甸甸壓下。
要下雨了。
這對他而言是個好天氣。因雨天氣息混雜,追蹤將會變得愈加困難。
身後人似又靠近了一步。
“我是魔修。”
此話既出,沈星叢察覺身後人似是定住了。
他垂下眼:“你想聽什麼?以為這其間有什麼誤會,又或者我不是‘沈星叢’?”
“但很可惜……”
“林燃宗主是對的。”
沈寒淩:“……”
“你所認可的實力不過假象。我是因成了魔修,才意外得到這份力量。並且從此以後,再無長進。”
冰冷雨水落在臉龐,引走了身上體溫。土壤因濕染成深色。
“你口中‘兄長’,隻存在於你想象。”
回想起來,沈寒淩對他態度轉變的開始,便是那次欲念幻境。
他無意在沈寒淩麵前展現實力。自那以後,對方便非要纏著一同論道。
他這身力量是憑空得來。沈寒淩與他一起不會得到半點兒長進。
代入對方想想,定是會覺得被欺騙,白費了一腔熱血。
沈星叢側頭,見其立於一步開外。冷峻臉龐亦是被雨水打濕,瞧不出半點兒情緒。
他不由笑了一下。
“你是不是覺得上當受騙了?抱歉,因我那時沒法對你說實話。”
“可無論這份力量如何得來,又無論我身份。現在的我,確要比你厲害,”
沈星叢正回身子,直麵向自己“胞弟”。雨水劃過臉龐,留下道道印痕。
“你若執意要出手攔我,我隻能應戰。”
這是沈寒淩第一次清晰瞧見兄長麵龐。
方才因洞%e7%a9%b4昏暗,對方又立馬逃走,他並未看太清。此時所見,卻是真真切切。
那獨屬於魔修的妖異魔紋攀爬在兄長身上,掩住原本俊朗的麵龐。
陰霾天空之下,是一雙異於常人的金眸。隱隱散發暗光。
——魔修。
沈寒淩終於深切意識到這一事實。
五日前,當他從師父口中聽聞魔修一事,便要一同禦劍前往林家。
師父顯然是不想他去的。後又不知想到些什麼,語氣帶著些冷然。
“既如此,你就好好瞧瞧。那魔修是何身份。”
當時樸宗主並未說明派去弟子是誰,隻是臉有異色。但師父似乎是猜到了。
而很快,這一點得到了證實。
沈寒淩從那醫修口中,從樸宗主口中,從師父口中,都聽見同一句話。
【“沈星叢是魔修。”】
他當時不可置信,想要據理力爭。因他與兄長相處這段時間,完全沒發現對方身上魔修特征。
無論是外貌、氣息,亦或是行為處事。
兄長要比他見過的任何一位修士,都要有懷抱天下的仁慈之心。
“寒淩,你還是太過天真。”
林燃宗主道,“混入逍遙門這麼多年,當然要做些偽裝。此前所為,也不過是演戲罷了。”
沈寒淩未能回應這句話。
再看樸宗主,亦是麵色沉重,沒有反駁。
瞧著林家人來人往,師父與樸宗主各自聯係門人,皆在為追蹤魔修做準備。
……隻有他了。
能為兄長正名的隻剩他一個。
他必須要比其他人更先找到兄長,確認兄長身份。
若是兄長被那醫修誣陷,若是這其間有什麼誤會,他定不會放過造謠之人。
但倘若並非誤會。
沈寒淩垂下眼簾。
如果兄長確是魔修,他應當如何?
雨勢愈大。
雨水沿劍身而下,直至劍尖,彙成一滴墜落。
沈星叢見沈寒淩僅僅是望著他,再無動作。他後退一步,想要離開此地。
“下方。”
他聽沈寒淩開口。
“亦有修士。”
“此乃反向。兄長這麼逃下去,隻會越逃越遠。”
沈星叢逃離至今,為躲避追捕修士的確繞了不少彎路,甚至在同一處地方打轉。
可為避免正麵碰上,他隻能如此。
“你的意思,”沈星叢笑了下,“是想叫我趁早束手就擒嗎。”
沈寒淩:“……”
“可我不想。”
若是被抓,他清楚知道魔修會受何種待遇。關於靈獄之中,徒受拷打,不見天日。
皮肉之傷暫且不提。他最不能忍受,是瞧著昔日同門對自己出手。瞧見雲琇師姐、餘飛師兄、慕容師兄對他露出厭惡的麵龐。
……還有蘭謹先生。
先生那般憎惡魔修,知他身份以後,定然不會再同從前那般。
原本他以為自己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可當真身徹底暴露,他發現自己還是無法坦然麵對。
沈星叢抽了抽鼻子。
“無論花多長時間,我一定要逃走。”
沈寒淩沒有回話。視線下移,落在眼前人長劍之上。
沈星叢微側了下`身子,想要避開注視。
“已經追來了。”
聽見這話,沈星叢一愣。
“兄長既不出手殺人,又無丹藥。靈力再多,也遲早會耗儘。”
因他們修士待在靈淵洲,便占據天然地理優勢。哪怕是累了,也可立馬換人歇息。
沈星叢:“那、那又如何。反正我不會放棄……”
“還有一法。”
沈寒淩走近一步。
因未察覺殺意,沈星叢沒有動作。接著就覺手被握住,與劍柄一起。
身前人抬眼,映入眼簾一雙冰冷的眸子。許是雨水緣故,似有波光閃爍。
“我助兄長逃走。”
音色依然冷冽。
沈星叢隻覺手上力道加大,被牽著往上引。劍身被迫抵上身前人脖頸。
那人看著他,依舊麵無表情。
“以我抵作人質,直到離開靈淵洲。”
“由我來幫助兄長。”
找到魔修了。
得來弟子傳來訊息,林燃即刻準備動身。
這幾日他一直待在林家運籌帷幄,統攬大局。他怕自己一離開,夫人又惹什麼幺蛾子。
當時聽了管事的話,他雖覺荒謬,但回家求證以後確認屬實。因此立馬將夫人關進房間,不許再插手此事。
他覺得,自己夫人一定是被那魔修所蠱,得了癔病。
隻是這魔修蹤跡既已尋得,為免節外生枝,此行他是不得不自己去了。因此喚來管事,叫其好生看著夫人。
管事嘴上應是,但仍是欲言又止。
林燃皺眉:“又怎麼了?”
