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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金杯 慕禾 4274 字 6個月前

身上方才強烈急速地心跳了。聲音好像是戛然而止般,就連勃律的呼吸也弱了下來,仿佛懷裡人的一切都被寒冰凍上了似的。

勃律躺在祁牧安懷中,吐出最後一口微弱的氣息,慢慢闔上雙眼,垂下手,徹底暈厥過去。

第二百零三章

夜晚的祁府,燭火通明,來往的腳步錯雜淩亂,還摻雜著急速地低聲細語,和從外麵傳進來的大聲怒喊。

被元胤從宮中急切詔出來的老太醫正皺著眉,仔細診斷榻上昏迷不醒的勃律。他麵色凝重,遲遲未發出聲音。

祁牧安在旁邊焦急難耐,根本無暇顧及是什麼人在闖他的府宅。他嗓音顫唞,啞聲問了好幾次“怎麼樣”。

太醫深歎口氣,收回手搖搖頭,剛要開口,有一人從外猛然撞開屋門奔進來,打斷了他要出口的話。

符燚紅著眼睛宛如一隻暴躁的猛獸,任何人都攔不住。他跨進來後一眼看到榻上麵色慘白的勃律,眼睛倏然瞪大,而後兩步跨上前,揪起祁牧安的衣襟怒吼道:

“你不是說護著他嗎!你就是這樣護他的!”

阿木爾慢他一步,進來的時候符燚已經對祁牧安衝動地揚起了拳頭。他見狀,當即升起一股駭意,立刻跑上去,在拳頭即將落下的前一刻,從後抓住了符燚的胳膊,阻止他的拳頭落在祁牧安身上。

“你冷靜點!”阿木爾費勁將他的手扯下來,厲聲低喝。

他們得到消息的時候祁牧安帶著人已經回到了府裡,是紀崢得命又返回去小道上尋他們,帶他們回來。阿木爾和符燚聽後連吉勒也顧不上了,留下竹筐就駕著馬車往回趕。

符燚被他往後一拽,怒氣之下衝昏頭腦的身形毫無防備地往後栽了兩步,方才堪堪站穩。他心裡的怒火難消,還想衝上去和人打一架,卻被阿木爾再次拽了回來。

阿木爾看著一言不發任由符燚動手的祁牧安,微微闔了闔眼簾,心中歎口氣。他繼而扭頭,看眼榻上未醒的勃律,較為冷靜地問太醫:“他怎麼樣?”

太醫搖頭,對屋中的胤承帝行禮道:“陛下,老臣儘力了。這位公子本還能依附藥方子支撐個一年半載,如今卻強行運氣,時日無多了。”

元胤沉聲道:“他還能活多久?”

“或許幾月,也或許幾日。”太醫再歎一口,轉身對榻旁圍著的三人勸道:“準備後事吧。”

符燚當場罵了起來:“你他娘的再胡言亂語,信不信老子砍了你!”

劉太醫活了這麼大歲數,在太醫院乃至宮中威望頗高,就連皇帝都從未這般對他不敬。他胡子一吹,雙眼瞪圓,指著男子“你”了半天,氣得說不出一句話。

“符燚!”阿木爾低斥了好幾聲,才把男人推到身後止住了他的嘴,就差找根繩子將人捆上。

這時,元毅終於從椅子上站起身,對太醫道:“劉太醫,先回去吧。”

這屋子裡站了一個瘋子大喊砍砍殺殺,他巴不得快點離開。於是劉太醫朝胤承帝匆忙抬禮,快步走出屋子。

太醫走後,屋中幾人誰都沒先開口。符燚高大的身影在定定忘了勃律許久後,忽然頹下肩膀,跌坐在一邊,臉深深埋進掌心,茫然無措和酸楚齊齊湧上心頭,讓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元胤望了圈這幾人,一個比一個失魂。他皺皺眉,在兩息後動身也打算離開,而走到門邊又停下來,側首對榻邊久久未曾動過的男子緩道:“今夜晚了,朕先回宮,有需要朕幫忙的,讓人拿著朕給你的玉佩,把消息直接送進煬清殿。”

