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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襖老棉褲。

宋清如自己沒力氣,恍恍惚惚跟個青麵獠牙鬼一樣,都是病的,沒個好氣色,她至今也沒來得及看自己一眼什麼樣子,也不在乎了。

好容易穿起來了,外麵恰好沒人,大家都去外麵搭靈堂了,那老太看老三走路都是軟的,想著抱起來,竟然也沒力氣,六七十的老太太了,哪裡來的力氣。

“沒事,姥姥,我自己走過去。”

人就躺在地上,地上是一個床板子,北地的規矩,人要是不行了,大廳裡麵放個底床板,就是等著穿壽衣了,死在床上的不吉利。

走到跟前,宋清如不知道多久,已是滿頭的虛汗,看著那遇春躺在那裡,穿著紅色的壽字唐裝,下麵是擺裙,兩手交衽,隻是一雙眼睛還沒全閉上。

宋清如伸手去合眼,竟是不能。人都不閉眼,得多不甘心啊,“媽,你閉眼啊。”

聲音幾進哀求,閉眼啊,閉眼才能投胎轉世,才能忘卻今生,才能下輩子幸福安樂。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世界上所有事都是好的,讓你飽嘗辛酸苦辣,隻一件除外,便是生死。

第3章 念經

不由得撐不住,一屁股攤在那遇春邊上,背對著門口,眼淚刷刷的掉,打在壽衣上,一圈圈的暗紅。

宋清如這身體根本不行,隻哭了幾聲,已經喘不動氣了,那老太想著拉她起來,地上多冷啊,宋清如也想起來,但是竟是爛泥一樣的起不來。

外麵宋為民剛好進來,人到中年,又是喪妻,一夜之間胡子邋遢,憔悴的不像樣子。

到底是男人力氣大,“三兒,好好跟你媽說幾句,你媽才放心。”

一個大男人,現在才來得及看看老妻,死了的人一身輕鬆,活著的人還有無限煩憂,身後事都得一樣一樣來。

宋清如指了指那遇春的眼,“爸,讓媽放心的走。”

人不能合眼,這是還有掛心事,隻要活著的人,給寬慰幾句,願望了了,自然而然就走的乾脆利索了。

宋為民想去給那遇春合眼,竟然沒合上。宋為民嘴唇有些顫唞,心疼老妻到死不能閉眼,“你放心走吧,家裡事彆操心了,去那邊好好等著,等孩子長大了,我也老了,到時候去找你就是。”

再去合眼,竟是還半睜著,宋清如一陣長聲抽泣,死死的捂著嘴,兩輩子,竟覺得此時此刻,此情此景,人生第一大悲痛事。

無非是活著的人要繼續痛苦,死了的人魂魄還要盤旋,一聲無可奈何,罷了。

宋為民眼睛通紅,幾分蕭瑟,幾分悲涼,聽著宋清如一聲長泣,嗓子眼裡麵磋磨出血來,“好好走吧,老三以後我好好對待,有我一口吃的,不叫老三挨餓受冷。”

就這樣,那遇春徹底閉眼了,浮萍半生,伶仃而去。

宋清如打量著的宋為民,一個極為清正的中年男人,一言一行都是妥帖,看著是很有擔當的一個男人。

隻是此時,不由得頹然,上身一件黑格子西裝服,不是很有形狀,隻怕是那遇春裁剪出來的,穿在身上隻覺得服帖,下麵黑色的褲子,略微臃腫的樣子,但是人自有一股子溫和,是個好人,宋清如在心裡暗暗歎了一聲。

“三兒,你也莫要看了,外麵冷了不好,你媽心疼你,去屋子裡麵好好睡一覺,沒事。”

一番話極為溫和,抬手想著摸一摸宋清如的頭,卻隻看見自家小女兒簌簌的身子,萬分疼惜,又是老妻臨終心心念念的孩子,到底是疼惜的。

歎了口氣,抱著老三就給送到裡間去了,又給掖好了被子,再去看爐子,眼看這沒火了,怕閨女凍著了,又去外麵拿了小木棒子先去引火,然後再去夾了煤球進來。

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外麵已經有人喊了,宋為民趕緊應了一聲,匆匆的走,走了幾步,剛挑起來簾子,又想起來三兒才轉醒,隻怕是餓了,要吃東西的。