“是、是。”管事惴惴答道,“夫人自關進房內以後便不好好吃藥,如今病症又加重了。我們勸了很多次,可夫人不聽……”
林燃嘖聲:“帶我去瞧瞧。”
管事連忙引路。
到了門前,林燃敲了兩聲,卻無人回應。於是他徑自推開,一眼瞧見自己夫人立於窗前,正遙望外方景色。
“給夫人關窗。”林燃道,“讓夫人受涼了怎麼辦。”
丫鬟:“可、可夫人說屋裡憋悶,想要透透氣。”
林燃:“關窗。”
丫鬟隻得依言去做,行至窗旁時小心翼翼:“夫人……”
林夫人倒沒有為難下人,回頭看去。
林燃這才瞧見,夫人臉色較幾日前差上許多。他連忙去扶:“都讓你好生休息了,這是作甚。”
“好生休息。”
林夫人唇色發白。
“我這是被你林燃宗主軟禁,如何好生休息。”
林燃一頓。﹌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夫人向來知書達理進退有度,即使私下矛盾,也從來不會在外人麵前落他麵子。
他越來越覺得,自家夫人是因那魔修中了蠱。
他表情也變得不太好看,揮手令仆從們退下。直到門合上:“你助那魔修逃走,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我未因此事怪責,你還有何不滿?”
林夫人咳嗽一聲:“我現在就是後悔,不應聽你那所謂的天道預言。將我兒帶在身邊好生培養,也不至於如今這般。”
“你兒?你還真當那魔種是你兒子?那魔頭不過是借你腹出生的怪物,於你於我,都無半點乾係!”
林夫人聽了發笑。而笑過之後,咳嗽更加劇烈。五指緊緊扣住窗檻。
“我算是知道你為何如此決絕了。原來,你從未當蕭霖是你我孩子。”
林燃看夫人病情嚴重,心中也是心疼。可一想及對方不喝藥是為逼他,又不想示弱。
“他本就不是。”
林夫人連道幾聲“好”:“你若不認,那便不認。反正事已至此,蕭霖也不可能認你我。”
“但從此往後,我不可能再幫你隱瞞。”
林燃聞言怔住。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林夫人:“我二十年前懷有一子。那孩子並未夭折,名喚蕭霖。這是事實,我沒什麼可隱瞞的。”
林燃自覺對妻子已算是容忍,沒想到對方竟拿這事要挾。
對他而言,蕭霖與他親緣關係不可讓任何人知道。這不僅會威脅他的地位,更會讓林家勢力一落千丈。
林燃上前,一把捉住妻子肩膀。
“你果真是瘋了。”他咬著牙,“若是此事暴露,你我都討不得好,你明白嗎?”
林夫人肩膀生疼,有些力竭:“你就,從來隻想著自己……”
“我是想著你,想著林家上下!”
林燃全然沒注意自己妻子狀態,怒道,“你以為其他門派還有我門弟子會如何看我?這林家百年基業就要在我手中荒廢!?”
“何況你救那魔修也並非蕭霖,你是被他騙了!”
林夫人閉上眼。
她並不後悔相救。
因對方身上確有蕭霖氣息,又聽說是那人助蕭霖逃走。
那名魔修一定與她兒關係匪淺。
既如此,哪怕是為她兒世上唯一看重之人,她也應助其逃走。
林燃見夫人不答話,竭力平複心緒。
“我已找到那魔修蹤跡,這就要走。你好生休息,彆再乾些出格之事。”
林夫人抬眼:“你要對那孩子做什麼。”
“魔修本就不該存活於世。”
林燃眼底陰霾。
“一旦找到,格殺勿論。”
雨依然在下。
沈星叢張了張口,有冷水湧入口中。
他一個寒顫,倏地鬆開五指,甩開長劍。
沈寒淩持劍垂臂:“我畢竟是天道宗宗主親傳,其他修士見我必不敢貿然出手。”
“如此,”他道,“兄長可不用繞路,順利離開靈淵洲。”
確有道理。
可沈星叢不明白沈寒淩為何要做到這種地步。
他分明是騙了對方。這會兒難道不該生氣,持劍襲來嗎。
似是察覺沈星叢猶疑,沈寒淩低眼:“我的確直到方才,都在煩惱該如何做。”
“兄長是魔修。”
“師父和前輩們教導,魔修殺人如麻狡猾多端,若是遇上絕不可心軟。”
這亦是沈星叢所受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