這話說完,元胤不在乎有沒有人回應他,直徑踏進夜色中,不忘反手關上房門。

胤承帝走後,祁牧安才終是動了動站的已然僵硬的雙腿。他什麼也沒說,沉默地端過榻邊的水盆重新換了熱水來,再把屋中的燎爐加熱。

做完這一切,他斂著眸光想出去,然而才稍稍邁開還沒半步,又頓了下來。

祁牧安看向正沾濕熱帕子的阿木爾,張張嘴,啞聲對他輕道:“麻煩你們今晚先在此住下,照顧好他。”

阿木爾聽聞抬頭,不解:“你要去哪?”

祁牧安頓住身形,瞬息後低聲道:“去請神醫。”

阿木爾狠狠怔住,可他剛反應過來想叫住祁牧安,男人卻已經拉開房門走了出去,沒有片刻猶豫。

院中,黑暗裡,一處掛著燈彩的下方站著一個臉頰凍得通紅的少年,他雙眼赤紅,明顯是哭過。

聽到房門被人再次拉開,少年猛地抬頭,終於把祁牧安盼了出來。

見到男人,他張張嘴複又閉上,想叫人卻怎麼都無法從嗓子裡喊出來。他眼睜睜看著祁牧安一步步向他走來,眼睛越睜越大,嗓音滾動,極力想吐出哪怕一個字也好。

可祁牧安就像是沒看見他一樣,在走到他麵前時直接越過少年單薄的身姿繼續向前走。他的五官儘掩在夜色下,叫人無論如何辨認都瞧不清此刻的神情是憤怒還是悲傷,但身影孤寂,讓人不敢觸碰。

元澈頓時害怕起來,眼淚瞬間湧出眼眶。他驀地轉身,這時生出莫大的勇氣促使他抬手拽上了祁牧安的衣衫,把人扯在了原地。

“對……對不起,師父……”元澈嚎啕大哭,邊哭邊道歉,內疚就像是長著刺的枝條在他心裡不斷攀爬,紮著他的內心,讓他既害怕又自責。

祁牧安聞音緩緩低頭瞅著他,半響不說話。

元澈抓在祁牧安衣服上的手越收越緊,他不敢去看師父的眼睛,隻能垂著頭不停地用另一隻手的手背去胡亂抹著被淚水浸濕的麵頰。

他顫聲哽咽:“師,師父……你彆不理我……我知道錯了師父……”

而就在元澈淚流滿麵、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時候,少年聽到頭頂傳來很輕很輕、險些抓不住尾音的歎喟,隨後就覺一掌熱度覆在他的頭頂,揉了揉。

他一愣,連哭都忘了,掛著淚珠吸著鼻子抬頭去看男人,可這時祁牧安已經收了手,挺著寂寥的背影獨自往院外走,直至消失在遠處。

今夜不知何時洋洋灑灑重新降落棉雪,不久寒氣從地底升空,如寒酥似的雪白頃刻間便層層覆蓋在地磚和枝頭上。

本是一場雅景,卻在寂靜無聲中襯得無比淒涼悲哀。

祁牧安沒有讓任何人跟著,隻身頂著飄雪,在午夜憑著記憶來到神醫居住的小院門外。他拍了拍身上落了不少雪粒的衣服,想把衣裳拍乾淨,以示誠意。可雪飄飄揚揚,他剛拍掉一點,下一層就很快覆蓋上來,重新占據肩頭。

