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宮道過英華殿,這也隻是快到西六宮而已,還有再走兩刻鐘才能到東六宮中的鐘粹宮。
那裡才是掌權貴人的住所。
眼看內宮宮女竟有越走越快的感覺,不知從何處走出來兩個太監,驚訝道:“這哪來的小宮女,怎麼臉色慘白慘白的。”
慘白?蘇菀錯愕,她是累了些,但也沒那麼嚴重吧。
可其中一個太監順手接過蘇菀手裡的食盒,讓她驟然一輕:“正好我們無事,幫你拿著吧。”
另一個太監看了看蘇菀旁邊的內宮宮女:“這麼大的人了,怎麼也不幫著點小孩子。”
內宮宮女看著他們兩個,隻覺得眼生得厲害:“你們是什麼人呢?這可是貴妃娘娘要的東西,你們幫忙提著若是出了差錯,你們擔待得起嗎?”
兩人正要辯駁,隻見前麵出現兩個熟悉的身影,正是西膳房的右執掌跟長官身旁的大宮女。
右執掌過來便蹲下幫蘇菀擦汗:“我們耽誤了些時間,要不然就去西華門接你了。”
“累了吧。”
說著,右執掌從腰間取了塊冰涼的薄荷糖給她,吃得蘇菀甜滋滋的,方才的暑氣也少了些。
另一個大宮女則客氣地對幫忙的太監道:“多謝幫忙了,食盒還是我們來提吧。”
方才內宮宮女要食盒的時候,這兩個太監明顯要拒絕。
現在瞧見是尚食司的人,也就直接鬆手,又從旁側宮道離開。
蘇菀看著。
這倒像來幫她解圍的?
其實那食盒本就輕便,裡麵也就一碗酸梅湯再加上幾個冰塊,倒也沒那麼累。
不過這會右執掌跟長官身邊的大宮女過來,她確實輕鬆很多,而且不用隨著內宮宮女步伐來走。
右執掌倒也沒多說話,明顯跟內宮宮女相看兩厭。
也是,尚食司,特彆是西膳房,跟掌權貴人的爭鬥都快擺到明麵上,這會雙方態度不冷不熱才正常。
不過你們搞事歸搞事,折騰她這個小孩子做什麼。
估約莫就是給她個下馬威,最好把她嚇上一嚇。
真正的小孩子被這麼一嚇,一會再到掌權貴人麵前給些威壓,至少也會被嚇到哭泣,再來個貴妃麵前是失儀。
所以這內宮宮女要急著走,那邊還攔著右執掌等人不來接她。
知道這些事,蘇菀更不心急。
既然知道對方的手段,那也就有應對的方法。
至於想要嚇哭她?
那必然要哭一哭,隻是不能嚎啕大哭。
可惜了,應該帶點大蒜過來熏一熏,她眼圈肯定紅得更快。
手裡沒了東西,步子又放慢,等過西五所,再過該是皇後住的坤寧宮,最後才到東五所的鐘粹宮。
坤寧宮如今空懸,附近也冷清,但到了掌權貴人薑貴妃這裡則熱鬨非凡,此處宮女太監的衣著都要比旁人華貴。
在西外宮眾人皆稱掌權貴人,不敢直呼其稱號,若是在內宮,則人人喊一句薑貴妃,又或者貴妃娘娘。
到鐘粹宮外,內宮宮女前去稟報,右執掌飛速跟蘇菀說了薑貴妃的情況,好讓她有所準備。
這薑貴妃從聖人在潛邸的時候就已經跟在身邊,最重要的是,薑貴妃嫁給還是皇子的聖人時,是正妻的身份。
隻是後來有了那位身份尊貴的女子進到府裡,再大的名頭,也大不過那位的身份。
那位進到聖人潛邸當年,聖人便由皇子成了皇上。
當時冊封大典上,正妻成了薑貴妃,那位才是皇後。
世人都說尊卑禮法,但這些尊卑禮法,何嘗能管到這些人身上。
縱然有閒言碎語,那又能拿他們怎麼辦?