“先不要睡,去給你炒個雞蛋吃。”

轉身出去了,一會就拿著兩個雞蛋進來,也沒什麼油煙味,淅淅瀝瀝一點油,跟沒有一樣。雞蛋一磕,沿著鍋圈一撒,便是滿鼻子的香氣了。

又給盛出來放到小碗裡,他也是心疼孩子的人,家裡麵的活都能上手,從來沒說是撂挑子不乾,下班回來就是個大爺一樣的作態,就按著以往老三的食量來的,兩個雞蛋算是足足夠了。

宋清如捧著碗,溫溫的燙著指尖,看著宋為民出去了,一窩心子的暖,她隻吃了兩口,就撐不住了,想著睡過去了,抬手想著把雞蛋放到床頭櫃上,竟是不能,隻能枕頭邊上一放。

轉眼就沒有精神了,小爐子撲騰撲騰的火,上麵溫著一個紫銅水壺,黃燦燦的亮,這是剛過來年節,藥水兒擦過的。

等著再醒過來的時候,外麵已經是哭聲一片了,那遇春算是壽限短,昨晚上去了,今個兒就得入土去了,不能在家裡多待著,不吉利。

亂槽槽的忙,這是要整理好人,要去郊外了,那老太當媽的定然不去,但是她跟宋為民說了,“我們雖然是母女,但是也是故人托付給我的,也是主仆,我得看著她下葬才行。”

到底是跟著去了,走之前也沒人來喊宋清如,她這樣子的身體,這樣子的數九寒天,一出門沒等著出城,隻怕就跟著那遇春一起去了,家裡人也沒作聲。

前麵宋清林打頭,捧著一個盆子,這是要摔盆的孝子,邊上跟著禮儀先生,走到哪兒開始哭,哪兒摔盆子,哪兒噤聲,全是他的指揮。

人走了,家裡麵也安靜了,宋清如迷迷瞪瞪的,這會兒是真的覺得自己活不了了,這樣的身體,隻怕是等死的兆頭,還要拖累著家裡人。

好容易打起精神來,捏了捏自己渾身的每一寸骨頭,摸不著肉的都是,都覺得不疼,仔細感受每一個器官,也沒有毛病。

心裡麵就納了悶了。這到底是什麼病,打量著這家裡,一片曾經富貴過的樣子,金粉掉了也沒有描補,隻怕是傾然欲推,敗落之相。

不過這年頭,都窮,這家裡養著孩子老人,還帶著一個病秧子,勉力維持到現在,再厚的家底隻怕是也沒了。

宋清如自己熟諳各種佛經,自己不能送母親一程,心裡也不好受,支棱著身子爬起來,硬生生給開了半扇小窗戶,胳膊防到窗台上支著,誦起來佛經。

她嘴巴裡麵不停,聲音也不大,隻是想著那遇春死不瞑目的雙眼,把自己會的都給誦一遍,伴著亡靈上路,加持一下也是極好的。

太紅旗後半夜被吵得實在是睡不著了,下午吃了午飯就想著眯一會,這麼大的人了,極為喜歡睡覺,身子骨也是很好,這大冷的天,隻一床被子就好,屋子裡麵有暖氣,竟然還開著半扇窗戶。

一覺起來滿足的不行,結果隱隱約約就聽見蚊子哼哼,他身後的這一片全是有權有勢,從他窗戶前的一片全是窮人家,正當眼前的就是閩南會館。南貧北賤,東貴西富。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去看《一出好戲》,不知道咋樣。

第4章 山楂之仇

循著聲音窗戶外一探,定睛一看,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這披頭散發的隻怕是一個瘋子,大冷天的吊在窗戶上,果真是活不下去的樣子。

