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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回去江邊,那上頭飄著四、五具屍體,應當就是原先貨船上的人。初此之外,江邊岸上也有十來具屍體,從衣服上看,應當與貨船的人是一夥的,十有八九是要來追殺我們,但不知為何,竟然都死了。”

“可有打鬥的痕跡?”

“有。”

顧長晉目光微凝,“馬上有人來接我們了。”

常吉皺起眉頭,“是誰?不會是六邈堂的人吧?”

顧長晉淡淡道:“不知道,或許是六邈堂的人,也或許是都察院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宮裡的人。”

宮裡的人?

常吉眼皮一跳,想問為何宮裡會來人,隻顧長晉沒給他這機會,說完那話便轉眸看向不遠處的姑娘。

“容姑娘,能隨我進屋一趟嗎?”

容舒正在聽落煙說話,聞言便回眸看了看他,踟躕間,又聽他道:“很快便會有人尋過來,我還有些話想與你說。”

容舒於是不再遲疑,跟在他身後入了屋。

屋內的火還未滅,一邊整整齊齊地放著兩件支在木頭上的衣裳。

這是昨兒容舒給顧長晉換下的外裳和中衣,烤了兩個多時辰,這會早就乾了。

餘光瞥見那兩件衣裳,容舒猛然間想起那中衣內層有一個巴掌大的夾層,裡頭放著一塊玉佩。

這般時時刻刻揣著的玉佩一看便知是十分重要的,她怕會出甚紕漏,便拿了出來。

思及此,她立馬從腰封取出那玉佩,解釋了兩句,“昨夜我怕會弄壞,索性就拿了出來,還望大人見諒。”

那玉佩是一塊十分罕見的水頭極好的和田玉,上頭雕刻著一隻小麒麟,麒麟旁邊是一個規規整整的“硯”字。

顧長晉接過玉佩,指腹緩緩摩挲著上頭的“硯”字,眼前又出現浮玉山那片綠水青山。他生於斯,長於斯,對那裡的每一縷風、每一片葉都是熟悉的。

父親常說,他們兄妹三人孕育自這片山林,他們就是這裡的“樹”,將根深埋在土地裡,便能無懼風雨,巋然不動而向陽而生。

即便有朝一日,落入了懸崖峭壁抑或是無儘深淵,隻要紮住了根,便能蓬勃地向上而生。

做一個像樹一樣的人,是父親對他們的期盼。

“還記得我說過的一個秘密嗎?那秘密與這玉佩息息相關。”顧長晉望著容舒,緩緩地一字一句道:“顧長晉,一直是顧長晉。”

顧長晉一直是顧長晉。

雨打簷牙的春夜。

鬆思院的拔步床裡,這是顧允直曾經與她過說的話——

“顧允直,我同你說個秘密。”

“容昭昭,我也與你說個秘密。”

“什麼秘密?”

“我是顧長晉,一直是顧長晉”

容舒記得,一直記得。

那一夜的顧允直,不僅與她說了這話,還輕輕地啄了下她的耳垂。

那些醉酒後模糊朦朧的記憶一時變得清晰。

容舒半落下眸光,轉過身,岔開了話題,道:“大人快換回你的衣裳吧,我先將這裡收拾收拾。”

她說著便滅了火,拖過那油氈布覆在稻草堆上,撿起地上的矮幾放回原處,待得屋子幾乎恢複最初的模樣後,便從腰間取出一個裝了碎銀的荷包,放在那竹簍裡。

顧長晉已經換好衣裳。

他知曉她這一刻的忙碌不過是想避開那些關於從前的話題。

他也不逼她,將手上的舊衣疊好,放置在床頭,便望著她的背影,道:“若是今日來接我的是宮裡的人,那我大抵不能陪你去宛平縣。”

容舒將那竹簍推入床底,應聲道:“大人自顧忙去,侯府的事,我自個兒能處理。”

頓了頓,到底是又添了一句:“我有落煙姐與柳萍陪著,不會出事的。”

顧長晉“嗯”了聲,“我讓常吉藏在暗處跟著你,昨日埋伏我們的人很有可能會繼續在上京設伏,我在上京有暗樁,萬一你出事了,常吉和他們能及時保護你,也能及時同我傳消息。”

容舒身形一頓,回身望著他。

“你知曉的,徐馥不是我母親。張媽媽與你舅舅很有可能是她的人,若張媽媽當真是她的人,她將張媽媽放在你身邊那麼多年,必定是有她的圖謀。是以,你在上京不安全。”

徐馥?

他的養母?

容舒愣在原地。

她知曉顧長晉不是徐馥的兒子,隻徐馥是濟南府一獵戶之妻,怎會有那般大的能耐能叫舅舅和張媽媽為她所用?

除非……

“徐馥究竟是何人?”容舒道:“她是不是…從來就不是真正的徐馥?”

顧長晉微微點頭:“她姓蕭,是當今聖上的堂姐,雲華郡主。”

“雲華郡主?”容舒蹙眉,她從不曾聽說過此人。

“雲華郡主因八字與先帝相衝,自幼便被送往了大慈恩山,她的事,民間少有人知。”

容舒心口一跳,下意識看向那道木門。

顧長晉知她在擔憂什麼,溫聲道:“無妨,常吉在外頭守著。”

容舒的心卻依舊懸著。

徐馥若不是真正的徐馥,而是雲華郡主,她帶著顧長晉隱姓埋名定然所謀甚大。他們在謀劃的事,容舒不想卷入,她隻想知道舅舅背後的人究竟是誰。

舅舅去了趟上京走商後,回來便與阿娘解除了婚約,理由是他有了心上人。而他愛若珍寶的一幅畫,畫的便是大慈恩寺的後山梅林。

雲華郡主自幼長於大慈恩寺。

這是巧合嗎?

