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後,紀姝把水杯裡的水一飲而儘。
“開始吧。”
*
沈棠睜開雙眼時,整個人還是懵的。
燈光昏黃,她茫然盯著肮臟的牆壁,沾滿灰的蜘蛛網,吱呀作響的吊燈。
隻是出了趟門,她的家怎麼臟成這樣?
沈棠緩緩轉動眼珠,視線落在牆壁上。
陽城夏天熱,姝姝老容易起痱子,為了姝姝能安穩睡覺,她買了一個壁掛空調。
…她的空調呢?
那可用了她兩個月的工錢。
家裡招了賊?趕緊去看看姝姝。
沈棠匆忙就要撐床起身,後腦勺忽然傳來一陣劇痛。
她伸手一摸,滿手鮮血。
透過已經泛著黑的血,沈棠看到了門上貼著的門神像。
她渾身僵硬起來。
她不信鬼神,這裡不是她的家。
門外傳來幾個人走動聲,破鑼般的嗓子吱吱呀呀地拉,像是斷了弦的二胡。
有些熟悉的嗓音傳來:“阿倩還在睡覺,一會兒你們再進去看她吧,彆吵到我家娃。”
“王嬸您真疼閨女,以前怎麼沒聽您說過阿倩?”
“阿倩命賤,自小體弱多病,本以為嫁不出去,哪好意思到處說。”
“您起先是準備養這娃一輩子啊。”
“阿倩長得漂亮,我放在心尖尖上疼著呢。”
沈棠捂住了腦袋,她聽過這個聲音,好像就在不久前,是什麼時候呢?
——“阿娘,您怎麼這麼早就擺攤啊,現在這個點沒人啊。”
——“阿娘,您這攤子…您是算命阿婆啊,好久沒看到這個營生了。”
——“我把八字告訴您,您算算我的命吧,我能掙到錢養姝姝不?”
——“阿娘,我不渴。”
——“您這樣我都不好意思了,謝謝您的水。”
——“阿娘,出門在外要保護好自己呀,以後彆再把水給彆人喝了,壞人給您加東西怎麼辦?”
——“………”
——“…好困啊。”
沈棠手腳冰涼。
此時房門被緩緩推開,老舊的木門帶起一片灰塵,嗆得沈棠直咳嗽。
“喲,醒了啊。”
王嬸把手裡的兩千元收進褲腰,端著一碗湯走到沈棠麵前。
“阿娘,這是怎麼回事?”沈棠還抱有一絲僥幸與期待,“我是在您攤子前昏倒了嗎?”
王嬸笑起來,蒼老的臉上布滿褶子,“阿娘看你漂亮,給你找了個好人家。”
“後天就嫁人了,喝藥吧。”
“…我沒有病。”
“你有啞病。”
“我沒有病,您放我走吧,我不嫁人,我還有個女兒,她還那麼——”
沈棠話沒說完,就被老人的手死死扣住了下巴。
苦澀的藥汁不斷流進她的喉口,流過她的下巴,半截老鼠尾巴因為她的掙紮,從湯藥中滑出,順著她的衣領落在了她的%e8%83%b8口。
一碗飲儘,沈棠哆嗦著扶著床頭不停乾嘔,滿臉都是眼淚和黑色湯汁。
王嬸含笑擦拭著她的臉。
“阿娘這是為了你好。”
“如果你不是啞巴,後天可是要被剪舌縫嘴的,還不謝謝阿娘?”
門砰的一聲關死。
沈棠昏了過去。
…
再睜眼時已經是第二天下午,沈棠動了動手,隻覺得渾身都疼。
她昨晚因為試圖逃跑被王嬸的丈夫發現,結果被拽著頭發踢翻在地上,一米八的大漢啊,她像個畜生一樣被拳打腳踢,最後王嬸上前說她現在還不能死。
否則,她現在已經死了吧。
當時王嬸是怎麼說的來著?