他哈出口寒氣,兩隻手在身上拍了好久,最後像是放棄似的,垂下手臂。

祁牧安抬頭去看小院,目光卻被院門上高高掛起的燈彩吸引了目光。燈彩散著微弱的光芒,在一片漆黑中點亮一小隅溫柔和暖意。

可這暖意卻無法到達祁牧安的心底。他收回目光,抬腳沉重地走到門邊,抬手敲響門環。

“咚咚咚”三聲,不輕不重不脆不悶的聲音驟然響起,在靜謐下尤為響亮,仿佛這條小街上都在回蕩門環的磕碰聲。

磕完後祁牧安飛快撤手,拘謹地貼在身邊後退了一小步,緊張地盯著中間門縫,期待門後有人來開門。

可是過了足足有十息,門內一點動靜都沒有。祁牧安抿緊唇縫,再次上前,重新敲響門環。

這次他用的力氣比第一次要大一些,磕完後他仍是退回來,站在原地等待院內來人開門。

可是依舊沒有。

他垂下頭,就在上前想敲第三遍的時候,門內終於有了響動。

有一道含著睡意的姑娘聲打著哈欠,懶懶洋洋地在裡麵喊:“誰啊?”$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祁牧安忙站在台階下,揚聲衝裡喊:“在下祁牧安,前來求見神醫!”

竹苓聽到這聲音一愣,覺得耳熟,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聽過。她一聽是來見自己師父的,回頭望眼還跳躍著燭火的屋子,咧咧嘴撓撓頭。

她撐著紙傘,睜著剛睡下不久的雙眸,稀裡糊塗地就給外麵的人拉開門閂。

在借著微弱的燈彩,看清外麵畢恭畢敬的男人的麵容後,竹苓驚愕不已——

“怎麼是你?”少女左看看右看看,發現空蕩蕩的小道上隻有男人一人。

似是聽到了院中的聲音,許言卿怒氣衝衝地“咣當”一聲敞開了自己的屋門,站在門口向竹苓喊道:“小竹子!不許開門!”

竹苓看看男人,回頭再看看師父,弱聲道:“可是師父……我已經開了……”

“大晚上的,不管是誰,都讓他滾!”跨過小院的屋中,許言卿燥怒的聲音穿透棉雪而來。

竹苓誒呀一聲,臉色為難。她向男人招招手,作勢就要聽師父的話把門關上,邊關邊於心不忍地勸他說:“你快走吧,我師父不是早就說了,你那人他救不了。”

竹苓才剛扶著門沿將門往中間推,怎料外頭的男人忽然掀起衣袍,就這樣頭頂細雪生生跪在了地上,抬手高聲向裡麵喊:

“祁牧安,特來求見神醫!”

竹苓嚇了一跳,睡意全無,站在原地門也不知道到底關不關了,束手無措地慌亂喊道:“你!你乾什麼!快起來!”

見人不起,少女狠狠跺了跺腳,身子擋在門口生怕他闖進來,頭往後扭,拿不定主意般衝裡麵喊:“師父!師父!”

許言卿被這幾聲喊得煩躁,他暗罵竹苓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於是披著衣衫下到院中,絲毫不介意落雪,幾步來到竹苓身後。

他眯住眼睛,剛要斥責少女,然而視線越過竹苓的頭頂,一眼看到了那個正跪在雪地中的身影。

見要見的人露了身形,祁牧安不管不顧,高聲複喊:“在下祁牧安,特來求見神醫!”他忽然俯身,額頭重重磕向地麵,就這樣對著屋門口的二人磕了下去。

“求神醫開恩,出手相救!”

“求您救救他!求您開恩!”

他跪在雪中一遍遍喊,一遍遍磕,乞求得到男子的恩救。

他感覺不到額頭撞在堅硬地麵上的疼痛,也感覺不到寒冷襲骨的冰涼,他就這樣跪地磕著,睜著眼睛磕著,反反複複地磕著。

他腦中白茫一片,眼前也隻能看見白花花的雪地,白的他眼前閃現道道花影。他想不起任何事情,現在唯有一個聲音在心裡不斷告訴他,他要救勃律,無論用什麼代價都要救勃律,哪怕此刻要他的性命,他也要救勃律。

他這輩子隻雙膝跪過義父義母,那是於他這輩子而言最有恩有親情的人,他們把他從臟濘中帶回府上,教他讀書習字,教他如何拿起手中負有沉重的劍刃,讓他擺脫了年少在貧窟中的不堪,給了他第一個家。

他感激,感恩,對義父義母理應當跪。而如今,他失了家,失了親人,失了上天看他前幾年不易的恩惠,卻在讓他渺茫的時候,降給了他人生裡第二個恩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