何況過了這麼多年,再多的流言也成了過往。
那位已經沒了。
隻是薑貴妃還是貴妃,還不能再進一步。
但僅僅一步之遙,她還是在東五所的鐘粹宮,住不到坤寧宮當中。
蘇菀聽著這些,更加明白西丞副背後罵克扣例份的薑貴妃不能當皇後,是多戳人心窩肺管子。
但有果必有因。
不是薑貴妃暗暗克扣人,也不會有背後的嘀咕幾句。
但好好的正妻,還當了那麼多年的正妻,突然被人強壓一頭,不僅正妻身份尷尬,皇後位置更是沒了。
是誰都會有怨懟。
蘇菀小聲問道:“我聽說先皇後去了五年時間,聖人為何不讓薑貴妃再進一步?”
不管那位身份到底多尊貴,去了就是去了。
對正妻本就有愧疚,過了四五年也該扶正了吧。
右執掌搖頭:“前朝後宮乃是一體,哪有那樣簡單。”
蘇菀忽然想到一件事,會不會是先皇後的身份,或者說先皇後身後的勢力比聖人還強勢。
壓著正妻進入皇子府中,這皇子當年又當上聖人。
聖人不會是憑著先皇後的勢力才登上皇位?
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壓著正妻當皇後,還能解釋先皇後去了五年,貴妃還是貴妃。
好強勢的母族。
蘇菀隻是略略猜測,但已經猜對大半。
當年先皇後母族如何強勢,幾乎他們倒向誰,誰就是聖人。
可眾人都沒想到,先皇後會選了個最不起眼的皇子,但最不起眼又如何,先皇後的父親,也就是三殿下外祖父,照樣扶著他登基。
但哪有常青的樹木,更無一直鼎盛的家族。
先皇後父親征戰途中病故,接連家中兄長戰死,連先皇後也病死在宮中。
眼看如此強勢的家族七八年裡便如山崩般倒下。
殘垣裡也就一個三殿下還活著,隻是活得實在透明。
其中內裡詳情外人都不知曉,但先皇後一家都為國捐軀,聖人若是動了封薑貴妃為後的心思,那朝中上下都會上奏彈劾。
陛下,您能忘記往日舊恩嗎?
您能忘恩負義嗎?
蘇菀聽著這些話,隻覺得窒息好嗎。
你們越這麼說,聖人越是惱怒,好像這些人還是跟已經死去的家族為一體,你們支持的根本不是朕,是已經死了的那個家族!
但這也解決了蘇菀的一個疑惑。
怪不得天祥國禦史台如此強勢,什麼都敢彈劾,什麼都敢上奏。
隻因聖人這皇位不是自己廝殺出來的,也因為先皇後一家死得太乾淨,有些不好說出口的話,自然要從旁的地方發泄。
君弱臣強,所以彈劾力度可以這麼大。
這在曆史上也不罕見。
皇帝,士族,大臣,百姓,還有其餘一乾勢力,全都是你弱我強,你強我弱。
能掌握好平衡之外,皇上再是個好皇上,再趕上風調雨順,才能迎來盛世。
若平衡沒把握好,那也沒事。
湊合著過唄,就跟現在一樣,其實差不了多少,權利又不一定要在皇上手中。
說話間,鐘粹宮門已經有人傳話,蘇菀可以進去了,正好貴妃娘娘吃過午飯,剛好要碗烏梅湯消消食。
右執掌微微點頭,讓她放心過去,尚食司長官,還有四個丞副都在裡麵。
蘇菀提著食盒進入,一路低頭跟了宮女前行,腳步不徐不疾,提著東西也穩當得很。
她都去關帝廟送了那麼多次飯,提東西能不穩嗎!