容舒連忙道:“我歸寧那日,大人曾經送來一卷春山先生的畫作,舅舅最喜歡的便是這位先生的畫,大人可知這位丹青聖手與雲華郡主有何關係?”

顧長晉掀眸看了看她,道:“便是如你所猜的,春山先生便是雲華郡主。”

容舒咬了咬唇,“如此說來,舅舅的確是雲華郡主的人。”

說罷這話,她忽又想起一事。

前世容家出事之時,林清月曾跑到鬆思院譏諷她,不想被張媽媽狠狠掌摑了一耳光。

那時林清月望著張媽媽的目光十分奇怪,詫異有之,怨恨有之,還有淡淡的不舍。

林清月曾說她過搶走了旁人的東西,容舒原以為她說的是顧長晉,如今想來,她說的分明就是張媽媽。

“張媽媽很可能是林清月的母親,”容舒麵上帶了點兒苦澀的笑意,“我離開鬆思院時,林清月曾說過我搶走了她的東西。”

顧長晉安撫她,“張媽媽出現在你身邊本就是彆有用心,你沒有搶走任何人的東西。”

“我知曉的,我隻是不明白,”容舒不解道:“為什麼會有母親選擇放棄自己的孩子,選擇去照顧另一個孩子?”

她說到這倏地一笑,道:“你可知張媽媽在三省堂的暗盒裡放的是何物?她放了一張寫著‘嘉佑二年四月初六’的紙,想來這便是林清月的生辰了。”

顧長晉雖與林清月、聞溪自小便認識,但鮮有交集,她們二人過生辰,他更是不曾關注過。

隱約記得林清月的確是出生在四月。

“在顧大人的夢裡,容家那些與沈治勾結的人裡,除了張媽媽、二伯父和大伯母,可還有旁的人?”

“我的夢都隻與你有關,最後的夢便是止於嘉佑二十三年九月八日那一日。那場夢裡,我查到的便隻有你二伯父與大伯母。”顧長晉停頓了幾息,斟酌道:“容家大房與二房犯下大錯,但最後卻是你父親認了罪,想來是與容家的一些舊事有關。”

“舊事?”

容舒咀嚼著兩個字,眉心微微蹙起,下意識便道:“大房、二房還有三房的舊事,莫不是與祖父和大伯父的死又或者容家的爵位有關?”

顧長晉看著她緩緩一笑,頷首道:“我亦是這般想。”

他的聲音有些虛弱,麵色亦不好,可此時他對著她的這一笑,不知為何,竟讓容舒驀然間有種二人心意相通的錯覺。

她輕輕彆開了視線,道:“大人將柳萍送到我身邊,又讓常吉護著我,容舒感激不儘,日後定銜草結環以報之。”

她這是接受他的安排,允許他將常吉安插在她身邊了。┆┆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隻他不需要她銜草結環報恩,他隻要她平安。

“容舒,你想知道我是誰嗎?”顧長晉問。

容舒搖了搖頭:“大人,我不想知道。”

他今日與她說這些,大抵是準備要將他所有的秘密都告訴她的。

譬如他真正的身份,又譬如徐馥為何要偽裝成他的母親,而他為何又要處處提防著徐馥。

他想將他所有的一切和盤托出,可她卻不想知曉。

概因這些秘密對於她來說,隻是負擔。人一旦有了負擔,那腳下的步子便不再輕鬆,也不再自由了。

為一人而畫地為牢的事,她不願再做。

她的不願顧長晉自然看在眼裡,也明白,她為何不願意知曉。

她記得前世的事,但也將前世他與她的種種都放下了。

可他放不下,不可能放下。

顧長晉捏著手裡的玉佩,嘴唇翕動,正要說話,忽然外頭一陣響動。

常吉輕輕叩門,道:“主子,有人來了。”

第七十七章

曦光霽曙, 濃蔭蔽日。

一隊身著鎧甲,頭戴鳳翅盔的金吾衛策馬行在山間小徑,馬蹄聲震天, 驚得樹上的雀鳥撲棱著翅膀往天上飛去。

眼見著馬上到那木屋了, 謝虎申輕扯馬韁, 往後揮了揮手,上百名金吾衛齊齊停下,下馬恭敬地候在一側。

此時此景, 謝虎申不由得想起了當初東廠大門萬民請願的那一日,他也是這般策馬而來,還威風凜凜地讓彼時的刑部郎中顧長晉給他陳述當日之情形。

那會他還感歎文官們巧舌如簧,一張利嘴暢行天下呢。

哪曾想這位大人竟然有這樣的造化?

想起出行之前, 汪德海公公提點的那幾句話, 謝虎申心神一凜,神色恭敬地上前叩門。

屋內,顧長晉與容舒對視一眼,輕聲道:“從這裡去宛平縣大約要行四五日, 到了那裡先尋好落腳地, 讓常吉去綁人便可,你莫要自己冒險。”

容舒應“好”。

顧長晉深深看了她一眼, 信步出了門。

與夢裡一樣,來接他的人是謝虎申,本該發生在嘉佑二十三年的事提前到今日了。

顧長晉望著高掛在樹梢上的杲杲秋日, 神色莫測。

千裡之外的上京, 坤寧宮。

戚皇後斜倚在貴妃榻上, 支頤, 望著支摘窗外開得正豔的秋海棠靜默不語。

廊下一名宮人步履匆匆的穿過殿門, 在桂嬤嬤耳邊附耳道話。

桂嬤嬤麵色一喜,掀簾入內,對戚皇後道:“刑家派去的那些死士都被謝統領殺了,謝統領這一兩日大抵能接到人。刑家這回當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怕惹了聖怒。”

說著又狠狠啐了一口,咬牙切齒