,戰功赫赫,一時之間蘇家如日中天。
喬家感受到了威脅,喬皇後更是坐不住,就算後來蘇貴妃誕下的是女兒,她依舊不放心地遣宮人給蘇貴妃的膳食中下了慢性毒藥。
可即便是這樣,蘇貴妃在八年後依舊再次有孕。
但這次生產蘇貴妃近乎要了半條命,母體日日夜夜受毒素侵蝕,生下的孩子自然也是命懸一線。
衛君樾生而飽受毒素侵擾,恰逢先帝南巡帶回一位新歌姬將這位曾經風華絕代的貴妃遺忘腦後。
喬皇後趁機以貴妃體虛為由強硬地將不過一歲的衛君樾寄養膝下,蘇貴妃因此一蹶不振,隻盼望著自己的哥哥蘇晟能在外幫襯。
可她日等夜等,沒想到等來的卻是蘇晟與那位歌姬美人暗度陳倉的宮廷秘辛。
後來美人自縊,蘇家亦在一夜之間因謀反之罪舉家被抄,沒有人知道真相是什麼,隻是唏噓那般強大的蘇家驟然墜毀。
先帝到底還是念著與蘇貴妃的情分,準了她將衛君樾帶到身邊的請求,於是他們母子三人一道入了冷宮,後香消玉殞。
南蒼子氣得%e8%83%b8口大肆起伏,想到二十多年在宮中,那個柔弱又堅韌的女子,心裡就抽抽發疼。
“你如此自甘墮落,對得起你娘嗎?!”
“我有分寸。”衛君樾淡淡道。
“你有什麼分寸!”南蒼子提高音量,“喬家送來的這個女人不抵他們對蘇家分毫,你以為——”
“南蒼子。”衛君樾打斷他,方才的失控平息,唯剩下絕對的理智,“本王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你知道個.....”
“喬家是喬家,她是她。”看了眼喬茉,他語調無容置疑,“有何乾係?”
......
喬茉的身子早已是強弩之末,一遭弦斷,用了無數名貴藥材吊著一條命,足足過了半個月才終於醒來。
銀翹沒有近身隨侍,她睜眼見到的便是衛君樾。
“彆動。”
按住她的肩胛,垂眸凝視小姑娘剛醒還未褪散霧氣的眸,衛君樾輕動瞳仁。
看到他,混沌的思緒逐漸清明,喬茉回想起了昏迷之前的記憶。
她去見母親......然後母親將她趕了出來,然後他.......
自己被救回來了。
並且母親還在他手中。
思及此,喬茉瀲灩的杏眸裡水波漸散,取而代之的是幾乎蓋不住的厭惡。
“為什麼不告訴我?”像是看不見她的抗拒,衛君樾開口詢問的語氣平淡。
喬茉咬了咬唇,撇過臉,並沒有想答他的意思。
衛君樾也不惱,自顧自地執起早就煨熱放在旁邊的湯藥。
喬茉正偏著頭思忖著為何還要被救回來,忽然雙頰一緊,她被人捏著臉被迫轉了回去,並連人帶被子一下就給抱起來靠上了床梁。
喬茉茫然地眨了眨眼,下一瞬,男人不可抗拒的聲音響在耳畔。
“來喝藥。”
喝藥喝藥,又是喝藥,從來這個鬼地方之後,她沒有哪一天不在喝藥。
心中起了叛逆的心思,更心煩被救了回來,喬茉煩躁地推開了他遞來的勺子。?思?兔?在?線?閱?讀?
她直勾勾地盯著他,一雙美目瞪得極圓。
衛君樾手肘撐著膝蓋,看她憤憤的模樣,淺淺勾起了唇:“不想喝?”
喬茉用氣音哼了哼,無聲抗拒。
衛君樾低笑一聲,忽然將藥碗至於唇邊一飲而儘,在喬茉沒能反應過來之際伸手捏住她的下顎,然後俯身%e5%90%bb了上去。
喬茉驀地瞪大雙眼,苦澀的藥被唇齒溫熱後渡入口腔之中,男人的氣息濃烈又灼熱,扣住她後腦勺的手控製著她不能逃離。
她雙手勉強地抵著他的%e8%83%b8膛,即便是用力敲打也無法撼動他分毫。
“唔.....”
空氣中湧動起綿綿不絕的曖.昧,可衛君樾眼中卻沒有絲毫情.欲。
昏迷的這麼些時日,她亦有被按時洗浴通身更換衣物,此時此刻,屬於少女的香甜夾雜著藥草的味道一起湧入鼻中。
半圈在懷中的女子掙紮不斷,雙腿胡亂踢著,衛君樾單臂掌著她的手背,桎梏住她的動作以防撞傷,直至最後一滴湯藥已然喂送完全,他才緩慢地放開了她。
喬茉縮成一團大口喘氣,一張小臉憋得通紅,滿目都寫著控訴。
衛君樾低頭抵上她的額,粗糲的指腹輕輕抹過她唇邊殘留的藥漬。
“苦麼?”說著他從旁邊撚起一枚蜜餞。
喬茉憤懣閉眼,又引得他%e8%83%b8腔傳來短促的輕笑,然後繼續道:“明日啟程鳳鸞山,你準備一下。”
......
第43章
過了小寒的十二月格外地冷, 山路泥濘,又混雜了積雪,整條路走得十分艱難。
衛君樾知曉她畏寒, 便早在馬車中備了暖爐,厚厚的貂裘裹了喬茉一圈, 唯剩一張小臉堪堪露出。
喬茉將腦袋靠在馬車壁上,任由著車馬搖搖晃晃地登上這難走的山路,窩在榻上的最內側靜靜地聽著外麵若有若無的鳥鳴。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將自己帶到這個地方來, 但這和她自己的意願也沒什麼關係。
就在此時,馬車一陣顛簸, 喬茉身體倏然被顛了起來,她額頭猝不及防地磕上木板。
喬茉吃痛蹙眉,身子不穩地左右晃著, 眼看著要再磕一次,一隻大掌忽然覆上了她的額頭,又是砰的一聲, 但這次她沒有感受到疼痛。
緊接著男人強健的手臂鎖住她的細腰, 方才還坐不穩的身子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待到這陣劇烈顛婆漸緩,馬車外傳來了常煊的聲音。
“殿下, 我們已經入了鳳鸞山境內。”
“嗯。”男人的低應在%e8%83%b8腔引起震動,喬茉聽得分明。
她低垂著眼, 剛想從他懷中退出,忽見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挑起了車窗簾子的一角,下一瞬入目所見的美景讓喬茉倏然忘了呼吸。
雲煙縹緲,重重山峰被潔白的雪層覆蓋, 雄偉壯麗, 偶爾有星星點點的鬆樹露出尖端, 若即若離,像是在這片仙境中的幾筆淡墨。
她呆呆地看著,外麵的冷風拂麵吹紅了她的臉。
衛君樾垂眸,用手掌覆上暖熱,喬茉這才驚覺回神。
“鳳鸞山處於這座山脈之巔。”
鳳鸞山,位於離禹京城百裡之外的京郊,此處本為一片連綿山脈,因數年前偶然發現一處天然溫泉,先帝便在那山上修建了一處行宮。
而今日,便是帶她去那處修養。
喬茉心不在焉地偏過頭,對於他說了什麼渾然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