——“沈棠,你命賤,認命吧。”
沈棠發出嗬嗬笑聲,她想抬手摸摸少了一塊頭皮的地方,卻發現手腕不能動彈分毫。
她費力轉動眼珠,發現手腕處纏著一圈又一圈的麻繩,麻繩下的皮膚不斷滲出絲絲縷縷的鮮血。
她天生長得白,乾多少粗活也沒把皮膚弄粗,細膩得像小姑娘一樣。
如今,這些細膩的皮膚都成了她的刑罰。
沈棠左想右想,她昨晚在夢裡也在想。一個夢接著一個夢,都在不斷重複昨天早上的情景。
她怎麼就這樣了呢。
她隻是想算個命啊。
她隻是…隻是想知道能不能照顧好姝姝。
就在沈棠眼前逐漸模糊時,腳踝處忽然傳來刺痛。
沈棠壓著下巴努力往下看。
一隻老鼠正不斷啃咬著她的腳踝。
老鼠愛吃腐食,她的腳踝因為破了皮流了血,現在已經出膿了。
肉色小舌鑽進她的傷口,每動一下都帶起抽筋扒骨般的痛苦。
沈棠疼著疼著忽然就不疼了。
她愣愣盯著天花板。
好像疼痛神經被切斷了。
又,或許是沒有痛苦情緒了。
她的情緒其實早在昨晚那場毆打時消失殆儘。
她被揪著頭發一下一下砸在水泥地上,她的長發被扯下,她看到了雪白又鮮紅的頭皮,視線被血紅遮蓋,那時候,她滿腦都是姝姝,想著那個總是害怕被拋棄的姝姝。
她怎麼會拋棄她呢?
她可是姝姝的媽媽啊。
她隻是想扔掉那些書,結果竟然也扔下了女兒。
房門又被推開。
王嬸走了進去,“阿倩,娘來看你了。”
沈棠閉上了眼睛。
兩個男人跟在王嬸身後走了進來,“哎呦,你家閨女這是怎麼了?”
“昨晚從床上摔下來了,我和她爹心疼的噢,我倆怕她再摔,就把她綁在了床上。”
兩個男人大笑連連,“好辦法啊。”
其中一個男人:“喏,這是尾款,三千。”
王嬸大喜:“怎麼多了一千?”
另一個男人笑道:“昨天把阿倩的八字燒上去了,我爹很滿意,托夢讓我們犒勞犒勞您。”
這時大門處傳來聲響,王嬸丈夫回來了,王嬸連忙上去迎。
屋內隻剩下沈棠和兩個男人。
沈棠聰明,她已經知道自己要麵對什麼了,她閉著眼默默流著淚。
可耳邊還是傳來兩人的對話聲。
“哎,你說咱倆昨晚那個夢是真的嗎?”
“那還有假?一模一樣的夢,肯定是爹托夢給我們。”
“這女人的命真那麼貴啊,王樹蓮真是祖上積德。”
“嗬,你真當這是她閨女啊,你也不看看這女人的臉,是那醜婆娘能生出來的?”
“你說這是…..?”
“管他呢,隻要爹滿意,這就是老王家的閨女,王阿倩。”
“明天趕緊把婚事辦了,然後多給她找幾個夫家。爹說她命格太貴,爹的命格承受不起,得分擔一下,哈哈。”
“這女人是皇後命,咱爹這也算是當了次皇帝。”
—
“沈棠,你命賤,認命吧。”
“這女人是皇後命,咱爹這也算是當了次皇帝。”
第25章
鏡頭下, 紀姝雙眸緊閉,身體不斷顫唞,她嘴裡不斷傳出斷斷續續的囈語,眼淚跟不要錢似得往下掉, 全然已經是情緒崩潰的前兆。
商芙抿了下唇。
再不打斷的話, 紀姝在層層疊疊的情緒積累下, 可能等不到合棺入葬就要瘋了。
商芙收回手:“紀姝。”
紀姝睫毛顫了顫, 過了好久, 她才睜開迷蒙雙眼,似乎不懂怎麼回事。
她剛才不是還被綁在床上嗎, 這是哪兒?