沒想到送飯送多了都能發揮作用。
一路走來,雖說低著頭,但也能知曉這鐘粹宮有多奢華。
進到房間裡,蘇菀屈身拜見,口齒清晰道:“拜見貴妃娘娘。”
天祥國一向如此,跪拜大禮是不用的,屈膝微微低些便是禮數周全。
但蘇菀年紀小,聲音稚嫩,聽了更覺得可愛。
尚食司長官微微一笑,西丞副則過去接了食盒,開口道:“還請娘娘嘗嘗西膳房做的烏梅湯。”
話音落下,隻聽上麵有個柔和的聲音道:“取來嘗嘗吧。”⑩思⑩兔⑩網⑩
說著笑道:“起來吧,小小的年紀也辛苦了。”
蘇菀這才起來,等她抬頭才發現周圍有多少人。
也是,內宮每月一次例會,人多才正常。
不止是尚食司長官,四位丞副,更有四司六局,其他雜七雜八的管事,所有人都看著她,若定力稍微不足的,肯定要嚇得腿軟。
就跟你直接推開中高層領導開會的大門一樣。
所有領導齊刷刷盯著你看,膽小些的肯定要落荒而逃。
蘇菀早有準備,穩住心神回道:“多謝貴妃娘娘體恤。”
多餘的話一字不說,不說便不會錯。
這話說完,蘇菀自覺地站到尚食司長官身後,絕不礙眼。
站穩之後,餘光才看到傳說中的掌權貴人,薑貴妃。
隻見她穿著奢華,足足的貴妃派頭,可表情看著又很和善,語氣也帶著溫和大度。
淩厲的珠寶釵環,加上柔和可親的正房派頭。
怎麼看都有些怪異。
過了片刻,薑貴妃讚歎:“不愧是西外宮誇讚的烏梅湯,看著果真不錯。”
“聽說這烏梅湯是你熬製的,對嗎?”
蘇菀屈膝回道:“回娘娘,是的。”
等她說完,隻聽薑貴妃下側坐著的綠衣女官開口道:“你這個小宮女怎麼回事,貴妃問話,應是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才對,就簡簡單單兩個字是的,像話嗎?”
來了來了,沒刺也要挑出刺。
蘇菀身量本就小,聽此像是受了驚嚇,顯得更加可憐,微微抬頭看過去,像是努力讓自己語氣正常:“是要奴婢講一下烏梅湯的方子嗎,奴婢這就寫下來送給娘娘。”
薑貴妃扶著白瓷碗的手一頓,開口道:“好孩子,哪是要你的方子,彆嚇著她了,怪可憐的。”
一句話,就把知無不言言無不儘曲解成要她的烏梅湯方子。
好像要占便宜一般。
“沒事的,娘娘既然要,我定然給的。”蘇菀努力搖頭,“聽聞貴妃娘娘是宮裡最厲害的人,娘娘要什麼都行。”
薑貴妃又看看蘇菀,十一二的小孩,瘦瘦小小,眼圈還有點紅。
她要是個十六七的女子,自己還覺得這話陰陽怪氣的,但她年歲這麼小,又是被突然傳召,也沒人會教這些的。
更彆說蘇菀看著一臉恭敬,似乎隻是在佩服她。
最重要的是,不管她到底是什麼意思,自己也不能跟她計較。
她是個眼圈都紅了的小姑娘,自己以賢德為名,哪能這麼做。
尚食司的人果然難纏。
薑貴妃擺擺手,這才親自嘗了口烏梅湯。
隻是冰涼的烏梅湯一入口,見多識廣的薑貴妃便察覺到不同,清爽解膩的烏梅湯她喝過不知多少。
但如此酸甜適中,又帶了微微回甘的味道還是少見。
若說剛才對蘇菀所說的方子毫無興趣是真的,可這會說毫無興趣卻十分假。
最近暑熱,聖人也胃口不佳。
若吃些這樣清爽的烏梅湯,說不定能緩解些。
薑貴妃看著低眉順眼的小宮女。
方才她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