隔著一條不寬的大馬路,一頭是南邊的閩南會館裡宋清如掛在窗戶上念經,一頭是東邊的太紅旗在二樓窗戶上見鬼一樣的晦氣。Ψ思Ψ兔Ψ文Ψ檔Ψ共Ψ享Ψ與Ψ線Ψ上Ψ閱Ψ讀Ψ

這馬路不寬,往日裡繁華的不行,一個交通要道,隔著城南跟城東,熙熙攘攘,正是一條分界線。

巧了,這會兒大雪後無人,人人都在家裡貓冬,聲音也極為空曠,太紅旗啪的一聲關了窗戶,心想管他死活,大白天的出來嚇人。

可憐宋清如一直低著頭,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樣子,瘦骨嶙峋的,恰似一隻青麵獠牙鬼。

自己病的脫了形狀,現在還沒有照過鏡子,一心一意的孝女。

那邊太紅旗關了窗戶,躺在床上養養神,心想他這個房間也不知道刮的什麼風,但凡是前麵閩南會館裡一點風吹草動,聲音就能爬到他這二樓來。

昨晚上也不知是誰去了,鬨騰了一晚上,太紅旗最怕該睡覺的時候鬨騰,心裡麵一股子燥,這會兒關上窗戶,竟然還能聽見那念經一樣的聲音。

聽不清楚字,就隻是嗡嗡嗡,一下子就從床上跳起來,桌子上擺著一盤子山楂,撿起來一個最大的,然後在手裡麵掂量了掂量,找一下手感。

那山楂紅彤彤豔麗,個頭大的跟核桃一樣,連著一點點的果蒂,冬日裡閒著沒事的時候,嘴巴裡麵打發幾個,極有滋味,很是落胃。

要是有心思的,待到晚上的時候,家裡麵閒著火,給爐子上麵一層矮蓋子蓋起來,上麵放幾個山楂,細火慢慢的翻著,到山楂軟了,一去皮,那滋味,隻怕是夢裡才有。

太紅旗還真的不是自己吃,他推開窗戶,看著那青麵獠牙鬼一樣的,心裡麵使壞,心想讓你大半天出來嚇人,還在那裡蚊子哼哼,且吃個教訓吧。

胳膊往後一拉,然後一伸,那山楂就出去了,這時候的人準頭極好,都是皮彈弓練出來的,太紅旗半大小子,吃窮老子,有的是勁頭,吧唧一下。

宋清如自己本來就是強撐著的,哪裡想得到還有這樣的無妄之災,一心一意緬懷亡母,畢竟兩輩子才有一個媽。

情到深處,不由得潸然淚下,結果未成想到迎麵一個暗器,直接就給腦門子上來了一下,正中眉心處,那力道不可謂不大。

尤其是宋清如這細皮嫩肉的,立時就一個後仰,本來伸在窗戶外的腦袋縮回去了。

宋清如一時間發懵了,腦門子生生的疼,自己兩隻手撐著床,顧不得穩住身體,哆哆嗦嗦的先去關窗戶,看著窗戶緊閉,才虛了一口氣。

這人也是個慫包,太紅旗看著宋清如小王八一樣縮回去,嘴角就扯起來了,一臉的壞笑,心裡還要罵一句小慫,挨打了就連四處看看也不曾,真是好欺負。

心裡麵美滋滋的,轉身關上窗戶竟然心安理得的繼續睡了,一點兒內疚心理也沒有,隻想著要是那蚊子還出來,他見一次打一次。

這人,真的是壞透了,那邊宋清如捂著小心臟都嚇死了,這邊他美滋滋的拉著被子睡大覺。

宋清如手心裡攥著那個紅山楂,身上的皮膚常年不見光,已經是粉末一樣的白,薄皮子底下墨青的血管,她自我欣賞了一下,好似是一副山水墨畫,不是留白就是青黑。

小心翼翼的拉開窗戶上一條縫,尋思著看看誰打的她,初來乍到的,什麼也摸不清楚,結果什麼也沒有,自己悶悶的躺在那裡,精神不濟又睡了過去。

要不就是慫,你說你當時挨了打,倒是立時就四處看一看,才能看到誰動的手,結果她非得過這麼久才看一眼,人早就跑沒了,也就是心裡安慰一下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