但還沒等她細想, 她的視線就捕捉到了商芙的眼睛。
商芙與紀姝對視片刻,確定她的眼神逐漸清明, 而後一揮手又把她送進回憶裡。□思□兔□在□線□閱□讀□
…
沈棠再睜眼時, 王嬸正往她臉上拍粉。
那粉極白,像是把牆皮往她臉上倒,嘴上豬油般的口紅弄得她想乾嘔,但沈棠麵無表情, 似乎失去了調動麵部情緒的能力,
餘光掃到一片紅,沈棠愣愣垂眸。
身上的嫁衣好喜慶啊。
哦對,今天是她大婚的日子。
這兩天的記憶像找到出閘口般湧入她的腦海, 手腕處的繩子被解開,沈棠痛苦地閉上眼。
“還沒弄完啊?”
“董家在催了!”
王嬸丈夫推門進來,王嬸放下手中的粉, “董家講究, 我把她臉上的烏青遮遮。你也是, 差點把人打死,這可是五千塊!”
沈棠想說她也有五千塊,她能買她自己嗎。
但張開嘴,隻能發出沙啞的嗬嗬聲。
…她已經被毒啞了。
王嬸眸子裡的惡意幾乎有了形,她見沈棠像是才反應過來般,得意地笑起來,“啞了吧,省得你以後跟閻王告狀!”
“扛她上花轎。”
王嬸丈夫淬了口唾沫,扛起沈棠,王嬸先一步出了房門。
沈棠低垂著頭,身子跟著男人的步子微微搖晃,忽然,她眸光凝住。
她看到了她的手機,就在右手邊的櫃子頂。
她試圖逃跑的那個晚上曾在身邊翻找過手機,原以為是丟了,沒想到是被王嬸拿了去。
沈棠瞥了眼男人,見男人正視前方全然沒注意自己,她趕忙探著手把手機撈起塞進%e8%83%b8衣裡,速度很快,男人並沒有發現。
沈棠露出這些天來的第一個笑。
太好了。
即使和死人結了冥婚,但去了董家,總能找到用手機的時候。
可能是有了期盼,即使頂著賓客或不屑或嘲諷或稀奇的目光,她也一言不語,隻是攥緊了%e8%83%b8口的緞布。
為了防止她逃跑,轎子上點了助眠香,沈棠一上轎,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昏睡過去。
再醒的時候,是被疼醒的。
額心鑽心的疼痛。
知道那種感覺嗎?本來身子已經被密密麻麻的疼痛包圍,本來已經學會習慣這種持續的疼痛感了,但還是被更強烈的痛擊穿了所有防禦。
“一拜天地——”
沈棠被兩個大漢摁著跪在地上,頭重重磕在水泥地上。
頭破血流。
“二拜高堂——”
鮮紅的血淌滿了地麵,像是一塊碎了的血玉。
沈棠耳鳴震震,她苦中作樂想,已經兩次了,再有一次就好了。
再有一次就好了。
“夫妻對拜——”
沈棠被提起,又被扔在地上,她瞪大雙眼往前看,眼前的公雞咯咯叫著,四周紙人的臉上掛著僵硬詭異的笑。
它們像是在笑她,也像在笑這場婚禮的殘酷愚昧。
頭再次被摁著狠狠磕在地上,額頭又被磕破一層血肉,沈棠沒有掙紮。
掙紮會怎麼樣呢?
被抓起來打死嗎?
她想著再忍忍就好了,再忍忍就好了,一會兒董家把她帶走,她就用手機求救。
她也在電視上看過冥婚的。
隻是和死人成婚,隻是、隻是…..
“嗚——”
沈棠哽咽一聲,發出不似人的悲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